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非得是又蠢又坏的人,才想得出这等害人不浅的方子,这哪是转福汤,这分明是七星送命汤吧。
何皎皎只觉得有些后怕,幸好多问了一嘴,不然接下来的一个月,说不定每天饭桌上,就会多冒出来一碗冒着汞蒸气的“麝香莲子羹”来了。毕竟家主和仆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保下面的人不会自作主张。
皎皎命那婆子传命下去,本府不得擅自用药膳,更禁止厨房有水银麝香等物,违者撵出府去,这一案算是了结了。
这一日,圣旨来到,何皎皎正式走马上任。
门口早已备好一顶官轿,她穿好了紫蟒官袍,罩起了两耳纹金的纱帽,拎起铁衣小箱,便乘轿东行,去往京畿衙门。
走了半晌,却还不见衙门,何皎皎掀开凉竹编织的清透轿帘,却见那起子轿夫满头大汗,嘴唇焦干,眼见着在烈日下要脱水了。皎皎大喊停轿。
皎皎犹疑起来:“我去过衙门,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这次为何路上耗时良久?”
那轿夫喘着大气,掀起粗布褂襟抹了把额汗:“哎哟喂何大人,您上次是私服出行,走的是私巷小道,这次是官道,自然耗时久些,敢问您是乏了?”
何皎皎不禁好笑起来:“我被人抬着走,岂有乏的道理,我是见你们累的都要中暑休克了。”
“何大人,小人粗浅,何为休克啊?”
“就是你们这样下去,会出现热射症状,水电解质损失过多……哎呀算了,我说不清,反正我下来走路就是了,你们好生歇着吧……”
何皎皎不由分说便走出了轿厢,一一打赏了轿夫,命他们先去茶楼饮水纳凉,买些果子菜馔点心吃去。
只命两个小厮跟着,她背着铁衣,一路疾行来到了衙门。
路上百姓围观者,都夸这何大人体恤民心,不摆官威。
何皎皎心道这算什么,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可惜你们不认得红薯。
到了衙门,便有一应衙役早已等候其中,大堂顶挂着“明镜高悬”四个明晃晃的烫金大字,另有肃静回避两个大牌,俨然立在公堂两侧。
皎皎发现,衙役们都是新招来的,这世道男多战死,因此女子有了出家谋生的机会,因此这群衙役中,便有了那么几个威壮黝黑的女子。
点名时,却见一个低着头,畏畏缩缩的高瘦衙役,把帽沿数次压低。
皎皎看不过眼,便径直上前说道:“你,抬起头来,咱们公检之职,应当为人磊落,挺起胸膛……”
还未说完,只见那小役登时抬起头,直起身子来,不仅没了那畏缩之态,还在一帮粗矮黝黑的衙役里,鹤立鸡群,呈出高雅泠冽的贵气来。
他那张白润的俊脸,朝她轻媚一笑。
这小白脸衙役不是别人,竟是沈寒。
这小子不在家里吃好喝好的,混进苦差衙役里做什么?
皎皎做了个“你要死啊”的表情,又转脸间和颜悦色起来,抬起手来锤着他的背,使他挺起胸来,笑眯眯道:“哎对,就是这样,抬头挺胸……”
堂中半日,无人递状纸,何皎皎便派人往宫里递折子,启奏浪客囚犯积压之事。
即将无事退堂之时,却听见衙门外有人奋力击鼓,咚!咚!咚!
那鼓声似哀怨悲鸣,震破了天地。
“升堂!”
只听左边一行衙役,将手中棒子用力捶捣着地面,其其高喊着:“恶……无……”,右边衙役则喊着:“无……恶……”
高喊声彼此交叉着,听起来像那“威……武……”
两排杀威棒用力击打地面,声音层层叠加共振,霎时间气氛紧张肃穆起来。
只见一农妇身着朴素衣裙,低着头颤巍巍走进堂中,依依跪了下来。
何皎皎将惊堂木一拍,道喝一声:“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只见堂下跪着的妇人,咿咿呜呜地,哭成了一个泪人:“禀告大人,民女乃京郊南桥人士,我家夫君梁大光,被人给……害死了……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啊!”
那妇人说罢,照地“咚咚咚”猛磕了三个响头,又嚎啕起来。
满堂衙役,听说“梁大光”死了,大都吃了一惊,左顾右盼,窃窃私语起来。
这妇人所在的京郊南桥,是皇家专用菜蔬供给地,是平安都城围内唯一存在的田园风光处。
何皎皎受不了公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散漫气象,便将惊堂木一敲,令众衙役安静下来:“你家夫君如今尸首何在,有无挪动?”
