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始是病娇恩泽时

    沈寒大袖一挥,只见袖中竟窜出一支卷轴画来,那画卷便如利剑一般执于手中了。

    眼见着那几个拉扯何皎皎的衙役,已经把箱子翻了,拿出了铁衣和委任状。

    一个衙役还未来及拆开委任状,只见耳边呼啸,不知被什么硬物猛撞了一回,两只胳膊竟脱了臼,滴溜溜打起转来,那人大呼疼痛,哀嚎着满地打滚。

    只有旁边的人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是沈寒一手拿着卷轴画,向着那衙役使力,猛地铺展了画卷,那画卷另一头便轻易地折断了衙役的手臂。

    用画打人致断骨,还如此轻而易举,这非是武家宗师才做得到此番境界。

    这年不过二九的小少年,竟还是个练家子。

    石蕊见自己的衙役被个罪奴打了,肝火上涌,朝那沈寒怒斥:“贼子!你有几个胆子,敢欺到我头上来!”

    沈寒不过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她买了我,我便是她的人了,只准你的人欺负她,却不准她的人欺负你吗?”

    石蕊不让他多言,便一挥手,吼着让剩下的人全都上去,把这个罪奴往死里打杀了去。

    那些个衙役拔出刀来,合围了沈寒,步步紧逼。

    小沈公子见这势头,嘴角邪气地一扬,只把那被锁的左手狠狠一挣,那锁链竟如脆泥一般碎开了。

    官牙子们见这情景,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了,这哪里是卖个孱弱的罪奴,竟分明是锁了个魔头。

    只见场中白光闪过,那沈寒轻身跃起,在空中翻转了几回,画卷亦来回铺展了几回,如影如幻,画中的花鸟也栩栩动人,似要飞出,只听得“咔嚓”数声,再回望时,却听见哀号遍地。

    果然,那些个衙役倒在地上,双臂全都折成了麻花。群众见势头不对,早就逃远了些观望着,只剩下几个官牙子躲在近处树后面观望着。

    而沈寒将那卷轴画收回袖中,面色苍白起来,本来就是病末之人,再动气打架,实在是下策。他麻衣褴褛,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便朝着皎皎望去。

    皎皎见了这个大场面,只觉得这些狗腿子活该。但这小沈公子也太野了吧,才将装的个娇滴滴的晕血病弱的样子,一转眼就能大杀四方了。也是,他打人并不见血,都是内伤。

    那沈寒轻步潜踪的劲儿,却和狐狸公子相似,不过习武之人,想来都是这般轻功也未可知。

    她拾起了地上的委任状,拍打了上面的灰,又将寒光照铁衣拾起,踹在怀中,只见那小马暖暖一幅受了惊的样子,嘤嘤颤抖起来。皎皎便捋了捋它的白色鬃毛:“乖哦,暖暖别怕。”

    那石大人受了此等侮辱,只气的乌纱帽耳乱颤:“反了反了!没有王法了!”

    她冲到何皎皎眼前来,一把薅了她的委任状捏在手里,举在头顶:“那罪奴贼人!我乃朝廷命官,你有本事过来杀了我看看!”

    说罢石蕊将何皎皎的委任状拆开便读了去。

    ……

    何皎皎:有没有感到惊喜?我本来还是想低调的。

    “这……这……这是什么?”石蕊果然面色大变,连句话都说不整了:“你……你怎么会有……何府尹的委任状?”

    “那你猜,是为什么。”何皎皎云淡风轻,将那石蕊的手捏住,抽回了委任状,连同铁衣放回箱子,重新背在身后。

    差牙子和那远处观望的百姓,见了何皎皎便是即将到任的何府尹,无一不跪拜在地,有的念着“圣女”,有的只管叫“新青天”。

    皎皎则速劝众人不必行礼,且买面首这档子事儿,本登不上什么台面。

    往后的事自不必说,皎皎交了银两,买下了沈寒的生契。

    那石蕊自认倒霉,眼见着自己的衙役,鬼叫着落荒而逃,连轿夫也捡高枝儿飞了,那八抬锦轿抬着皎皎和沈寒回到了何府。

    一番闹剧下来,京城早传的满城风雨,又经夸大其实,传到皇帝耳中时,便是那石蕊欺下犯上,当街滋事。

    赵建本想打发那石蕊削官断爵,流放了她去,却又被尉迟皇后劫了令,说那石蕊虽然跋扈,却是个做实事的官,命她远远的回自己故里去,做个小乡官便罢了。

    只因女官多为皇后做主,皇帝便不好多说什么,再将那起子仗势欺人的衙役全都充发了,此事算是了结。

    何皎皎回到府中,便命人将那奄奄一息的沈公子盥洗更衣了,安置在西厢房里。她在实验室药库里翻找了半日,总算找出了一瓶青蒿素的新药。

    她推开厢房的门,却见沈寒躺在榻上,手中捏着胡屠户刻的小木人,烧的一塌糊涂,只重复这一句胡话:“姐姐……七夕……”便再没有下半句了。

    沈寒进何府养病的这几日,日日不过是半昏半醒,胡言乱语也听不出个虚实来。

    皎皎每每侍疾完毕,就会回到实验室睡觉。对睡眠没有要求的人就是这样,打雷天里,她在柴房马厩也睡得着觉。

    以至于到现在她也觉得睡实验室没什么不妥,但管家常发总是心底生疑,为何这女家主的卧房,连洒扫婆子们也不让进。

    为了打消旁人疑虑,皎皎先是大动干戈,亲力亲为改造了卧房,将实验室改成了古典卧房里的机关密室,这样便不担心家府里的人误闯,常管家的盘问了。

    这密室的机关就在绣床头的暗格处,极其隐蔽,便是有人铺床叠被,也未必触动的了。

    皎皎上任之前第二件事,便是翻开那本《盛朝物美实录》,再次精读,才发现原先是自己错怪了这书。

    所谓尉迟皇后改革天下,女人可以做官,国师是个老头,皇帝是个麻脸男等等细节,都在曾经看起来是乱码的那一章里。说白了,就是这本《物美实录》搞了个防盗章,初次翻开这一章是看不到内容的。

