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皎从狭窄逼仄的黑漆棺材里醒了过来。
“哇呕……呸!”
一口苦血吐在了旁侧灰霉的干草上,她只觉禀气虚弱,力软筋麻。
残陋的棺材没有钉盖,她以奇异怪状蜷缩在里面,双目无力定焦,只惶然瞥见天空是昏黄的,空中还舞着几支白花花的冥帆。
何皎皎烧焦的一缕头发,在脑袋上卷成一个问号。
她的思绪缓慢重启了几次,嘴里才冷冷飘出一声“哦?”
似乎她才记起自己为何会在棺材里,但又没觉得十分震惊,甚至还嫌弃这棺材怎么这么短,辜负了自己的一双大长腿。
何皎皎是东城大学的临床女博士,人人传她胆大冷静,心游物外,行事不拘一格。在外人看来她是高冷难近,熟人却觉得她行为常有些沙雕。
她因为一张手抓蟾蜍淡定做实验的素颜美照走红,又被人扒出她参加过吃辣条大赛,极爱吃辣,从此人称“椒哥”。
昏迷之前的一天,“椒哥”还猫在实验室里肝数据。
实验室里常常和她并肩作战的系草师哥,同为临床颜值担当的金何夕,当日去教学楼自习了,只剩下了她自己。
谁知道那天是什么黄道凶日,有个论文连续十次被导师打回去的学弟,心态崩盘,点了何皎皎隔壁实验室的几桶镁粉,把实验室炸上了天。
就在爆炸气流轰隆隆炸着,冲到何皎皎眼前的时候,她还未及心中惊惨,只拿着试管望着爆燃烈火,淡淡说了句“这就有点棘手了”,就突然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她就是躺在这尊破棺里了。
“外头还有无尸首!抬完了拿火油来!”远远传来嘈乱的人声。
空气中弥漫着灼烧黄纸的味道,哭喊声由远及近,笼盖四野。
何皎皎用细瘦膀子支撑着自己,昏沉沉爬出了棺材。
嗯?这里是阿鼻地狱,还是横店?
何皎皎心道,虽说椒哥我一生好男色,但多是远观而不亵玩,纵有美貌也不想恋爱,典型的暴殄天物,也属于占着什么坑不那个什么,但总的来说也不至于下地狱吧?
映进皎皎眼里的,是成堆的腥臭死尸,茅舍院子里还零星横着几副棺材,一群穿着古代服饰的人在地上洒着硫磺和石灰。
这些忙碌的大都是些粗夯可怜的人,身上衣服也褴褛败露,因此很难断定朝代。
这不太对劲吧。
不过何皎皎的注意力,很快被眼前的这些四仰八叉的尸体吸引过去了。
这些尸体大多面部生满麻子,八成是得了天花死去的,古代医疗卫生条件有限,天花这样传染病,一死就死半个村,是最可怕的时疫之一。
在现代社会,天花已经绝迹了三十年。
所以80年后出生的孩子,也都没有再打天花疫苗了,但是何皎皎为了医学实验,自己也注射过实验室封存的疫苗,所以她现在能淡定地观察这些死尸。
“呜呜呜啊啊……这位差爷啊……让我进去看看皎皎啊,她不可能死了的。”
何皎皎寻声望去,一个声音不男不女,约莫像太监的胖女子,正从外面往院子里撒泼,一个身着衙役服饰的男人,凌厉地拔了腰刀。
“何家小姐早殁了好几天了,请圣女自重,等闲不要到此腌臢之地来。”官差横眉冷对,胖女子委屈地脸白气噎,抽抽嗒嗒起来。
“我没死,谁找我啊。”何皎皎顶着焦圈儿造型,往院门外踉跄着。
官差看到何皎皎面无血色,垂着手从棺材旁僵僵过来,他战兢兢地尖声叫起来,抡圆了膀子撒丫子跑了。
“不得了啦,诈尸啦!”
胖女子看见皎皎,狠狠扑上来给了她一个敦实的熊抱,何皎皎被那对大胸挤得差点吐了,还不是幸好肚里没货。
“大姐,你谁啊。”何皎皎望着这个脸上还带着圈青晕胡渣的“大姐”。
“呜呜……我金何夕啊,你没被烧,太好啦……”
“%@&*……师哥?”
“等等,一嗅二视三动眼——”何皎皎不知道这个金何夕是她的系草师哥,还是说只是个古代重名的NPC,自然要打个临床科室的暗号试探一下。
“四滑五叉六外展……椒哥,我真是金何夕。”
“呵,对不住,实在是我肉眼愚迷……”
何皎皎心中悲喜不一。
喜者,系草学长金何夕陪她穿越过来了;
悲者,他穿越成了女胖子,虽然一对娇俏的梨涡很像某小品女谐星,可整体看来像是造物者未完成的草稿。这还怎么给她当花瓶赏心悦目了?
