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人叫张旭,是科室里的一个主治医师,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和薛凤是同期。
“你和这个人熟吗?”胡煜偏头问他。
贺冰心根本都不用想,轻轻耸了耸肩:“我在科室里很少和人打交道。”
胡煜长眉轻挑:“所以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污蔑你。”
贺冰心没说话,他几乎被各种各样的人讨厌了一辈子。像这种程度的诬陷,他并不觉得稀奇。
看他沉默了,胡煜的口气稍微放轻松了一些:“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管,如果这个张旭去找你,你就按照自己习惯的方式去处理,好吗?”
他那最后两个字又轻轻地吹在贺冰心耳边,吹得他怕烫似的从椅子上脱开,面红耳赤地站在一边。
胡煜轻轻笑了,偏头问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贺冰心几乎是从胡煜的办公室里逃出来的。
原本在外面的人看着他一阵风似的刮过去,莫名其妙地说:“都跑成虚影了,那是谁啊?”
“不知道,没看清,肯定是哪个实习又被胡大佬骂哭了呗,人长得那么帅,嘴巴是真的狠。”
大家见怪不怪了,很快就重新投入了工作。
贺冰心踏入办公室的时候,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
科室里的人很多都去巡房了,那个叫张旭的主治倒是在。
贺冰心朝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发现他原本也在看自己,他大方地盯住了他的目光,张旭立刻垂下了头。
贺冰心没再理睬他,走回座位上把下午的手术方案确认了一遍,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哎哎,快看论坛。”
“我看见了,三分钟之前的新帖子,赶上直播了。”
贺冰心直觉着这个新帖子八成和自己有关,也点开了医院的论坛网页,果然最上面就是关于他收患者红包的澄清贴。
发帖人匿名,把原造谣贴中照片上的时间标记圈出,然后清清楚楚地按照时间线罗列了监控视频的截图。
图中的人脸被打了码,但从身形和衣着上都可以明确地判断出截图中的男人就是照片里给贺冰心塞红包的人。
[可爱鱼]原来人家贺冰心根本就没收,直愣愣地挂人家收红包,有没有搞错啊。
[华佗在世]造谣成本好低,一张照片几个按键。
[老李飞刀]也不知道这个贺医生得罪谁了,听说是神外最近关注度很高的医生?
[匿名小医生]我知道我知道,那天在食堂看见了!淦!特!别!帅!!但是别想了,听说给科研部的冰山男神压寨了……
[输液不用皮筋]哈哈哈你好怂,有本事实名!
[匿名小医生]窝草谁敢惹冰山大佬,实名我怕狗头不保(狗头.jpg)
[吉吉福吉吉]是不是真的啊,一下痛失俩男神???
[匿名小医生]应该是真的吧,你想想冰山男神来这两年一点桃/色没有肯定不是没原因的啊,谁不要命了造他的谣?btw我也匿了。
很快楼主就更新了,从IP一直扒到用户信息,最终箭头直指神经外科的张旭。
【匿名楼主】以上,全部信息接受验证,并授权贺冰心本人用于名誉维权。
原本热烈讨论中的科室瞬时安静了下来,一个叫梁欢的女主治第一个出声了:“张医生,你干嘛这样啊……”
她和张旭也是同期,平常关系还不错,比跟薛凤的关系明显亲近些。
张旭涨得满脸通红,半天没说话。
梁欢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贺冰心,着急地推了张旭一把:“你平常不是这样的啊,你说句话啊,是不是别人冤枉你,还是你真的做了这种蠢事?”
张旭垂着头,粗声粗气的,没什么悔意:“大家都说他是找关系来的,我正好看见那个人给他塞东西。要是科室被这种关系户霸着,我们这种靠本事奋斗,没钱没门路的,以后就再没出头的机会了!”
贺冰心起身走到他身边,声音很平静:“你觉得我是关系户,看见别人给我塞东西,也不问虚实就大张旗鼓地批判我。你宣扬大家各凭本事出头,你的本事就是造谣污蔑吗?”
