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婴湖碧幽的湖面上,如往日般腾起袅袅白烟来,这白烟如深渊寒气般,直逼心魄。
一只楚乌鸟展着墨色的翎羽,扑棱棱飞到湖边,停在了一个穿着葛布衣的少年身边。
那楚乌鸟如诅咒般发出嘎嘎粗劣的叫声,那布衣少年却全然不为所动,只蹲在岸边静静地看着湖面中自己的脸。
那张脸苍白如雪,漆黑的一双冰眸嵌在那脸上,再加之他披散的如缎子般滑顺的青丝,有种脱垢离尘的仙鬼之相。
少年水中的脸渐渐扬起诡异阴森的尖笑:“阿水呀阿水,你怎么能这么好看……不说这惜福镇里,就是整个铁骑山,谁能比得上你,嘿嘿嘿……”
接着他突然发现,水中的自己如玉的面庞竟扭曲了起来,是因为水面荡漾起了波纹。
少年怒火上涌,他发现身旁竟蹲着一个穿着竹纹华服的“公子”,那“公子”正用竹筒着取水,就是这个人,把湖水弄皱了,破坏了自己孤芳自赏的兴致。
“你是什么人!为何打破我的湖面!”那少年带着愤怒的哭腔重复道:“为何……打破我的湖面!!”
何皎皎拿着竹筒站了起来,神情淡然地说:“还请这位乡民不必大惊小怪,我不过是路过此湖,灌些水用。”
那少年看看到眼前的“公子”,竟比自己的气韵更佳,肌肤更雪嫩些,登时五内如焚,血红的妒意瞬间爬满双眼:“你可知这里是圣婴湖!怎可由你个外乡异客来……来随性荼毒!”
说罢那少年扬起手,似要抓何皎皎的脸,他那只手还未触及皎皎的丝发,已被身后飞来的“白棍子”狠狠击打了,那少年踉跄着倒在了湖中,立刻发出尖利地惨叫来。
那“白棍子”在湖面上咻咻转了一个圈,已然回到了沈寒的手上:“你这狂徒,竟敢冒犯京畿府尹何大人。”
那少年在水中扑腾着,他整个身子沉在水下,却只有右腿浮在水上,水流冲走了腿上覆盖的直衫,何皎皎才看到那浮在水上的,竟是一只木质的假腿。
皎皎稳稳地盖好竹筒,朝着沈寒道:“快些把他捞上来吧,这人看着不会水。”
沈寒却把脸一扬,抱着卷轴画小声嘟囔着:“小爷我虽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只这水里的买卖,实在有些儿榔杭。”
眼看着水中少年换不过气来,不断呛着水。
皎皎听沈寒说不会水,便速速撸起袖子下了水,朝那人费力走去。
沈寒见皎皎下了水,面上不慌张,心里却急了起来,他忙用脚点着岸边的黑卵石,如蜻蜓点水般行在水上,再随手一抓,将那扑腾的阿水捞起,又冲回了岸边。
一来二去,沈寒竟连鞋面都没沾湿,皎皎站在水里,见他身如鹤影,早已救了那少年上岸去了。
皎皎只笑骂着:“好你小子,故意折腾我是吧!”
说罢皎皎只转过身来朝他泼水,沈寒也溜到岸边捧水泼她,二人竟嬉笑打闹起来,不一会儿两个人都浑身湿透了。
那个叫阿水的少年,听闻皎皎是京里来的大官后,已经胆寒不已,刚又被那官爷的护卫救回,更是浑身湿冷颤粟。
最可气的是,连那个护卫的形貌,竟也更上他一层楼。唇似含樱,齿如编贝不说,眉目间还晕着清冽的贵气,阿水几乎羞得要哭出来了。
他心碎难宁,就拐着假腿,抱着险些脱臼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跑没影了。
不一会儿,那圣婴湖又恢复了平静,湖面上的白烟依然如幽魂般浩渺。
皎皎和沈寒并肩坐在岸旁,望着那湖心的烟波出神。
她拾起一个石块,刚想丢个水连环玩,却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叫阿水的少年,照着湖面顾影自怜的样子。
皎皎捏玩着手心的黑卵石,凝眉思虑着:“适才那个小生,看着湖水入迷了,真是他自觉貌美,还是这湖水有什么异怪之处?”
她顿了一顿,忽然以莫名的坏笑望着沈寒:“要不你也去照照看?”
沈寒却不以为然,只叼着一只狗尾草惬意地斜躺着,那姿态可谓风流旖旎:“哎~我可不敢去照,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英俊少年,就是怕对自己把持不住,所以平日里,连镜子都不敢多照的。”
皎皎笑叹一句:“噫……没想到你还是个水仙……”
“什么水仙土仙的……”沈寒捏起口中的狗尾草,换了个姿势躺,却刚好照见了湖中自己的影子。
他望着水中的自己,神色凝重起来,竟看的出了神。
皎皎也看出不妥来了,拿起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竟没反应。
“怎么了?”
