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白皙丰颐,长身玉立,脸上还扑了些脂粉,描眉画眼的略像是戏子,却又比戏子举止更轻魅些。
跟着美男的,竟是打赤膊的一个肌肉男,一身古铜色肌肤,英爽之气奕奕逼人。
众人中已有妇女尖叫了起来:“哎呀!这不是醉清楼的花颜和夕朝两个头牌嘛!”
何皎皎想起那《物美实录》中确有记载,醉清楼乃是盛朝富贵女子消遣之地,楼中有各色男子可供挑选,把天下男子不同魅力写在水牌上,任凭排列组合,都能在醉清楼里找出这么个人来。
那头牌花颜顿了顿嗓,修长的手指朝着沈寒一指,便用纸扇遮住了嘴,嘻嘻笑道:“我也代表醉清楼加入,欲买他做我们家的面首。”
这下热闹了,沈寒由原本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竟奇货可居了,他的心思似乎游离于事外,只做卧佛状,枕着铁链闭目养神起来。
差人一时半会也摸不着头脑,没想到这差事竟这般复杂,只好宣布:“好,那便你们三人,价高者得。”
那胡屠户听闻此言,扯嗓大喊:“俺出一百三十两。”
那花颜也不甘示弱:“那我便出一百六十两。”
按照这个数列公差,何皎皎闷心一算,该喊一百九十两了。按照这个数,只要另外两家再提价,这沈寒不是卖给屠户,就得卖到青楼去了。
何皎皎总是出人不意,悻悻道:“我出一百六十两二钱。”
众人哄笑一片,这位侠女,没钱就别玩,只抬高二钱银子,你可真够寒酸的!
那差人为压住场面,朝众人喝道:“最低加十两,加二钱不作数。”
胡屠户“一百九十两。”
花颜:“二百二十两。”
胡屠户:“二百五十两。”
何皎皎:行吧,你们玩吧。
卖给屠户又不是等着挨刀,反不及卖给青楼让人担忧。
就在此时,一只灰扑扑的信鸽飞到了官差手上,皎皎也不作价,只等那官差如何说。
那小差告知上司时,神色慌张:“或入宫,或跟从哪个买主,官家让他自己选!”
官差虽在心里犹疑,却如实告知群众,实价仍为一百两,此前竞价作废,由沈寒决定跟谁走,因此要看三位买家表现。
众人哗然,买卖规则说变就变,果然这才子早已名声在外,即便落魄了,也会有枯木逢春的翻身余地。
那胡屠户听闻要表现,则从那大襟里寻摸出了一块木头,把那背上菜刀抽出,官差们见状,纷纷举起长缨对着他,都以为这是买卖不成要变成明抢。
谁知这胡屠户只大喝一声壮胆,一手持将木块,一手拿起菜刀就噼啪乱削,霎时间场地里木屑纷飞,如蝶舞空,如雪落地,众人之不明所以,只呆呆瞧着。
何皎皎牵着的小矮马,也冲着天空嘤嘤嘶吼着,小蹄乱跳,如孩童般在木屑中嬉戏着。
那醉清楼的花颜却只不屑一顾,用把扇子忙把口鼻掩住,他身后的肌肉男夕朝,更是露出了鄙薄之色。
沈寒受到木屑叨扰,也坐直了瞧着,思忖着这屠户有何作为。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那胡屠户便停了刀,咻的一声将菜刀收回至背上的皮鞘。只见他拿着一个爱物儿走到了沈寒面前蹲下,官差也凑前细看,那雕的竟是一个背着卷轴画的公子,骨骼轻盈,栩栩如生。
不必问就知道屠户雕的是沈寒了。
沈寒见了,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收着铁链,冲那屠户做了个揖。
“我竟不知这世上,俗雅可以并存,胡大哥真令我大开眼界。”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可那花颜专倚自强,哪肯称赞别人:
“哼!这有什么,夕朝,你来个胸口碎大石吧!”