他不曾为自己争辩过什么,也没有和别人兜圈子的经验,只是最直白地把自己的困惑问出来。
“你即使没收红包,也说明不了你有本事,说明不了你不是凭关系来的。”张旭低着头,口气还是拧巴的:“医学本科五年,本硕博连读将近十年,读完大家都是快三十的人了。神经外科作为附医的王牌,竞争又比一般科室大得多。梁欢薛凤我们仨在当中做得算是不错的,也就是个主治。你呢?也不过才二十多岁,一来就是主任医师,也看不出你有多努力,一天才坐几个小时的班……”
“所以你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只是单纯的不相信我的能力,是这样吗?”来到附医之后,贺冰心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了,终究还是要直面的。
张旭梗着脖子不回答,态度已经摆明了。
贺冰心转头看了一眼梁欢:“你也是这么觉得的是吗?”
梁欢做了个鬼脸,冲着贺冰心一笑:“贺医生,可能还是因为您太年轻了吧。”
贺冰心从来没想过要向人展示自己的能力,已经习惯了假装看不见和听不见。
但是这一次他不想拖累孙茂,也不想再为了这些鸡零狗碎去麻烦胡煜。
“明天上午脑囊尾蚴病人的手术,你们分别做我的一助和二助。”贺冰心淡淡地说。
梁欢刷地一下抬起头来,声音里是难掩的兴奋:“啊?是那位星创的老总吗?那个手术不是很复杂吗?而且……那是要开观摩室录像的手术,您让我们两个主治上助手,会不会太那啥?”
疑难杂症可遇不可得,这位病人的情况非常特殊。起初他发生癫痫脑水肿的症状,多家医院都给他下的脑肿瘤诊断书,并进行了放化疗。
贺冰心判断他脑内有前期寄生虫囊,到现在科室里还有部分医生持怀疑态度,下午的手术开放观摩室,全程录像。
能参与这样有争议的手术,对于所有年轻医生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经历。
“你们的手术记录我看过,这种难度的手术做助手问题不大。”贺冰心拿出手机来给他们分别发了封邮件,“这是我的手术计划书,我希望你们在中午之前看完并且提出自己的问题。”
说完他低头问张旭:“你同意吗?”
张旭的口气依旧硬邦邦的:“救死扶伤,医生本责!”
“好。”贺冰心点点头,“这句话我希望你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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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冰心完成了今天下午的三台小手术,刚刚回到科室,手机“叮咚”一声响了,是“Y.Hu”发来的微信:工作结束了吗?
贺冰心看他的消息里文字和标点符号都很齐全,也有样学样:刚刚做完手术,准备下班了。
聊天界面上方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贺冰心没跟人用软件聊过天,觉得很新奇,就好像能透过屏幕看见对方在打字。
很快“Y.Hu”就回复了他:我还有一会儿,稍等我过去接你好不好?
贺冰心想了想,回复他:你把房子的地址告诉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胡煜回给他一个卡通图,贺冰心眯着眼看了看,是个狐狸叼着一只小兔子的动画,还没明白过来那边就又回消息了:不可以,我马上去接你。
贺冰心怕他耽误工作,赶紧回复:不用不用,我不自己回去了,我在科室看文献,不着急。
“贺医生,”薛凤从外面回来,跟贺冰心打了个招呼,“欸?您很热吗?脸怎么那么红?”
贺冰心莫名其妙,用手背贴了贴脸:“我脸红了吗?”
薛凤左右打量了两眼:“嘶……说不上来,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感觉您白得像个鬼一样,现在,嘿嘿,粉扑扑的。”
贺冰心没被人这么形容过,也不好分辨这是不是好话,记起来前两天答应了薛凤要加他微信,跟他说:“我注册了微信,你不是说要加好友吗?”
“对对对,”薛凤赶紧掏出手机来,“我一直等着您问我呢,怕我老是主动问您您嫌烦。”
胡煜教过贺冰心面对面摇一摇,两个人很快就摇上了。
胡煜给贺冰心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贺冰心感觉这可能是使用微信的公共礼仪,只发文字是不礼貌的,于是虚心求教:“这个动画是在那里找到的呢?”
