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若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
耳边是喧嚣嘈杂的人声,眼前是一片雪白的衣料,封若以为是封菀,嘟囔了一声:“菀菀,下课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
封若也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偏过头来冲封菀抱怨道:“宋掌门这课真是讲的稀碎,我能撑半节课全靠着我们微薄的师兄妹情谊——”
封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看着旁边站着的修云安和她身后神情莫名的宋临渊,陷入了刚睡醒的茫然。
我,一定,还没,睡醒。
“若若。”修云安的声音有些发冷,听得封若后背一阵发凉,好像她还处在那诡异的梦中。
只听修云安继续道:“不可无礼。”
封若讪讪地摸了摸鼻尖,看向宋临渊,“师兄,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宋临渊倒不至于真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过不去,笑了笑道:“没事,我讲课确实比较枯燥。”
封若十分欣慰宋掌门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这才是真君子,她站起来看了看四周,来听课的弟子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她疑惑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修云安道:“我来找掌门有些事情。”
结果正巧就看见封若在这里睡得天昏地暗。
封若对于封菀抛弃自己这种行径深感唾弃,她站起来干笑道:“那师父你跟师兄好好聊,我就先回去上课啦。”
“不用,这件事情原也与你有关。”修云安道:“你也一同过来吧。”
于是刚睡醒还懵着的封若稀里糊涂就跟着修云安和宋临渊来到了闻雪峰。
之前封若只跟着修云安匆匆来过一次,当时她多少有些紧张忐忑,带着来到陌生环境中的不安,现在倒是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观赏一下景色了。
不得不说掌门的住处还是十分有门面的,闻雪峰处于青山脉中心,层峦叠翠出云霄,流云飞鹤于殿阁之上,近看是环廊萦回,远望是碧波兰汀,端的一副气派仙家之景。
同只有一个小破院子的清霄峰简直是天壤之别。
想到这里封若不由同情起自家便宜师父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想,指不定是宋临渊这个掌门苛刻修云安,生怕他小师叔清霄真人夺了自己的掌门之位。
被恶意揣测的宋掌门正恭恭敬敬地请自己小师叔上座。
修云安也从不与他客气,坐下来示意他可以开始说正事了。
封若自己在下首找了个椅子坐下,完全没有见外的意思,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盘红彤彤的小果子,趁着宋临渊和修云安正在谈正事,便伸手悄悄拽下一颗来放进嘴里。
入口清爽甘甜,封若眼睛一亮,于是就假装一本正经地听,实际上是在认认真真地吃果子,一边吃还一边假装赞同地点点头,实则两人说的那些什么宗门功法真人的她全听不懂。
“今年修真大会召开的时间和咱们门派大比的时间刚好撞上了,只能将门派大比的时间提前了……”宋临渊道:“我同九脉的长老们商量过后,暂且将门派大比安排在两个月之后,初夏时节也不至于过热,不知师叔意下如何。”
修云安往常是对这些宗内事务毫不关心的,毕竟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修炼,但是这短短几个月,宋临渊见到自家小师叔的次数简直赶超了过去累积之和,至于原因……自然就是清霄真人新收的这位小徒弟。
修云安关也不闭了,魔也不斩了,专心致志认真地养起了徒弟,甚至为了养徒弟破天荒地去了弟子院授课,偶尔还要“顺路”经过灵食堂拿点心饭菜……
宋临渊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门派大比封若肯定要参加,故而特意请修云安过来一问。
修云安点点头,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问了一句:“门派大比之后可行拜师礼?”
“没错。”宋临渊点点头,“虽说小师妹已经上了玉牒是师叔的徒弟了,但也须得过了门派大比才能正式行拜师礼,去派内祠堂行叩礼拜先辈,按着师叔的辈分,小师妹的拜师礼合该九脉长老全数到齐观礼。”
正在啃果子的封若闻言动作一顿,眨巴着眼睛看向上位神情凝重的两个人,头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宋临渊看向封若,道:“原则上,小师妹在门派大比中的排名不能低于前三。”
修云安微微蹙眉,“多少人参加?”
