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一个人要多久的时间
这个问题江雁行回答不出来, 但他知道习惯于失去一个人需要多久。
半年。
甚至是更快。
几个月的时间,他开始习惯于怀抱里没有另一个人的温度, 转身不会有另一个人的身影,不会有人帮他扎头发摸着他剪短的发尾说可惜。
也不会再有人扯着他的衣摆袖子亦步亦趋地叫哥。
不过就是回归到。
当年小枫刚离开的时候,裴老爷子不曾明言什么,倒是同行的小伙伴和同学们掩饰不住同情的视线。
江雁行猜得出他们在想什么。
原本形影不离的人突然分别离去, 可怜。
出身优渥的小少爷回到了原本的家,独留他一人继续受苦,可怜。
恶言有之,亦有人安慰他,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他们就是他的亲兄弟。
江雁行从来都是好脾气地笑笑,他好像真的全不在意那个朝夕相处数年的少年的离去一样。
有人提及小枫时, 得来的只有他淡淡的一声。
“我当他死了。”
旁人莫名哆嗦了一下, 便不敢再问了。
江雁行确实不再提及那个突然间失踪的少年。
高考之前,同班同学和同村的小伙伴时常念起小枫的名字, 就连老师也偶尔会突然叫到他, 随后才想起来他已经不在了。
本该最在意小枫的人却从来没有失控过, 整日笑眯眯地看着书本作业,专注得好像人世间只剩下高考这一件事。
再往后, 高考结束, 曾聚于同一个班级的人各奔东西, 小枫也终于从其他人的记忆里淡去。
没人提及, 却不代表忘记。
时隔多年再相遇, 江雁行隔着一条缝都能认出昔日同行的少年。
然而认出来又如何呢。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跟着我。”
江雁行这样对他说道, 明晃晃的拒绝。
小枫怔住了。
“哥”他忽的冒出了一句,“你在生气吗”
江雁行没答,转身就走。
小枫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对不起。”他说道,“是我错了。”
江雁行走在前面,小枫跟在后面,他想伸手抓住前面人的袖子,跟上去才发现自己已经比江雁行高了。
他没能高兴多久。
这当中相差的不止是那几厘米的身高差,更是数年的光阴。
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他不敢再往前。
“哥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江雁行充耳不闻,转过了弯就到了外面的停车场,脚步停了片刻。
陆征鸿本来说要接他,结果自从早上将人送了来就不见踪影。
片刻前发消息让他在停车场等,然而也看不到人。
没一会儿陆征鸿又发来消息,说半路车出了事,暂时去不了,让他自己打车回去。
刚看完信息,江雁行就听到跟在后面的人叫他。
“哥,我送你回去吧。”小枫说道,“陆先生今天有事来不了了。”
“”果然有阴谋。
江雁行动作一顿,瞄了眼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又瞥了眼旁边的小路。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一脚踏上了小路。
看样子是准备走回去了。
小枫脸色微变,瞄了眼身后的车,抿了抿唇,将车钥匙塞回去,转身跟上了江雁行。
小路曲折弯绕,地上铺着石子,两边都是枝繁叶茂。
几个岔路口一转,眨眼间就不见了前面的人影。
小枫心头一跳,拖着有些沉重的双腿,匆匆跑了两步,伸手拨开碍事的枝叶,只看到空荡荡的石子路。
一阵风吹来,枝叶沙沙作响,掩盖住了远去的脚步声。
他呆愣在原地,良久不知该往何处去,直到有电话打过来。
“二少,你现在在哪儿”电话里的人声音急切。
“外面。”小枫答道。
“哪儿我去接你。”
“不用了。”小枫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有私事。”
“现在外面很危险,请你不要乱跑,那些人目前最恨的人就是你”
小枫打断了他的话“他们不是已经被通缉了吗。”
对面的人愣了愣“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就没关系了。”小枫垂下眼睑,指尖在两条岔路上点了两下,最后停在其中一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
“二少裴”
电话被挂断了。
小枫挑了一条路继续往前走。
另一边。
江雁行一路绕进了某个偏僻的巷子里。
想要直接从影视城走回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江雁行离开的时候天还没黑,路还没走到一半,路边的灯已经亮起了一大串。
他不怎么熟悉这段路,完全是凭着感觉瞎走。
能不能走回去还是个问题。
江雁行停下来看了眼巷子口的标牌,一边思索着要不要给老师打个电话说一声。
正想着,他就接到了李青木的电话。
“老师”
“你家那个小孩儿没接到你”
“哪个小孩儿”
江雁行说着,愣了一下“老师你让他来的”
“嗯。”李青木说道,“不是说了吗,给你找个保镖。”
小枫算是哪门子保镖。
江雁行想这么回过去,然而想到对面是老师,就忍住了。
“裴家一笔子烂账算得差不多了。那小子看着闷,人倒是挺狠的。年少时家破人亡,这种人一辈子都没什么牵挂,倒是落难时的恩惠能让他记一辈子”