那妇人慌忙答道:“还在家中,门窗已锁,未曾有人动过。”
幸好,案发现场没有被破坏。何皎皎又问了些案发细节,那妇人一一作答,不在话下。
“本官即刻启程,去往案发之地。”何皎皎便朝着为首的衙役发问:“衙门中可有仵作,若有,请他来和本官一同过去验尸。”
那个衙役登时慌了神,面露难色:“大……大人,您有所不知,这死者梁大光,便是本府衙唯一的仵作啊。”
……
既然死者就是验尸官,何皎皎只好亲自上阵去验尸了。
那妇人哭着哭着竟背过气去了,案情无法再细审下去,皎皎命衙役将梁大光的妻子好生照管,次日再审。
她又在府衙中翻找出了梁大光的档案,细细看过了生平。
这个梁大光,不仅做事严谨,验尸极细,又极爱考究天文历法和地理测绘,喜欢记录太阳的方位,还改进过壶漏、圭表。
可惜他在熟人眼里,就是个白天跟着日头跑,晚上追着月亮瞧的痴呆。
何皎皎只道太可惜了,如果梁大光还在,一定和她这个科研狗惺惺相惜。
去往命案现场验尸时,皎皎只命一人同往便可,那衙役头目便吆喝着:“武力高强可保护大人的,向前一步。”
沈寒还未等那衙役说完,便速速一步跨了出去:“何大人,小的练过些防身术,保护大人乃小的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马车驶过街巷前往京郊南桥,一路上染起滚滚黄尘。
沈寒驾着马车,何皎皎坐在车中,朝着车外那人低声暗问:“说吧,为什么要到衙门来。家里装不下你了?”
沈寒只勾唇一笑,扬起马鞭赶着骏马:“我病都好了,菩萨姐姐你也没把我撵走,总不能在你家府里吃白饭吧。”
何皎皎在车中翻看着梁大光从前记录的案卷,心不在焉地回:“哟,怎么,想给自己赎身了?”
马车在京郊的泥路上晃晃荡荡,压出了官车才有的优美车辙印花来。
沈寒半晌不语,又突然笑叹道:“赎身?姐姐想多了,我如今不过是个奴籍废人。”
“那又如何。”
其实何皎皎心中深知,除非当今圣上亲自更改籍贯,否则沈寒永远都是奴籍,既是奴籍,世间所有的科举为官,受雇生财的门路,就都与他无关了。
“那便跟定你了,嘿,谁若伤你,我定叫他折骨断筋。”沈寒这语气夹带着奶声奶气的骄傲。
何皎皎听了这句,想起他那天当街“黑化”散发的阴森可怖之气。
仿若他原本娇柔贵雅的三魂七魄,被另一个嗜杀的邪魔替换掉了,像两个人只住在一副身子里,不启动某个机关,邪魔的灵魂便不会暴走更替,出来杀戮。
皎皎上卷宗,向前探身掀开了车帘说道:“小兄弟,这么喜欢当街卸人手臂,你这等泼魔,竟然还晕血怕黑?”
马车很快来到了南桥的一处田庄宅院,这里便是梁大光的家了。
此时暮色已晚,鸟兽无踪。何皎皎提着灯笼,屏气敛息着走进院子,沈寒也提着盏灯笼,只紧紧跟在后面。
何皎皎在院中四处走着,“我先在外面观察院落布局,你进去东厢房点起灯来,勿碰房内所有器具,包括尸首。”
沈寒虽未面露惧色,声音却气息渐弱:“那尸……尸首在东厢房内?”
何皎皎眉眼间没有半点心慌害怕,她见沈寒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敢过去了:“梁大光是个好人,我们帮他捉拿真凶,他在天有灵,只会护佑我们。”
沈寒便一鼓作气,提灯推开了东厢房。
何皎皎查探了院落,未有奇异之处,只是这梁大光的邻居,和他家是用长满利刺的荆条隔离开来的,像是邻里间并不融洽。
待何皎皎进入东厢房门,却见灯没有点上,黑漆漆地一片。她提着灯笼往前一照,却见砖地上竟躺了两具……不,一具是梁大光的尸体,另一个,却是面无血色的沈寒。
“喂,你没事吧。”
何皎皎走到沈寒跟前蹲下,她没有半点犹疑,爽快利落地将耳贴在他的胸膛上,听了听心音,还好,心跳搏动有力。
只这一瞬间,那温暖宽阔的胸膛,仿佛在召唤着皎皎:“来吧,来这温柔乡吧。”
她又把脑袋贴了上去。
不知怎的,皎皎似乎觉得这怦怦然的心跳,有催人入眠的效果。
一只暖手轻柔地捻了捻她的软发,那声音微弱无力:“你……听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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