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秋寒水滑洗凝脂

    “呵,原来没死啊。”皎皎登时从那身子上移开了脑袋,站了起来拍拍手。

    沈寒坐起身来,僵僵着背,四肢厥冷。仍抑制不住自己腹中翻涌,耳中打鼓。他为避开那些血迹,慌忙往一旁桌子瞧去,渐渐头眼昏花之症就缓和了。

    沈寒茫然道:“我这晕血之症自幼有之,大人您一点儿也不体恤在下,故意让我来此处点灯。”

    何皎皎也往那尸首旁的桌案看去,案上放着几个新白瓷碗碟,还有一个小白瓷缸:

    “嗨,你知道晕血症根治办法吗,那就是多见血,冷血热血抛颅血,鲜血污血老黑血,血旺血羹血豆腐,见得越多,就越不晕了。还有那血淋淋血沥沥……”

    “呕……求求你,你……你你别再说了!” 沈寒听了这么多“血”,登时闷闷捂住了胸口,忍不住喉咙反复起来:“何大人净会欺负我……”

    何皎皎也收敛起来:“行了行了,你怕的话,先出去吧,你待在这里,定还会瞥见那血污。”

    沈寒恢复了神志,站直了身子,把头一扬,哼气了一声:“ 我不看那边,只瞧那边灯笼好了。”

    何皎皎再蹲下,细细探查了梁大光的尸体,并无其他急病迹象,基本上断定了他为此利器所杀。

    具梁大光妻子交代,那日她在屋后园地栽着大葱,听见过丈夫和人在屋内谈笑,待她做完活回来时,夫君已经被害。

    因此可以知道,凶手或许就是与其在桌上对坐谈笑之人。

    沈寒却还不敢望向尸首:“你为何不多叫些衙役过来。”

    “我们走后,会有差役过来收了尸体,我届时命他们收进冰库。”

    何皎皎从衣襟中取出一叠轻盈的丝帕,将手裹上丝帕,再将那凶器匕首用夹子取出包裹住,放进了随身背着的箱匣的底层。

    “现在都过来的话,人多手杂,难免看不住碰到这屋里的东西。你也是,不得用手碰任何物件。”

    说罢,何皎皎又将桌案上的碗盏瓷缸,一一用丝帕隔着收进箱内。她再取出印泥,用力掰直那梁大光尸僵的双手,在纸上按下了所有指纹。

    “好了,今天先做这些,我们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沈寒坐在马车外,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姐姐,咱们今天来,就收拾了些杂物,有什么用呢?”

    何皎皎在马车中的灯下,细细读着梁大光生前所著的《洗冤案集》和《生花笔谈》,没心没肺的回了句:“弟弟,你今天来,鬼哭狼嚎碍事绊脚的,好像也什么用呢。”

    沈寒听了这话,委屈的嘟着腮帮,便高扬着缰绳,只拿马匹撒气:“驾!”

    回到何府房中,皎皎将箱子卸到桌子上。

    沈寒却面色涨红,浑身刺痒难耐起来。他扯着脖领儿袖筒,一股子不自在的意思。

    何皎皎道:“我的大少爷,又怎么了?”

    沈寒只扯着衣襟:“过敏是什么?只是这衙役服太过粗糙了,我这辈子没穿过这等粗布麻衣。”