沈寒只不说话,额头已细细密密冒着虚汗。
突然,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望着湖面,捂嘴干呕着。
“你又不是丑八怪,呕什么……”皎皎也站了起来,朝他湖中影子瞧去。
只见那静谧深蓝的湖水下面,竟然密布着成堆的皑皑白骨,空洞着两个眼孔的骷髅头,竟铺满了整个湖底。
沈寒再也忍不住,朝着路旁的马车奔逃而走。
车中的金何夕和赵星川,刚不过在车里打了个盹,听见异动后,两人也下车往圣婴湖边走。沈寒却拦住了二人:“不必去了,这湖实在骇人。”
金何夕若是在以往,听见这等奇事,哪里有丝毫害怕,只会忙着冲过去,不光伸头往那湖水里瞧,还得下水捞捞看。但这次她听了沈寒劝告,却乖乖站着,也不过去了。
好像她的灵魂中,对世界的广大奇异,再没有了探索之心,只陪着身边那人即可,她扯了扯赵星川的衣袖,仿似也不叫他过去的意思。
当然,赵星川也不感兴趣。
皎皎盯着这些白骨,并没有恶心反胃。她再次蹚下水,从浅水处伸手摸索着,不一会儿就掏出了一个灌满泥沙的骷髅头来。
“果然是婴儿的头骨。”皎皎自语着,她把那头骨丢回水中,又伸手摸索,接连摸了几个头骨出来,均是未满周岁婴儿的头骨。
这些头骨上都有婴儿特有的囟门,就是婴幼儿颅骨结合不紧所形成的颅骨间隙。
有的囟门只留下指尖大小,那便是已经长到五六月份的婴孩了。
皎皎查验完这些头骨,就转回岸边,将众人叫回马车中了。
赵星川驾着马车启程了,堂堂太子沦为秃子马夫,他好像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车内,皎皎一边用干布擦拭着手臂,一边思索着:“据那独腿少年所说,这个湖是圣婴湖,看来我们已经进了铁骑山,现在到了惜福镇了。”
沈寒面色还残余着些许惊惶:“圣婴湖里都是死婴,应该叫杀婴湖吧……”
皎皎擦干了手,又拧起袖口来:“不必惊慌,我曾翻过惜福镇的案册,这地方的人信奉一个叫‘圣婴娘娘’的神明。”
金何夕便应了一嘴:“所以此地居民要献祭活婴给圣婴娘娘?”
皎皎道:“那案册说祭祀活婴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如今朝廷早已禁了,所以我说不必惊慌,这些不过是陈旧秘闻而已。”
马车走上了阡陌小路,一路途径了惜福镇的闹市,很快经人指点着,来到了传闻中的神医,公羊先生的医所。
这医所设在山脚下的幽篁里,竹林中隐隐只是些暖窗竹屋,却让人觉得清和可近。
离喧嚣闹市远了些,坡道前却仍车马不绝,因此可断这公羊神医的医术精湛,才使人慕名而来。
皎皎四人下了马后,沿着竹林小径,走进了那医馆院子里。
这院子里到处都是活动的病人,均是些粗衣布鞋的平民。
只见这些病人间,一个穿着灰麻衣服的小伙子,正利索地穿梭来去,一会儿帮个老者换伤药布,一会儿给个大婶儿倒茶。
皎皎上前去,把那小伙子拦住了想自报家门。
她上前作揖,再抬头看那小伙,却见他左侧脸上自眉梢向下,竟有一块碗大的烧伤疤。
这毁了容的小伙子,却不遮掩畏缩,满脸天真灿烂的傻笑,令人心生敬服。
皎皎自知分寸,当然没有因他的容貌而露出惊骇的神情:“这位小相公,我等自平安都城而来,到此寻公羊神医,可知他是否在此?”
小伙子忙暖笑道:“这位公子,叫我阿土就好了。我师父在屋里抄医经呢,不许人打扰,您四位且先到廊檐下喝茶。”
说罢阿土引着四人来到廊下的小竹几旁,又忙着抗来四把小竹凳,四人便就坐了。
这竹桌设在一个房门边,怪异的是,这房间的竹门前,竟摆满了各色的花束,有山栀子,野桂花,七日菊,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花,香气沁人。
那个叫阿土的毁容少年,直向那门里笑道:“师兄,出来瞧瞧吧,你的门又被那些女孩儿的花堵了。”
“叫那些庸脂俗粉不要来烦我!我今日很不痛快!”门里传来恨恨的声音。
阿土却仍欢喜向门里道:“师兄,有平安都的贵客来了,你且出来迎一下,我还要去照看老伯老婶们。”
“吱呀”一声,那门开了,门口的鲜花堆却被挤得稀烂,英英朵朵的碎了一地。
那个踏花而出的少年,满脸渗着阴寒之气。
皎皎和沈寒心中一惊,对望起来,这个少年,正是适才圣婴湖边顾影自怜的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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