雨下得很大。
封若进门的时候甩了甩袖子上沾的水珠，一身水汽被房间内的暖意熏蒸，有种不舒服的潮湿感。
离第一节课开始还剩下时间，小弟子们陆陆续续赶到，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搞得十分狼狈，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雪白的衣摆上的泥点子和水渍不仅让他们失了仙气，还多了几分落魄。
封若到座位上坐下，却是没有看见封菀。
最近封菀总是来得有些迟。
虽然一个月之前她和封菀因为修云安的事情吵了一架，她开始还堵着气，但到底是亲姐妹，莫名其妙就和好了，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反正最后两个人又无话不谈了。
况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最近封菀给她的感觉有些奇怪，这也许是亲姐妹之间奇怪的心灵感应，她总觉得……封菀在瞒着她偷偷地在做什么。
临近上课的时候，封菀终于姗姗来迟，她冲封若轻轻笑了笑，就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封若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笔，托着腮歪过头去看她。
封菀正忙着低头摆弄自己的纸笔和要用到的书，没有注意到封若探究的目光。
封若看了一眼她鞋子上的泥，上面还不小心沾到了几片淡黄色的小花瓣，衣摆也湿了一大片，头发稍稍有些凌乱……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眉梢微挑。
弟子舍同弟子院距离不远，走路稍快些两炷香的时间便能到，哪怕因为慢些至多也不过一刻钟，而且这一路上都是青石板，顶多因为几个人一起走有贴路边的被雨水溅上几颗泥点子。
却是不会出现鞋子会沾这么多泥的情况。
再说大部分人都不喜欢鞋底沾着厚厚的一层泥走路，这种情况一个小小的清洁法术就能让鞋底干干净净。
除非她太匆忙无暇顾及，或者是不会法术。
封菀开始确实不会法术，但是这么些时候怎么说也该学了清洁术才对。
最重要的是，弟子院所在的整座山峰都没有种迎春花，那么封菀是大清早地去了什么地方？
这地方定然是人迹罕至没有用青石板甚至碎石铺路，旁边还盛放着大片迎春花，花瓣被风雨打落，又被匆忙离开的人踩到了泥里，粘在了鞋底上，她大约走得很急，弟子服的衣摆被风吹得向后飘，离开了油纸伞的遮挡，被打湿了一大片……
封若眨了眨眼，大清早的，外面还下着大雨，却还是很早起床，赶着时间去——
去拿什么东西？
藏什么东西？
还是……去见早已约定好的某个人？
东西什么时候取什么时候藏不行，没有道理这样着急忙慌，去见人为什么不能改天再约呢，外面的雨这么大，赶过去肯定不容易。
因为是很重要的约定，并且她很难跟那个人联系上，所以不得不去。
可问题是封菀以前从未出过南沧城，别说清山派了，她连家门都不爱出，怎么会在清山派认识什么人呢？
封若心底的疑问越来越大，想直接问问封菀，但是却有种直觉，封菀肯定不会告诉她。
难道是叶天河？
封若想起之前在清霄峰见过叶天河一面，结果后来又不见了踪影，据说是交流结束滚回老家了。
封若正走着神，一道华丽又慵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封若，想什么呢？”
封若猛地抬起头，就看见凤凝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俯身看着她，嘴角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尾带着抹妖娆的薄红。
封若对她很是敌视，毕竟她算得上自己潜在的“情敌”，不咸不淡道：“没想什么。”
“哦——”凤凝拖长了声音，直起身子，饶有趣味地望着她，“那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
封若：“？？”
她这才发现周遭一片寂静，弟子们正襟危坐，显然是已经开始上课了。
封若猛地站起身来，弟子们都转头看向她，连凤凝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
只见封若理直气壮道：“凤凝长老，我不会！”
凤凝：“……”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理直气壮！
凤凝勾了勾嘴角，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力度有些微妙，说正常也行，说是“暗示”也不为过。“坐下吧。”
封若看向凤凝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神看上去别有深意，在她快要坐下时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封若几乎快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
“你是吧。”她听凤凝这样说。
是？
是什么？
封若一脸莫名其妙，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凤凝便转身继续讲课了，并且按照惯例点了傅永安的名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似乎很是中意这个少年，弟子们都看出她对傅永安的优待，多多少少给傅永安惹上了点麻烦。
