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只麻雀

    两年了,胡悬还是不够了解叶榄。

    大部分时候他觉得叶榄就是郭白晓口中的‘巨婴’,一个字都没冤枉他。但偶尔,他又觉得叶榄像一块冒着寒气的冰。

    捂不热就算了,还能把自己冻伤了。

    胡悬有一天做梦梦到他犯了一个小错误,类似是点外卖选了叶榄最讨厌的菠菜,被他本人拖到小黑屋里鞭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这简直是他出生以来最可怕的梦。

    醒来发现叶榄的手死死地箍住他的脖颈,怪不得在梦里都宛如窒息,喘不过气来。

    他眼见着叶榄亲自拨了一个号码。

    三言两语后把通话给掐了。

    叶榄狭长的瑞风眼微眯起来,盯着胡悬一字一句道:“你那个角色名?”

    胡悬忘了自己有没有磕巴,在男友面前紧张实在是大笑话一桩。但胡悬当时确实紧张了。他开口说出两个字:“瑞秋。”

    叶榄扔掉手机,冷哼一声:“果然。”

    胡悬眼巴巴地看着他。

    见叶榄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我猜你就不会选什么好角色 。果然,一个戏子。”

    他登时手脚冰凉。

    叶榄,果然让人读不懂。上一秒,他还是个不懂演员圈的爱豆,这一刻,他又随手从练习簿里翻出秦淮河制片人的号码,熟稔得仿佛是他老总杨意鱼的联系号码。

    且,三言两语就把‘瑞秋’这一角色盖章得毫无价值。

    天知道昨天深夜他还把剧本翻出来,用祖传的五颜六色记号笔,在瑞秋的一言一行后做了无数笔记。

    他对人物的想象和理解,就被叶榄一句“一个戏子”给打发了。

    叶榄开始询问陈晓狄有没有合适的、多余的剧本。

    陈晓狄完全是叶榄独肚里的蛔虫,她道:“有一个。角色人设很好,很适合胡老师,男二号。”

    叶榄很嫌弃,强调说:“要男主角。”

    陈晓狄用后视镜瞥了眼坐在后座的胡悬,露出一丝局促的笑意:“……这就有些难办了。叶榄,你可能忘了。我们公司在影视方面涉猎也不算多,这些剧本都是制片人看你的人气递过来的。换成别人他们不太可能愿意。”

    金牌助理这些肺腑之言,叶榄听到一半就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没好气地说道:“要我重复一遍吗?胡悬只接男一号。”

    叶榄顿了一秒,又把脸瞥到一边,道:“如果可以,尽量找乌水镇的剧组。你不是说我下一部戏就在那儿开吗?”

    陈晓狄背地里握了下拳头:“……”

    一瞬间,胡悬以为这位工具人要在沉默中彻底爆发了。

    然而,下一秒,这日积月累才燃起来的星火还是被掐灭了。

    陈晓狄分明不太情愿,还要硬着头皮说:“行。我明白了,我会和杨总沟通的。”

    胡悬看了眼陈晓狄,心道这妹子也真够惨的。杨意鱼是叶榄老总,叶榄再怎么着也会给她两分薄面,自己是叶榄明面上的伴侣,每次被这位祖宗‘甩巴掌’之后,就会被给一颗糖。

    只有陈晓狄,从叶榄出道之日就跟着他,任劳任怨那么多年,还是得违心地做一些忍气吞声的事。

    叶榄的脸色总算和缓了一些。

    他自以为是地敲定了一切,转头对胡悬炫功说:“你现在就把秦淮河那个本子给拒了,你看,我能弥补你更好的。”

    胡悬盯着看了叶榄好久。

    久到叶榄得意得以为胡悬爱他爱到要立刻扑上来亲他。

    出乎意料地,他听见胡悬冷冷地说道:“我不要。”

    准备接受男友低声下气乖乖低头求饶的叶榄:“……”

    叶榄没明白这三个字背后的意义。

    “嗯?”叶榄道,“不要什么?”

    胡悬说:“不想换剧本。我就爱瑞秋,我就要接李琰的戏。”

    有这么三秒。

    叶榄没有说一句话。这两年,他就没听胡悬顶撞过他。或者说,自他红以来,就没人不同意过他。更不用说一向在他面前不是呆就是傻的胡悬。

    叶榄没有立刻对男友发火,说道:“你没听见吗?我给你们那个剧的制作人联系过了。他说你要演的这个角色喜欢男人,还有点清场戏。”

    “我知道。”胡悬道,“我早就拿到剧本了。”

    叶榄眯起眼来:“胡悬。”

    胡悬知道这是他男友正式生气了。叶榄虽然动不动就生气,但人有真生气和假生气。每次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的时候,就是叶大巨星真的忍无可忍的时候。

    叶榄道:“胡悬,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百次也一样。”胡悬道,“我想接这部戏,想接得不得了。”

    陈晓狄:“……”

    她对这位勇士有点改观了,虽然每天作天作地,但狠起来比她头铁多了。

    叶榄终于耗光所有近期积攒起来的对胡悬的容忍。

    他浑身冒着寒气,连一眼都不想赐予给男友,道:“出去。”

    胡悬扒着窗户望外边日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再回首前后左右荒无人烟的街道。他没有表露出一分一毫的失望,但年轻的司机望着后视镜里的胡悬,只觉得这人从骨子里透露着深藏着的悲伤。

    他反问说:“我能去哪儿?”