薛凤再次见识了贺冰心的原始程度,已经见怪不怪了,替他下了一堆表情包,又按照国际惯例去检阅他的朋友圈,果然是空白的,倒是相册封面上的两个人笑得很开心。
薛凤赞叹道:“哇,贺医生旁边的男孩子好帅啊,这是谁啊?”
贺冰心挑挑眉:“你们不是都认识胡煜吗?他昨天还来过科室呢。”
“这是冰……胡教授?!”薛凤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捂着嘴说,“他居然会笑我的天哪!”
贺冰心不知道有哪里不对,眨了眨眼睛:“他怎么了?”
薛凤觉得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干脆拖了把椅子坐在贺冰心身边:“您是怎么认识他的?医学研讨会?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基金委申请现场?”
贺冰心没想到会有人对这种事感兴趣,琢磨了一下该怎么说:“我们有共同的朋友。”
“就没啦?”薛凤显然已经被勾起了兴趣,又往他跟前凑了凑,“你之前了解他吗?”
贺冰心觉得自己挺了解胡煜的:“知道他和我是一个医院的,然后年轻,很有能力,性格也特别好。”他对其他人的了解很少到这个程度。
“就这?”薛凤的眉毛都快消失在发际线里了,“您是不是对胡教授在附医的威名一无所知?”
“我了解他,”贺冰心不想被发现自己和胡煜是形婚,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们很谈得来。”
“嗐,我知道我知道,”薛凤赶紧解释,“我只是觉得您可太厉害了,居然能收住那种等级的魔……神仙。”
他这么一说反倒挑起来贺冰心的好奇:“什么意思,他什么等级?”
薛凤和他熟了,很不把自己当个外人,扭头问他:“用您的电脑可以吗?”
正好贺冰心刚开开浏览器准备查文献,薛凤经过他的同意之后快速打开了医院论坛。
有个叫【休闲区】的版块,一点开,首页上刷啦啦的全是热门红标题。
薛凤带着一脸的自豪,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来到附医八卦中心!”
贺冰心一直生活在人群边缘,从前有报纸的时代他还能知道有明星八卦这种事,后来什么信息都电子化了,他的搜索关键字就永远只和医学相关。
热帖第一条就是#表白冰山狐打卡记录贴#,贺冰心听说过别人管胡煜叫“冰山教授”,所以猜测这个冰山狐应该指得就是胡煜了。
他点开这条帖子,足足有五百多楼,全都是跟胡煜表白失败的记录。
时间比较早的楼层里,层主都还比较羞涩:“今天情人节,我想给胡教授送一盒巧克力,我去霓虹开会的时候特地为他挑的地区限定。”
层内回复全是呐喊助威的,没过多久就有人代楼主回复:“be了,胡煜真可怕,连看都没看就叫层主不要浪费时间,关键还是不要浪费他的时间[捂脸.jpg]层主人在天台,已经劝下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铩羽而归的老层主们助长了后来人的脸皮,楼层也就变成了:“今天也是一颗灰色小胡椒,第十二次失败的约饭。”
楼中楼全是嘘他的:“你在这儿约有什么用,冰山又看不见。”
层主不服气:“哇,你们嘴炮打得这么响,现在谁还敢去他跟前表白?出来掰头!”
贺冰心退出了这个帖子,发现其他的帖子也都是令人咋舌的标题。
#一人一句话,胡总我想嫁#
#给我几颗花生米,给你们讲讲冰山炸天史#
#冰山狐语录汇总之一:去掉废话,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胡煜——看得见摸不着的冰山#
薛凤正津津有味地跟贺冰心介绍着,大提琴一样的悦耳嗓音就在他们身后响起了:“在忙吗?”
薛凤反应极快,“咔哒”一下就把网页全关了,噌地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没忙没忙,冰……胡教授您请。”
贺冰心仰着头看胡煜:“你工作结束了?”
“嗯,”胡煜看他东西都收拾好了,顺手替他拿了起来,“是不是等急了?”
贺冰心摇摇头,朝着薛凤扬了扬下巴:“没有,和薛医生聊天来着。”
胡煜偏着头,眼风淡淡地扫过去,倒说不上多严厉,甚至还带着一点微笑:“谢谢。”
薛凤一下就倒退了半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直到胡煜带走了贺冰心,薛凤才松了口气,捂着胸口说:“这是什么野兽派冰系神仙,太特么吓人了。”
回到别墅,贺冰心发现家门口堆了一大堆纸箱子:“这是什么?”