    这世间最能彰显上流仕宦出身的,就是极其挑剔的感官了。从出生起便穿着绫罗奇锦、冰丝凉纱的人,偶然穿起粗布乱麻来,一定会受不了的。

    但对于何皎皎而言,粗布也罢,绫罗也罢,只需衣着得体便可,身外万物,对自己而言无足轻重。她会赞叹汝窑瓷器巧夺天工,也不会嫌弃粗陶大碗灰暗无色。

    何皎皎招呼人备下热水,就将沈寒撵去香蒸沐浴了。

    趁着沈寒去沐浴的功夫,何皎皎赶忙提着装满案发现场物件的箱子,启动机关,来到了实验室。

    她要尝试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赶快提取指纹。

    这些案发现场的盘盏碗碟,一个都不能放过。

    虽然盛朝没有所有百姓指纹的信息库,但是如果锁定了某个范围,这些指纹一定是有用处的。

    她找到了自己的电子书,很快翻到了自己从前常看的刑侦书籍,印象果然没错,医学研究常用给眼睛杀菌的硝酸银溶液,就可以用来提取指纹。

    皎皎找到了试剂,用一个极细腻的喷雾瓶,将那些梁大光家的器具摆在实验台上,全部仔细喷了个遍。

    沈寒整个儿浸泡在花瓣木桶里,粉雾霞蒸,一个屋子里点了足足十几盏明灯。

    外头的小厮婆子却也不曾咬舌头,颠颠儿的给他烧足了热水,摘取些新鲜的花瓣,多耽搁一个时辰都怕香味散了。

    仿佛他才是这何府的正经主子,而真正的主子何皎皎,对生活既不挑剔,也不奢求,有口饭就吃,沐浴也是洗干净了就好,直把些下人懒怠惯了。

    他们也都仰慕这翩翩公子的气质身形,上上下下,不管凭男是女,哪个不曾扒过窗户缝儿偷瞧过沈寒。更别提会有人因奴籍而轻贱于他了,他那身飞檐走壁、以画为剑的功夫,谁提了都要道声佩服。

    沈寒在木桶中肆意快活地消磨着时间,从前在沈府中,也是每天要用香花牛乳沐浴的,何曾受过后来那等囚牢荼毒之苦。

    正当他徜徉在百花鲜香中闭目沉思时,只听耳边有异动,再一睁眼,就见到了面前的着一身夜行衣的刺客,那刺客手中拿着一柄短刃,正直直戳在他喉管近处。

    沈寒若真单单是个纨绔世子窝囊废,此情此景定是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只听“哗啦”一声,那刺客已被泼头盖脸的洗澡水迷了眼睛,慌了阵脚,沈寒早已跳出了木桶,还扯了一条白巾子攥在了腰间,对那刺客道:“本小爷风流之躯,岂是你这种俗迷肉眼能看了去的。”

    那刺客也不做声,虽说蒙着脸,目光却尽是歹毒凶狠,他举起短刃又杀将过来,又索性的劈胸一拳,沈寒轻身纵跃,闪了过去,在地上留了几个湿脚印:“哎呀脏死了,也不等我好好穿上鞋。”

    沈寒趁着埋怨的功夫,早已取了一旁架上的卷轴画,与那刺客拼杀起来了。

    沈寒只用了一臂,另一只手还捏着腰间的白巾,防止自己走漏了春光。

    谁知三招过后,那刺客短处毕露,已经招架不来了,沈寒便一伸手,想要扯掉那人的面巾,看看他到底是何路贼子。

    谁知那刺客逃跳出了窗子,沈寒哪肯罢休,忙捏着巾子追了出去,二人身影极快,只像两道黑白光束,早已窜到了屋顶。

    那一黑一白身影,在平安都城的屋顶上追逐了好远,前面那人才停了下来,两人开始对峙。

    刺客举着短刃,步步紧逼,沈寒举着画轴防的极严,另一手还护在腰间,架势极其不便:“喂,我说,咱们能不能好好聊聊啊。”

    那刺客狠叫道:“有什么可聊的!”

    “哎?还非得聊聊,你是来杀她的,还是来杀我的?”

    “杀你的。”

    沈寒这才笑道:“哟,我还以为你要杀她,这才把你引的这么远,弄了半天竟是要来杀我,好啊,那你就过来杀杀看吧。”

    那刺客只做体力不支状,喘起粗气来,论轻功耐力,整个平安都未必找得出两三个人敌得过沈寒,而沈寒此时仍是面不改色,气吸均匀的从容姿态。

    趁着贼人调息的功夫,沈寒早已移步潜踪,如光影一般飞来横去,将那人的面巾扯了下来,露出了真容。

    ……

    花颜?

    沈寒见到了这张脸,登时心中一闷,这不是那天集市上要买走他的那个醉清楼的男头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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