“三舍十二院,外加上派内所有长老收下的却尚未正式行拜师礼的弟子,”宋临渊翻开手边的一卷书卷,沉吟道:“差不多近千人。”
封若手里的果子啪嗒一下掉在了桌子上。
之前在南沧城,能修炼的学堂统共懒懒散散八个人她都能牢牢占据倒数第一从不动摇,现在让她在一千个人——还他妈都是疯狂修炼的资质上乘的天才——之中取得前三的名次,做梦呢。
毕竟梦里啥都有。
显然,修云安和宋临渊也是这样想的。
虽然封若资质上乘属天灵脉,但这种资质也并非绝无仅有,清山派中光是天灵脉的弟子少说也有近百个,更何况,初级弟子的门派大比,还远远没到需要比天资的地步。
修仙一道,长途漫漫,心性、品格、信念等等缺一不可,有时候勤奋和坚韧要比单纯的资质重要的多,在初期所谓资质不过是修炼的基本条件,中途的艰辛非资质上乘可面对,等真正闯过那一道道生死关卡,才是真正要比试资质的时候。
换而言之,这些初级弟子修炼的时间和努力的程度,还远远不到拼资质的时候。
即将参加门派大比的这近千人,没有一个资质差的,有的人在幼年时期便开始修炼,有的日夜勤学苦练,还有的早早由师长带着游历修真界斩妖除魔吃尽了苦头……随便拿出哪一个来,都要比封若这种成日里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的弟子来得强。
别的且不说,单说和封若一起进入弟子院的封菀,上课时那也是认真听讲,下课时还会虚心求教切磋,基础法术已经比学过好几年的封若熟练了不知多少倍。
宋临渊委婉道:“……所以,小师妹要取前三的名次,还是比较困难的。”
那何止是比较困难,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又不是话本子里会奇遇不断修为日进千里的主角,世上哪有真的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就算是真有,凭封若这狗屎运也很难碰上。
这事封若明白,宋临渊明白,修云安更明白。
但回去的路上封若还是笑嘻嘻地安慰修云安,“师父,你放心,这两个月我一定勤加修炼!一定没问题的!”
修云安不置可否,像是在思考什么办法。
封若见她这般苦恼,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没用,但少年时最不缺乏的就是豪情壮志和美好的幻想,尤其是还有前人标榜的情况之下,于是她信誓旦旦道:“师父,真的可以的!你十八岁的时候都能一人一剑孤身荡平妖族,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宗门大比而已,我一定可以的!”
修云安闻言看向她,目光里满是复杂,她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对着小姑娘那张笑得灿烂的小脸,终归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是告诉封若她其实自幼时便苦学勤练不曾荒废半日,还是告诉封若当年她眼睁睁地看着三十六位师兄师姐被那妖族杀了三十三人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那时仅凭着她的师尊闻承望吊着一口气撑着一个偌大的清山派,前无援兵后无退路,她凭着一腔恨意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去到妖族,也不过是想白白搭上这条命而已。
到最后也不过是侥幸找到了一线生机,被闻承望用命从地狱里换了回来而已。
在十八岁一人一剑荡平妖族这句光鲜话语的皮囊之下,是深埋着的鲜血淋漓至刻骨的仇恨和走投无路到悲恸的绝望,是她一腔孤勇不顾全大局而铸下的大错。
然而这些却早已不足为外人道。
旁人每每笑着称赞颂扬,她除了冷漠以对竟别无他法,如何……笑得出来。
然而封若脸上的神情又是如此真实,就像每个年少时会羡慕仰望英雄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单纯的向往。
不知怎么,修云安忽然就不想揭开那层光鲜的外皮,让小姑娘窥见内里那些不堪的鲜血淋漓。
“有师父你教我,我一定会认真学!”封若笑得弯起了眼睛,“师父你十八岁名扬天下,身为你徒弟我十八岁名扬清山派就好啦。”
修云安看着她,良久才道:“不必有压力,尽力而为就好。”
封若一边向前走一边顺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她用那毛绒绒的穗子挠了挠鼻子,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耸了耸鼻子道:“师父,你真是对我太好了。”
好到都快不忍心对你下手了。
修云安怔愣了一下,低声问道:“我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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