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开门后,见到皎皎和他身旁的沈寒,那张触目生寒的俏脸上,嗔怒化作了惊慌。
他也不言语,只冷面做了一揖,就悻悻然拐着木腿走开了。皎皎见他走过的土地上,留下了一行脚印和一行假腿留下的圆木痕。
不一会儿,阿水挟着一壶茶,把四个粗碗乱摆在那竹桌上,就转身走了,走之前,竟斜起眼来撇着沈寒。
沈寒哪里肯受这等闲气,只嗖的一声,袖中的画筒露了头。
何皎皎忙拉扯了沈寒的衣袖:“不要生事,他脾气古怪,却不像坏孩子。”
沈寒皱着眉头,嫌弃地端起面前的大碗茶来,闻了一闻,眉间却瞬时舒展开了:“这碗虽然粗劣,没想到茶水却不俗,嫩竹清香,解人烦忧,绝非下品。”
赵星川懒散着摸了一把自己的和尚头,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地喝着,只像是在饮骡饮马,一碗下肚后他笑起沈寒来:“贵族小公子出身就是讲究,俺倒觉得,能解渴的都是好茶。”
这话说的,好像当朝太子倒是粗放养出来的似的。
皎皎也没心思细品竹茶,捧起碗来唐突灌了几口。她总觉得此地古怪的很,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不一会儿,那面覆伤疤的少年阿土,颠颠儿地跑了过来:“何大人,我师父抄好医经了,他前些日子就知道何大人您要来,早给你们准备好了休养的别院,请随我来。”
“我们不先见见公羊神医吗?”金何夕道。
阿土憨笑着:“我师父说待各位行李放妥了,再拜会何大人。”
四人随着阿土,在山林小径里穿行了片刻,果然见到了一个清雅的茅舍院子,院门上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刻着娟秀小楷:林空阁。
阿土和各位告别,只说他要去惜福镇赶傩戏去,他还是那傩戏的鬼舞头领,叫几位若晚上有空就去看。
沈寒觉得新鲜有趣,满口答应了要去捧场。金何夕因要照顾大伤未愈的赵星川,就婉言推脱了。
四人分好了房间,各自入门。皎皎推开给自己准备的屋子,果不其然,是她走到哪就跟到哪的实验室。
皎皎却在此时,意识到了此行的诡异之处:为何在离尘阁午睡时,她的房间不是实验室。那离尘阁果然古怪的很。
这就验证了,若穿越是某种机制导致的,离尘阁也是这机制的一部分。除了这个机制,眼前的世界还是符合客观规律的。
而她在离尘阁里没有做梦,难道是在梦中喝了那杯所谓的“忘溪水”了吗?如果真的做梦了,她会不会在梦中梦见了一直以来魂牵梦绕的那人,那只狐狸面具?
何皎皎脸上晕出一圈温热的暖红来,她的心砰砰跳着,恨自己竟早已不知不觉陷了进去,那双媚眼,那股清贵之气,那娇傲的品格,早已深深刻在了自己的形骸之中,难以拔除了。
皎皎决定不再细想,只念叨着自己的座右铭:愿天许隧终焉志,愿此生,不为情伤。
凡女子弱势,定要攻之克之,男人所能成就的,她也一定可以。
平心定气了一会,她仍英气十足,打算去见公羊神医。她独自出门,把门紧锁了。穿过竹林,皎皎却在医馆旁看到了一个神庙。
这神庙盖得却像是阴曹地府般,青砖利瓦,异兽飞檐,大门两旁挂着的青黑布,却像是招魂引鬼的幢帆。
这神庙前两路松篁,一林桧柏,莫名散发着浓浓的阴气。
皎皎再往里走,到了庙前空地,却没有了鸟鸣风声,静谧的可怕。太阳已经几近落山了,神庙却中现出隐隐的光来。
走进神庙,皎皎见了那尊女神像,她便恍然大悟了,此地应是传说中的圣婴娘娘庙。
只见一尊神女身着彩裤,上身赤/裸立在殿中,那神女年久失修的脸已经掉了白漆,里面露出红木的颜色来,整张脸斑斑驳驳的血红色。那圣婴女神独有的标志十分明显——她长着三只乳/房。
在惜福镇的传说中,圣婴女神独立于阴曹地府,掌管着人世间婴儿的生死轮回。她的第三只乳,就是寓意着她不仅哺乳自己的孩子,还眷顾着天下苍生的孩子。
皎皎再细致端详着,这神女的眼微微睁开一条细缝,神情似笑非笑着。她那双手中,却抱着一尊红木雕的空襁褓。这尊襁褓前高后低,倒不如说像是一口没有钉盖的小棺材。
桌案前的祭桌已经布满尘灰,显然自从朝廷颁令禁止祭祀活婴之后,便很久没有人来拜过这圣婴娘娘了。
何皎皎朝着那神像拜了一拜,就走出去了,她快步走着,要去见公羊神医。
