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菀疑惑地看了凤凝一眼，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滴水不漏道：“家父封辞。”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并没有撒谎，封重华在之前确实叫过这个名字，但不久便弃之不用了。
凤凝眼底微微有些失望，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对她笑道：“没什么，方才许是眼花了，一瞬间竟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封菀笑了笑，蹲下来想将地上散落的书本拾起来。
凤凝帮她一起将书收拢了起来递到了她手中，“你是住在弟子舍吗？”
“是的。”封菀拍了拍书上的泥，有几页被泥水湿透沾在一起，她便小心地将书页翻开。
凤凝冲着书打了个响指，那些脏污的书瞬间变回了崭新的模样，封菀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她。
“一点小把戏。”凤凝冲她眨眨眼睛，“走吧，我送你回去。”
——
封若在床上躺了三天，终于又恢复成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开始耐不住性子催促着修云安放她去上课。
修云安一个安神咒就能让她安静下来，在她将睡未睡的时候苦口婆心道：“再休息一天。”
就这样休息了七八天之后，封若终于忍受不了了，在修云安即将开口念咒的时候声泪俱下地握住修云安的手，嚎道：“师父啊！求求你别念了！我真的好想修炼学习啊！！”
天可怜见，整天躺在床上睡觉啥也不能干，简直比酷刑还要折磨人，她宁可去弟子院听那群老学究掉书袋。
修云安被她拉住的那只手一下子就抽了回去，脖颈微微泛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好。”
封若长舒了一口气，甚至没来得及发现修云安的异常，欢呼了一声从床上蹦了下来，兴高采烈道：“师父我先去弟子院了！”
修云安看了一眼天色，“这时候已经上课了。”
“没事——”封若穿好弟子服拖着长音砰得一声将门给带上，然后像是撒欢的小狗头也不回地跑了。
修云安：“……”
封若没有直接去松院上课，出了清霄峰之后她便四处溜达，她穿着最低品阶的弟子服，身上还背着个弟子院统一发放的书袋，别人也只是将她当成个小喽啰，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封若想找一找之前封菀去的地方，顺带着到处溜达溜达散散心。
清山派身为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千百年来积攒下的家底是不可估量的，哪怕之前清山派元气大伤，现在随随便便拎出条山脉也是能让整个修真界趋之若鹜的存在。
整个清山派分九大山脉七十二峰，所以当初修云安领着她过了整整十道山门，除了最开始那座恢弘阔气的主山门之外，九大山脉又各开了自己的山门，造型千奇百怪，完全是按照各脉的性子来。
九大山脉是按照山脉底下的灵脉属性划分出来的，虽统称九大山脉，其实远远不止，每一大山脉占了七八条灵脉的算是穷的，像最核心的青山脉，足足占了三十三条灵脉，群山环绕之下都堪比一个小国境。
九大山脉分散着清山派内的数不清的修士，根据他们自身灵脉的属性划分到不同的山脉，而山脉中的无数洞天福地便都有各脉长老分派，久而久之便会有特别优秀突出的师门或者修士出现，这时候便会单独让他们挑选出自己所在的山头，就是所谓的七十二峰。
七十二峰中有的已经发展成类似小型宗门的存在，比如医谷峰，因为当年占了这座峰的真人门下徒弟无数，且各个医术精湛，为了方便时常在一起探讨研究，便都没有离开，久而久之人越来越多，已经占了近六条山脉，远远超过了峰的范畴……
还有的却门可罗雀，只占据了孤零零的一个小山头——比如清霄峰。清霄真人活了三百年才勉勉强强收了一个徒弟，整座山上就那么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子，尽管当初清霄真人说派中弟子可在清霄峰随意居住，也仅仅只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去定居，还生怕打扰到清霄真人，只在山脚下的隐蔽处开了院子。
大家虽然敬仰清霄真人，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怕的，传闻中的真人性情冷漠，杀人杀妖杀魔都不眨眼，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来的。
但清霄真人也是真的不喜人烟，哪怕清霄峰已经够清冷了，但是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无上崖闭关修炼，无上崖简直称得上是荒无人烟，别说人，便是鸟都飞不上去，到处都是悬崖峭壁，连根草都没长。
“所以你想在这数不清的群山里找你丢的东西，简直是大海捞针。”坐在石椅上的洒扫杂役摇了摇头，“小仙长，有迎春花的山头可多了去了，光这附近就有三四个山上长满了迎春花。”