“昨天本来想带你去楼下锻炼的,但是你好像不喜欢。所以买了几个游戏回来,我们可以试着玩一玩。”胡煜把箱子堆里最小的两个递给贺冰心,“这两个最重要的核心给你拿着。”
贺冰心低头看了看,是整整两盒游戏卡套装,一共七十二片。
以前在国外的时候,他在商店的圣诞橱窗里见到循环放送的游戏广告,心里也很喜欢那些精致光鲜的画面,但是第一那时候他还没钱,第二也没人和他一起玩。
等到有钱买了,也依然没人和他一起玩,渐渐也就没了玩的心思。
不过就算没玩过,贺冰心也知道这种东西不便宜,尤其看手里的这两盒还都是典藏版,他低声说:“买了这么多啊……”
胡煜自己把剩下的大箱子搬起来:“走了,等会儿吃完饭我们把它们组装起来。”
贺冰心原本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对游戏有兴趣的年纪,没想到心里却有按捺不住的好奇。嘴里咬着胡煜给炖的鱼,眼睛不住地朝着那堆纸箱子瞥。
胡煜第三次发现他看游戏的时候,轻轻笑了:“先吃饭,小心鱼里有刺。”
贺冰心低低“哦”了一声,这才把心思放回吃饭上。
等一顿饭吃完,贺冰心就磨磨蹭蹭地蹲到了纸箱子边上,这摸摸那看看,新奇又羞涩。
胡煜拿着一柄裁纸刀回来:“这么喜欢啊?来,你来拆。”
贺冰心用惯了手术刀,连划开胶带都是用指肚抵着刀背。
“刺啦”一声,镶在白色泡沫里的手柄和仿真木仓就露了出来。电子产品气息扑面而来,崭新崭新的,挑动着贺冰心的神经。
胡煜铺好了万向履带,把一个VR眼罩递给贺冰心。
贺冰心刚一戴上就看见了丧尸围城的画面:断壁残垣之间,缺胳膊少腿的丧尸正从角角落落爬出来,绿色的迷雾在眼前来回飘荡,耳边是变幻莫测的电子音乐。
而胡煜就站在他身边。
“你玩过这个游戏吗?”贺冰心偏头问胡煜。
胡煜稍微停顿了一下:“我只听说过,没亲自玩过。”
贺冰心正在兴头上,不自量力地说:“哥保护你!”
“好,哥保护我。”背景音乐的起伏间,贺冰心听不出胡煜有什么情绪。
打过新手村,贺冰心已经能很娴熟地补充弹夹和切瞄准镜,游戏也随着他的进步很智能地加大难度。
“哥,哥!”胡煜的天分好像完全不在游戏上,每隔一会儿就要喊他两句,“哥哥哥!有丧尸过来了!”
“在哪儿?”贺冰心在万向履带上原地转着圈,游戏画面随着他的脚步转换,“站到我后面。”
胡煜果然就站到了他后面,随便放了两枪,什么都没打着,有点愧疚地说:“好像是个塑料袋。”
贺冰心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儿,我们继续打。”
一晚上过去,贺冰心保护着胡煜,两个人合力打通了初级关卡。
贺冰心还想玩,胡煜看了看表:“贺医生,该睡了。你明天不是有演示手术?还是早点休息吧。”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大汗淋漓地跑跳了一晚上,贺冰心却感到了少有的轻松快乐。
他听话地脱掉了装备,很爱惜地擦干净放回专门放游戏的篮子里:“那我们明天还能一起玩吗?”
胡煜笑着看他:“你不嫌我菜吗?”
贺冰心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你不菜,我喜欢和你玩。”
胡煜伸手想把他汗湿的刘海从眼前拨开:“你先上去洗澡吧,别着凉了。”
贺冰心下意识地微微一退,让开了,紧接着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等到贺冰心的脚步渐渐在楼梯上消失了,胡煜重新带好眼罩,直接调到最高难度。
无数丧尸浪潮一般涌来,胡煜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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