夜幕低垂,次日惜福镇的闹市上,却罕见地灯火璀璨。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挤在大街上看傩戏。
沈寒虽答应了阿土看他跳大神,却怕招惹刺客,就戴着那只墨蓝色狐狸面具出来了。使了轻功后,沈寒在天色未晚时最先来到了街上。
那阿土也早早地和傩戏同伴们来到了街上,他们都穿好了跳神的衣物,戴好了象征鬼神的面具。
人群聚集后,傩戏郑重开始了。场上燃起了火堆,伴随着钹小钗、鼓、师刀、牛角等各色乐器的演奏,以阿土为首的巫觋快活地舞动了起来,乡民纷纷叫好。
沈寒挤在人群最前面,笑容灿烂,兴奋地挥着手给阿土叫好。
傩戏轰轰烈烈地演着,谁知中途竟跳进来一个女人,她穿的衣物十分古怪,上身穿着裸色的紧身衣,上面挂着三只奶,随着舞动晃来晃去。
沈寒见了后,面具下的脸热了起来,他慢慢地退到了人群后面,害羞了起来。
却说皎皎离了圣婴神庙之后,就去医馆中见公羊神医。
传闻中公羊神医擅长用小刀给人除疾,尤其精通五内之疾、妇人之疾和小儿危伤。
且公羊每每炮制出新的医药,他会给自身和徒弟们先尝试一番,可以说兢兢业业,严谨非常了。
皎皎认为这公羊神医是超脱时代的人物了,他知道临床实验的意义,可以和他畅谈一番。
她被请进公羊先生的书房后,却不见有仙风道骨的老者,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瘦女人,这女人年龄约四十上下,穿着干净的麻木细袖衣,正站在案台旁,用小刀剖着一颗新鲜的兔子心。
那女人见皎皎进来了,也没抬眼,仍专心致志地切着兔心:“何大人,您请坐。”
何皎皎见她这屋子,到处是台子,也没个坐处,就凑到她身旁看她剖心:“这兔子定是胖死的。”
女人抬起头来,眼神中笑意盈盈:“何大人果然不凡。”
“传闻中的公羊先生,竟是女医。”何皎皎对她做了一揖。
公羊先生放下刀,把案台收了,又去铜盆里洗手。
“这世道如此,但凡男子老了,都能叫‘先生’,我这半生悬壶济世,研制良药,也给那皇帝老儿当过太医,到这会才被人尊称‘先生’,反倒没人知道我是个婆子咯。”
说罢,公羊神医笑了起来。何皎皎心道这里世道如此,而她来的世界上也是如此。
那公羊神医接着神秘笑道:“何大人,我知道您此次来寻我,恐怕不只为了安置您的友人,还为了女子生育之事烦恼着吧。”
何皎皎也会心一笑:“我在信上只提了一嘴,您倒是先猜出来了。”
接着皎皎和公羊神医切磋了许久医学之道,二人竟在一炷香之间,结交成了忘年姐妹。
许久后,公羊说要去各房探视病人,皎皎便与她同去了。
第一个大房里放着五个病婴,其中三个婴儿都是面部受伤,正被包裹着头,另外两个婴孩受的都是肢体之伤,其中一个六指的,刚切完手指包扎着。
这些婴孩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母亲或奶母过来喂奶,为了不沾染脏气,不能让大人时时陪着。
阿水在这房里忙着配药,何皎皎叫他不必拘礼。
公羊解释道,她有阿水阿土两个徒弟,这二人原本都是婴儿时期被民众献祭给圣婴娘娘的祭品。
当年,阿水被马车压断了右腿,阿土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这种气息奄奄的婴孩,救也救不活,只能献祭给娘娘庙中的襁褓里,待身死气绝之后,就会被人扔到圣婴湖里,慢慢化为白骨。
她当年被放出宫来隐居于此,一时心软,救了这两个孩童。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阿土性情温和开朗,老年病人喜欢他来照顾。阿水生的俊俏,负责照顾年轻病人和婴孩。
尤其年轻女病人,都爱找阿水,甚至有的女子会装病,就为了能看他一眼。
探完病人后,公羊召何皎皎来到自己的房里,她告诉皎皎,自己的“避子药”的方子,还在尝试阶段,不过已经小有所成了。而自己的接生法,自出宫后慢慢研习考究,早已炉火纯青,惜福镇妇女产子,只要她接生,便可确保平安顺利。
皎皎脸红了,与她对坐在炕上,聊起心事来。
一炷香之后。
皎皎正和公羊谈到七夕往事,突然间门被打开了,阿水急吼吼地闯了进来,把那根假腿踩的达达响:“先生,不好啦!孙家的男婴不见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