    而指甲上的六个黑十字,何皎皎也并未担忧过多,这与其是个恶诅,反不如说是个金手指,知道死亡即将降临,才好有机会应付。

    人生本就会有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时候。稀松平常的一天,也可能暗藏杀机,失控的马车,高空坠物,冠状病毒,甲型流感……有些可以担忧可以预防,但那些预防不了的,就躺平了迎接吧。

    也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一天,何皎皎发现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盛朝居然没有红薯?

    她拿着实验室里的几个生红薯,试探了好多人,全都不知道这长溜溜、胖乎乎的嫩树根是个啥。

    敢情红薯还没从南美洲传进盛朝,行吧,差点扔锅膛里烤了。

    何皎皎从锅底抢救出了几个红薯,谨慎小心地种在了花架下。她命管家常发好生看管,人畜不得接近,还得时时留心蝼蛄蚂蚁,防着田鼠獾猹。

    要说何皎皎也不那么爱吃红薯,只是这拯救一个物种,实在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如履薄冰。

    除了研究《物美实录》,何皎皎有更重要的事做,她要当官,自然要先熟悉业务了。

    这个京畿府尹,其实就是集公检法和税务局于一身的京城司法机构,大小案子都由府尹审理,小案子可以专决,大案子则需要禀奏皇帝。

    这一天,何皎皎结发束冠,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朱子深衣,只乘了一顶小轿,从角门悄悄潜入了京畿衙门,先是把衙堂各部走了个遍,又翻了翻以前的旧卷宗,最后来到了地牢前头。

    那牢头细看了皎皎取出的告身,即刻作揖行礼:“何大人,请。”

    沉重的牢门打开时,伴着抖落的灰尘吱呀作响,那牢头拘谨小心地陪着皎皎:“不知何大人还未上任,便到此地,所为何事?”

    “只是看看。”何皎皎背着手向大牢深处走着,那风貌颇像弱冠之年的公子哥儿。

    入至地牢,前面却连灯都不点了,只黑漆漆的一片,隐隐有数人哀嚎着,那哭声凄婉无力,如丧考妣。

    那牢头忙举着火把上来陪笑着说,府衙银两紧缺,国库也吃紧,能省的都省了。说完便命了几个小衙役,速取灯油来。

    点了灯后,何皎皎才看见眼前这情景。

    那些牢门里伸出的数不清的手臂,那些手上的指甲全都一寸许长,千手观音似的收收放放,对着空气抓啊挠的,再配上惨烈吼叫的音效,真真是个活地狱。

    “冤枉啊!大人!冤枉……”

    一番盘诘下来,那牢头才娓娓道来。这个前任府尹陆有靡,是个优柔寡断的糊涂虫儿,凡是断不清的案子,就全都搁置了。

    他那副官石蕊虽说精明能干,却只管些赋税徭役、传达政令的事务,难以插手刑案,因此堆积的待审犯人快挤破了牢门。

    而上面的提刑官一直缺位,所以也没人发现陆有靡的失职。

    那帮“千手观音”里,还算清醒的一个憔悴青年开腔道:“大人,世道重文轻武,我们这些浪客,没有生路啊。”

    “浪客?”何皎皎表面深沉严肃,心里却响起:浪里个浪。

    那牢头忙圆滑解释:“大人,他们都曾经是国家招选的武卒,如今乱世平定,蛮族退走。没了战事也就没了饭碗,因此他们多成了私家打手,也就是浪客。”

    那浪客捶地嚎啕:“官家不抓贼盗,只管歌舞升平,沉迷美风,我们这些浪客行侠仗义,打杀贼人,还百姓安宁,却每每身陷囹圄,呜呼痛哉!”

    何皎皎听闻此事,站在狱中思虑良久。盛朝贵族风雅极致,而平安都之外的郡县,百姓却常遭盗匪侵扰,民不聊生。

    她向狱中浪客许诺,上任七日之内审阅完所有案件,并将向皇帝直言进谏,寻个公道。

    当晚何皎皎回去后,带回了所有关于浪客的案件卷宗,在书房里翻阅着。越看越难,章章善恶道不清,卷卷是些无头案。

    那管家常发偏要在这焦头烂额之时,进来述职。

    “何大人,您的宝贝番薯发了小芽儿,我命人追肥可否?”

    “可。你看着办。”

    “何大人,小马暖暖蹄子长歪了,我找个马掌匠修修可否?”

    “可。你看着办。”

    ……

    不知听了多少条,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何皎皎则不再进耳,只搪塞回答着,望他早点说完。

    ……

    “何大人,那沈哥儿已经痊愈,今夜便打发了给您侍寝可否?

    “可,你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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