两人在古时的浪漫黄昏下,紧紧挨坐在门槛上,伴着徐徐腥风和温温尸臭,唠明白了来龙去脉。
“那个,你为何穿越成此般面貌。”何皎皎摸捏着自己的脸,再三确认自己还是那朵高岭之花。
“嗨,这没什么。”金何夕掏出一把掐丝珐琅铜镜,轻柔地抚了抚自己的步摇珠钗:“变成女人,实乃奇趣。”
不愧是你,金师兄。什么都想尝试的体验派。
不过话说回来,金何夕竟然早就是个女装大佬,幸亏没要死要活地暗恋他,何皎皎挖穿肺腑一声巨叹。
这时候,哄闹声渐渐清明,一帮村民和官差正赶来,气势汹汹如阴云垂地,把他俩团团包围了。
为首的身着官服、面容枯朽的白发老者,拄着漆花蛇杖,帽耳随着走动一颤一颤的,走到何皎皎和金何夕面前,爽脆一跪。
“老朽拜见二位圣女!”
所有的村民和官差亦随之跪下:“拜见圣女!”
何皎皎低声嘟囔:“剩女?”
“大家快快请起,检礼官大人,使不得啊。”金何夕早已挪步到老者面前,把那枯瘦的身子掐把扶将起来了。
众人起身后,将二人引上了一架雕花精致的高头大马车,轰隆隆地离开了晦气漫天的义庄,上了官道。
“此为何朝,此为何地,要往哪去,为何圣女。”何皎皎坐在车里铁着脸,马车减震效果太差,她揉着太阳穴,又开始晕三倒四。
“盛朝,史书并无记载。这正是往首都平安都去了。”
金何夕掀起帘子,探出头环顾,并没有人贴耳监听,便放心地收回身子了。
“咱们所在的村落,是当地少数民族的一个分支,叫白耳族。只是这次天花太猛,人也死光了,就剩咱们俩了。”
金何夕掏出一把犀角小梳,给何皎皎梳弄起头发来。何皎皎视线往上探,只思忖金何夕是个心细体贴的,素日竟不觉。她与师兄常常一起实验自习,却从未越界,甚至连对方生活都未曾过问太多,只是形成了学业上的默契。
“我们俩也不是什么白耳族的,他们岂不是真的灭族了。”
“嘘……”金何夕急色起来:“我们是瘟疫幸存者,所以是圣女,是要送到皇帝面前享受恩赐的。”
呵,他们也不怕瘟疫有潜伏期,再猥琐一把灭了皇族。
何皎皎再观摩身上穿着的殓服,腌脏污秽,这盛朝的何家小姐,死的并不体面。她扯开殓服,却发现自己的实验服白大褂穿在里面。
马车徐徐行进,很快驶过了村落,来到了城门外。此时夜幕降至,城门已关。
何皎皎把车帘高高揭起,望见了城门上悬着的“平安都”三个清雅篆字,便知这已经到了京城了,她再支撑不住倦意,放心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马车已经稳稳行在平安城中了。
何皎皎在帘幕低垂处,目光暗暗望着外面。
高诡的雕木城楼、灯火融融的青瓦街市,热闹人间便现在何皎皎的眼中,抬眼望着,没有电线杆扰乱的天空,是靛蓝色的肃穆。
此时夜幕未深,街庙通光处,人群熙熙依旧,聚众者吃酒赏灯,小生峨冠锦扇,佳人眉花眼笑,端的是一副平安良夜之景。
马车拐过青石板街,在一处小院中停稳了,金何夕扶着晕车的何皎皎下了车。
一红袍乌帽,紫绶金章的官差上前禀报:“二位圣女,小官已经差人将两个房间摆置妥当了,请二位入住,自行更换衣物。”
“哪边的房间是我的?”金何夕话中透着半句不可说。
“左边的。”官差说完一指,便退走了。
金何夕看官差走出了院子,便匆匆提起裙摆,碎步绵绵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幸好,终于没了。”金何夕长吁一声。
何皎皎不明所以,走进房间一瞧,却没发现有甚不妥之处,雕花妆箧,漆木桌椅,井井有序。
“怎么了?什么终于没了。”何皎皎顺手捧起一只碧洗,细细端详着,眼神中缥缈出赞叹的意味来。
“没什么,只是我刚穿过来时,竟然随身带着一个空间,现在还好没了。”
“哦?”
“竟然给我配置一个粉红卡通套房,还能跟着我搬家,我说这是不是瞧不起我,哼,然后现在它就自己消失了。”
“嗯。”
“你果然还是那个皎皎,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惊。”金何夕柳眉微蹙,嘟囔着大脸上的一张小嘴。
“雨破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何皎皎轻身把手中的碧洗递到金何夕鼻下:“这便宜房子里到处是汝窑瓷器,也没见你如何惊了。”
而隔壁给何皎皎准备的卧房,却不是什么便宜房子。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