待到一天的课结束，外面的雨依旧没停，甚至有种愈下愈大的趋势。
修云安正打算去接封若，却被个眼生的小弟子拦在了清霄峰脚下，那小弟子递给了她一道玉牌，行礼道：“真人，掌门有急事请您立刻过去一趟。”
修云安看了玉牌，确认无误之后点了点头，然后拿出道传音符，对那符道：“若若，师父有事不能去接你了，自己回来吧。”
然后用灵力燃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封若应当就能收到了。
而后修云安便对那小弟子道：“走吧。”
封若站在松院的连廊底下等修云安，封菀方才跟她说了几句话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压根就没给她盘问的机会。
松院里的弟子差不多都离开了，她倚着连廊的柱子百无聊赖地等着修云安过来接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今晚应该吃什么。
凤凝从连廊的另一头拐了出来，看着封若略显单薄的背影微微挑了一下眉。
说实话封若并不是那种看上去就让人惊艳的面容，松院里不管是那个叫封菀的还是明月的都比她要漂亮上许多。
若是教她选，还是封菀那种温婉柔美的女子更符合她的口味。
封若……太英气了些，五官不够柔和，有一种薄削的锐利，这是种很不亲和的长相，若是再等她大一些，就会给人很强的侵略性和压迫感。
凤凝一般不太喜欢这种女人，很难掌控。
但是这个小家伙身上有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嚣张气息，每当她用那微微下垂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人时，像是有把小钩子在人心里勾了一下。
嚣张，无畏，甚至带着挑衅的味道。
就像只霸道又放肆地带着獠牙的野兽，虽然獠牙尚未长成，但是凶性已经初见端倪。
她不介意先占下这么个小东西，然后亲手为她打造一副漂亮精致的镣铐，在她尚未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先烙上她凤凝的烙印。
凤凝这般想着，很快便走到了封若身边，余光瞥见自不远处而来的小光点，看上去像是她小师叔的传音符。
凤凝舔了舔牙根，冲封若露出个无害的笑容来，“师妹，等小师叔来接你呢？”
然后不着痕迹地掐掉了飘过来的传音符，负手在身后轻轻一捻，那符纸便化作飞灰飘进了雨里，消失地了无痕迹。
封若完全没有察觉到凤凝暗处的动作，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这不是在课上，她才不会给凤凝什么面子。
凤凝却不以为意，站在旁边好似在陪着她，看着外面的大雨道：“从小到大，我还真没见过小师叔对谁这么耐心过。”
封若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看了她一眼。
凤凝转过头冲她笑了一下，“小师叔这个人，说得好听些叫冷淡，说得不好听就是不近人情，不管是对着妖魔还是对着嫡亲的师侄都是一副表情，她这个人啊，已经独惯了，那天我第一次见能有人将她拉到身后挡着。”
修云安从来都是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别人面前，水火冲上来她会在前面站着，天塌下来她会在高处顶着，地陷下去她会到下面垫着，就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保护者，强大却又冷漠。
绝对不会示弱，更不可能出现软肋，那层皮肉之下是用尸山血海淬出的钢筋铁骨，连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杀伐决断的强势。
所以凤凝想不明白，面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到底是用了什么勾魂摄魄的魅惑术法，让她冷冰冰的小师叔连下点雨都得记挂着来接，不能来还大费周章地送个传音符给她。
封若睨了她一眼，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敌意，“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拉都没拉过她，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被人挡在身后？”
凤凝却是着实愣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来，“竟是如此，有趣，有趣。”
她一连说了两个有趣，说得封若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了，她也不愿再跟凤凝待在一处，便道：“师父定是在忙，我就先走一步了。”
然后不等她迈步，手腕便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牢牢扣住挣脱不得。
封若的眼睛里映出来一张妖孽般的脸，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对她说：
“师妹，雨这般大，清霄峰又离这里隔了三座山，若不嫌弃，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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