    听男友没有任何回复,胡悬又喃喃自语道:“我能去哪儿。”

    叶榄没有回答他,也没必要回答他。因为接下来司机就被一个眼神,提示得解开安全带下车彬彬有礼地给胡悬开了车门。

    司机的态度非常友好,弯腰鞠躬,头也不敢抬。

    胡悬没动静,只是安静地望着叶榄。

    叶榄连一个短暂的眼神也没有给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下车。”

    司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没两分钟,银灰色的Forest River 牌保姆车呼啸而过,掀起一滩污泥和尘土飞扬,全扑在胡悬身上。

    --

    “酷啊,胡悬。”郭白晓道,“你竟然没有对他苦苦哀求说着你错了,求他原谅你,这本身也是一种进步啊。”

    胡悬道:“是啊,人总是要有点骨气,再弯下去就真成驼背了。”

    不过他如果知道自己这不靠谱的经纪人来得那么晚,也许时光追溯他不一定会和叶榄抬杠,毕竟在这样一个季节,暖气是不可或缺的。

    在寒风凛凛的大冬天,站在寸草不生的马路边,等一个小时,是一次不想再经历的苦难。

    郭白晓笑道:“害,我怎么知道你会和他吵架。早就开到家门口找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胡悬闻言竟有一丝丝的羡慕。

    郭白晓就是芸芸众生的一位最普通的异性恋,大学毕业后就结婚生子,当初靠关系进的他们公司。全因为他们公司实力一般,没几个实力经纪人,他凭借着资历年月久,竟然也从助理荣升为经纪人。

    他在娱乐圈幕后闯荡了那么多年,人脉也有点,所以每次竭尽全力还是能给胡悬找些靠谱的角色。瑞秋这一角色,就是他辗转多次,碰壁多次,终于谈下来的。

    至于这角色的到手究竟有没有沾叶榄的光,别说他郭白晓,胡悬本人估计也心知肚明。

    郭白晓在被胡悬疯狂喊来的路上,他之前牵线的秦淮河制作人助理颤颤惊惊地跟他打了个电话提醒,“对,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叶榄,今天下午他拍广告正好跟我家老板碰到了。我老板就跟他搭讪说啊,给他男朋友物色了一个角色。本来多好一桩美事,可看着那位,脸色却不怎么好。”

    他听得心惊,让对方多说一点。

    “别的也没什么了。”对方助理说道,“那位不一直是一个表情吗?粉丝也吃他那套。我就以为他没什么特别情绪。结果……”

    郭白晓道:“结果?”

    助理欲哭无泪道:“结果就刚刚,他按着我老板递的名片号码联系过来了。还不是他团队,是他本人。”

    郭白晓暗暗吸了口气:“他说了什么?”

    助理低声道:“也没说什么,就问了几句有关瑞秋这角色的事。问完,他就挂了,态度一般。这听起来很不妙啊,我老板刚才都给我摆脸色了。你不是说你家那位和叶榄关系还不错,没有分手吗?我当初推荐你家那位成功,还是靠着叶榄这裙带关系的啊……二位要是分手了,你就早说啊。现在这乌龙闹的。我可能都要被炒鱿鱼了。”

    郭白晓立刻低声下气地澄清两人不合传闻,虽然对方只是个助理,而他按职称来说,是个小公司的老牌经纪人。

    郭白晓收到一个小视频。

    是他家可怜巴巴的胡悬在冷风中等他等到心灰意冷的间隙,随手拍的小视频……圣诞节快到了,市里各大街道的松树被挂满了小彩灯,天色昏暗后,彩灯一眨一眨地亮了起来,童音清脆响亮,唱着喜气洋洋的圣诞快乐歌。

    在这一片热闹的氛围之中,只有青年一个人站在街角,裹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手全缩在口袋里,孤单又寂寞。

    郭白晓语音道:“没事,宝贝,我就离你给我的定位只有一公里了。再等我两分钟,之后接你去吃你最爱的烤鲈鱼。”

    他抬头望了望天,墨色的天暗沉沉的,两只麻雀明明是同类,偏站在电线的两端,各摆着脑袋儿,谁也不理谁。昏黄的灯光晕着,多了一丝暧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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