李青木对裴家的情况一清二楚。
偶尔江雁行也会听他说起一些关于裴家的事。
比如裴家内部势力分散,由于前身缘故,一斗起来真刀真枪都动上了,上一任当家就是被家族内部的人害死,长子也因人为意外躺在医院多年,再醒来的机会渺茫
江雁行知道老师的意思。
人活在这世上,总难免动用到交情一词,人脉越广人情越多,前路就更平坦些。
不能说过于势利,落在李青木眼里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借力使力,便可为常人不可为之事。
李青木这么教过江雁行,却没强求他一定要遵从。
因而对于那些事,江雁行从来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好像从未听过一般。
“还有,这段时间你最好跟着他,或者让他跟着。”李青木接着说下去,“末路狂徒最后的反扑也不可小觑。”
江雁行听着老师的话没吭声,仰头看了眼天空,触及到灰蒙蒙的一片,才想起来满城灯光亮如白昼,是看不到星星的。
繁华之余,难免失去那份天然的淳朴风景。
夜景还能回到山村欣赏,时光却不能倒流。
失去的时间,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东西。
更何况他们本也不属于彼此。
江雁行无声地叹了口气,放缓了脚步。
“你在听我说话吗”李青木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
“在。”江雁行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你在闹什么别扭”李青木问道。
“我没有。”
话一出口,江雁行才发现自己答得没什么底气。
“你把他当做什么了”李青木似乎永远理智而冷静,甚至有点冷漠,“你身上的挂件吗”
“我没有。”江雁行答道。
“那你气什么”
“我气”气他不告而别。
江雁行说不下去了。
扪心自问,他是从未想过让小枫一辈子留在他身边的,他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问过。
当初小枫离开,也是他一手推动,他本也舍不得将小枫一辈子困于山野。
他甚至比小枫更消极,从不认为他们能够一同走过太久远的时光。
然而等到小枫真正走的那天,他还是生气的。
气什么呢
不告而别。
在那座偏远的小山村里,他们与世隔绝,本该是最亲密的人,结果到了分别的时候,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江雁行也是从那时候起才知道,原来人的理智和情感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模块。
理智告诉他该担心,该祝福,该心平气和地面对人世间最普通不过的离别。
情感让他心忧,让他愤怒,也让他耿耿于怀。
也许他本来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随遇而安。
听起来太过幼稚,江雁行不敢在老师面前说。
“他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江雁行转了话题,“而且,不是还有老师在吗。我现在手无寸铁,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帮不了他什么,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还是不要去打扰”
江雁行一脚跨进另一个巷口的时候,脚步忽的一顿。
余光里一道微弱的反光映入,他小幅度地歪了歪脑袋。
“老师,我这边有点事,回头再跟你回电话。”
江雁行挂了电话。
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明显起来,步伐沉重,但脚步匆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了路过来。
听起来已经很疲惫了,但还是没有放弃跟上来。
还真是
江雁行将手机塞进口袋,稍稍活动了一下关节。
“哥”
熟悉的声音传来,江雁行在同时转了身,一脚踹向后面跟上来的人,用胳膊抵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厚实的草坪上堆积了大片枯草,夹杂着零星的荆棘碎条。
小枫倒下去的刹那,脖子和脸上就划出了几道血痕。
“砰”
“闭嘴。”
两道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
小枫陡然瞪大了眼,看向上方的人。
江雁行用膝盖抵在他的胸前,一手按着他的肩,半坐半跪着抬头,看向黑暗深处。
脸颊上一道血痕,滴答滴答缓缓落到小枫的脸上。
小枫盯着江雁行的脸心跳得厉害,说不出话来。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担心,亦或是惶恐后怕。
但他第一次在江雁行脸上看到笑容以外的表情
冰冷的、凌厉的,像是藏于冰霜下的寒刃。
明晃晃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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