封若盘着腿坐在石椅上，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胳膊搭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含混不清道：“啧，清山派原来这么大啊。”
“您可能刚来才不清楚，我在这儿都扫了十年的山道了，连青山脉里的那些山都没数清楚呢。”杂役含笑望着她，“不过等小仙长学会了仙法，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逛遍整个清山派啦！”
封若点点头，深以为然，当初修云安领着她过了十道山门去到宋临渊所在的闻雪峰，统共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可是修炼好没意思的。”封若轻轻踢了踢随意放在地上的书袋，用犬齿碾了碾嘴里的枝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上我师父。”
“修炼怎么会没意思呢？”杂役看上去像凡间五六十的老大爷，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白白胖胖的，一笑眼睛就眯起两条缝，看上去很是亲和。“像我们这样的没有灵脉的，能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就算是难得了，仙长们动辄便成百上千岁，可望不可即啊。”
封若很是不解，“活那么久做什么？”
南沧城中大部分人都是没有灵脉的凡人，只有少部分人身负灵脉，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顶多活个二百多岁就了不得了，而她之前所在的学堂里，也只有七八个有灵脉的，被个据说是大门派出来的先生教着修炼，简直苦不堪言，每一个都无比羡慕外面自由自在的普通小孩。
她所接触到的人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无一幸免，封重华也没有特别教导过她和封菀要追求什么飞升大道，只是让她们勤加修炼好强身健体，关键时刻能自保逃命就行。
所以封若很是不理解清山派这群苦苦追求飞升大道的仙人们，就算飞升了不也得死吗？飞升上去的人又没下来过，谁知道他们是真的成功了还是化作飞灰消失了？更何况看着自己亲近的人一个个死去只剩自己孤零零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但凡是人都想活得久一些的。”杂役笑眯眯地对她说：“小仙长贵庚啊？”
“唔，十七了。”封若将狗尾巴草从嘴里吐出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面前的小老头，“不过再过一个月就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了！”
杂役老头笑得更和蔼了，“难怪，难怪，还是个小娃娃呢。”
所以才会说出‘活那么久做什么’这般天真无邪的话来。
“不小了！”封若严肃道：“我爹说过了十八岁就是大人了。”
过了十八岁就不止能对小姑娘亲亲抱抱，还可以做些大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封若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了修云安，耳朵有点发烫，她使劲揉了揉耳朵，有些气急败坏地想：
修云安怎么阴魂不散的？
耳边传来了杂役老头的笑声，“小仙长还不去上课吗？方才我听见弟子院那口大钟下课的钟声了，要是现在过去，差不多刚好能赶上第二节大课。”
封若坐在椅子上用脚勾起了地上的书袋，对那杂役道：“大伯，你叫什么名字啊？住在哪里？我到时候去找你玩。”
那杂役颇为惊讶，连忙摆手，“我只是个小小的杂役，担不起小仙长这般厚爱。”
“我们都是朋友了，快点说，不然我赶上不上课就怪你。”封若瞪他。
那洒扫杂役复杂又无奈地看着她，想不通她为何会想跟个籍籍无名的洒扫杂役做朋友，但迫于她灼灼的目光，还是开口道：“小仙长叫我叶宿明就好，我……住在弟子院旁边的杂役舍。”
“好的宿明大伯！”封若背上书袋冲他挥挥手，“我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快跑得看不见人影了。
叶宿明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喃喃道：“好好一个修士，怎么会想跟凡人做朋友呢？”
不等她真正长大，也许只是小姑娘闭个关的时间，他就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了。
最到后也不过是徒增伤感和遗憾。
还是年纪小啊。
叶宿明起身拿起搁在石椅边上的扫帚，将飘落到青石道上落花扫到了泥地里。
这花的花期太短了，还没撑过一个春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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