花颜命令一出,那夕朝便冲着外围扯了一嗓子:“取石板来!也要让爷们见识见识……”
夕朝还未说完,却见沈寒踉跄着光脚上的沉重锁链,远远朝着夕朝二人拜了一拜,孱弱着说道:“这二位仁兄,不必了。”
花颜见沈寒同自己说话,心中一怔,却又顿时红潮上涌,不得已又拿折纸扇子遮住了半脸。
沈寒步履艰难,拖沓长长的铁索,行至皎皎几人眼前。
“各位都是上善之人。”沈寒望着“娇憨”的胡屠户,婉婉道来:“胡老板,只怪小生自己生的虚弱,极怕见血,你素日营生的买卖,与我不合宜,还望你能见谅。”
胡屠户被发了好人卡,心灯暗了一半,却也只得憨笑起来:“没什么,俺是个粗人,说话不知高低,只要小公子从此不嫌恶咱就是了。”
沈寒微微点头,再与那花颜作揖:“二位醉清楼的贵人,小生天性孤僻,不善与人交谈,恐搅黄了你们的生意……”
那花颜忙扶着沈寒:“说哪里的话,我这一番作为,只为与你结识罢了。”
沈寒再谢过之后,便往皎皎瞧去。何皎皎只觉得心中怏怏不快,虽然平日里蛮不在乎这种场面,但是这次可是临到自己被发好人卡。
皎皎见那沈寒一脸赤诚,却也躲闪不及,与之对望着,倒像是执衣牵袂,滴泪难分的牛郎织女。
众人鸦雀无闻,只听他要对这女子说些什么。
“沈某想通了,我要留着这条命,它虽鄙贱,却还有些许用处。”
沈寒迟疑了片刻,面上强打起精神来。他星眸低漾,声音却气若游丝:“这位姐姐,你若能治我的病,就带我走吧。”
……
花开逢春,落木缘秋,世上的草木繁荣,只随着四时打转。野溪新长的浮萍,只知冷暖,无谓春秋。
不知是谁在溪边玩耍,信手拈了它去,它便穷尽一生精气,也要开出朵花来给她看。
那些人在叫好起哄,闹哄哄的,何皎皎却觉得声音如同隔了江海那般遥远。当然了,旁人的口舌,自然与自己无关,她此时心中想的,只有眼前那人的眉眼。
何皎皎默默转头走向那几个差人:“这位官差,既然他已决定了,我支给银两,买了他的生契便是了。他病身艰难,恐不好多做耽搁。”
那官差还未及做反应,却见人群慌乱,似有官人执鞭开道。
“统统闪开!不要命了!”
“石大人来了!”
人群四处慌逃,像被驱赶的群鸭,东一拨西一攒的喳喳叫着,给这个石大人开道。
何皎皎几人朝着人群散开处望去,十几个衙役围着一顶蓝绸作幔、四角悬桃的大轿子,稳稳停在了道中,几个轿夫上前把帘栊高揭,从轿中下来了一个人。
下来的是个乌袍紫绶的官员,再细瞧,那端端纱帽罩着的,竟是个玲珑个头的女人。
这女官凤眼高抬,一副发号施令的腔调儿:“何事如此兴师动众的。”
那几个官牙子见来的人不好惹,纷纷上前来溜须拍马的解释:“卖……卖个充了奴籍的罪囚。石蕊大人,堵了您的路,还请息怒。”
石蕊,这个名字迅速在何皎皎脑中点亮,《物美实录》中记载,石蕊是个府丞,也就是前任京畿府尹的佐官,将来她便是皎皎的直隶下属。
这个石蕊虽说官不大,却野心极大,何况前任京畿府尹陆有靡,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儿,人也随着年岁渐长开始糊涂,大小事务均由石蕊掌牌,渐渐的权利就被这石蕊副官给架空了。
眼见着这石蕊走到了何皎皎跟前打量了几番,似乎要拿鼻孔看人。何皎皎并未理会她,可那胡屠户和花颜见了,纷纷鞠着腰退走了,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角儿。
石大人再走到沈寒跟前,只手抬起了沈寒的脸,那沈寒皱起眉头,把脸歪了过去。
石蕊哼了一声,指着沈寒叫道:“这罪奴模样倒好,值几个钱,我买了。”
官牙子们面露难色,便告知石蕊人已经卖了,还仔细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何皎皎也上前一步冷面说道:“这位石大人,此罪奴身患重疾,需要我即刻与他医治,还请大人给个方便……”
那石蕊哪里是甘愿听人劝谏的样子,只对着何皎皎怒喝道:“凭你,也敢跟我抢人?没见过男人的下流胚子,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天上捧,真给我们女人丢份!”
那石蕊见何皎皎不露怯色,更加嚣张起来:“这罪奴原不过是个物件儿,还给他医治什么,先髡其发,刺其面,死了便扔在河沟里,喂给野狗吃去吧。”
沈寒听了这话,恨恨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却又压制着自己的怒意,仍不愿生事。
何皎皎牵着小马,仍背着箱子,那石蕊见她打扮古怪,便命几个衙役上去搜皎皎的身。
“给我仔细搜,看她那破箱子里装的些什么,说不定有些反逆的罪证,与这罪奴互通有无呢!”
那些衙役扯着何皎皎的箱子,她一边死命抵抗,心里只觉得好笑,箱子里只装着两件东西:寒光照铁衣和她的委任状。
不知这石蕊搜出皎皎是她新上司的“铁证”来,会不会后悔。
突然,风声呼啸,只见沈寒直立起来,眼中凝起一股少年气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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