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玉成印象中, 他在宅斗剧里见过无数因为莫名赴约造成的孽缘。
假如邀他的是某家小姐, 可能会流泪倾诉, 最后被众人撞破,不得不成就怨侣或佳偶。假如邀他的是什么反派, 那剧情很可能走向血腥,被杀人灭口或无辜背锅。
总之, 都去不得。
老话说得好,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那家中有千两金子的富裕人家, 行走坐卧都不靠近屋檐, 怕被瓦片掉下来砸到。顾玉成虽没攒下这等银钱,却身系母亲和妹妹的幸福,绝不会拿自己去冒险。
这般想着,他冷冰冰看了那粉衫姑娘一眼, 动作自然地起身离开, 加入窗边的高谈阔论小团体。
粉衫姑娘:“……”
她眼睁睁看着顾玉成拒绝自己,然后宛如被调戏的民女躲进人群寻找庇护似地离开,整个人都僵住了。
捏捏特意露出的宫禁腰牌, 粉衫姑娘咬着嘴唇, 躬身从侧门退下。她步子迈得碎,速度却不慢,转眼绕过花树不见了踪影。
顾玉成不着痕迹地在小团体旁边听了两刻钟,直到诗会过半,也没见有什么倒茶的再过来试探。
他暗自松了口气, 起身去厕所,一出门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细细的雪,因天色昏暗,在暖房里竟没有发觉。
这点儿雪不值当回去拿披风,恭房离得也不远,顾玉成加快脚步到达目的地办完事儿,取了澡豆洗过手,拒绝了范家下人陪同,独自往回走去。
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凉凉的。顾玉成眼中浮出些许怀念,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任其融化成水珠。
溪口村位置偏南,很少下雪,偶尔落了雪也会很快化掉,徒留满地泥泞。福宁城倒是靠北,但他只在那里待了几个月就奔赴京师,没赶上过下雪。
认真算起来,今天还是他见到的第一场雪。
顾玉成边想边沿着原路往回走,路过假山时却听到“顾仪”二字,不由顿住了脚步。
“那顾仪真是不识抬举!不过一个白身,怎么值得公主这般痴情?”娇俏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在打抱不平。
另一个略沉稳些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休得胡言,公主交待了要对顾先生以礼相待,不可轻忽。你有所不知,当年……”
顾玉成隐在假山后的桂树下听了半晌,才知道他的老师还有这么段伤心往事。
原来顾仪年轻时才名远扬,被公主看上。偏他那时已经娶妻,公主也不能与人做妾,就只好等着。
等到前头妻子福薄过世后,公主就想下嫁顾仪。
结果顾仪不愿意。
他非但决然拒绝,还辞官远游,这么多年任凭公主怎么曲意逢迎,就是不松口。
想到顾仪家中三无不时送来的礼物,这个公主不做他想,必然是合阳公主无疑了。
耳听得那两个声音在假山内你来我往,一唱一和,越说越是惋惜,顾玉成微微眯起眼睛,随手折了枝梅花,掸落一朵在雪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朝暖房走去。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他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听到这番恰到好处的话,不过是有人安排罢了。
然而这世上只有老师为学生终身做主的,没有学生干涉老师婚姻的道理。
甭管合阳公主打的什么主意,都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玉成走后,假山内悄悄探出两个脑袋,其中一个赫然是先前的粉衫姑娘。
另一个头上缠着五彩丝线的眼尖,指着地上的红梅道:“姐姐快看,地上有朵花。他是不是听进去了?”
粉衫姑娘不置可否,只望着蒙蒙细雪中身形挺拔如松柏的少年,轻声道:“不愧是顾石头的学生,比他还能装聋作哑。”
“我贪看雪景,故而回来的迟了,倒累江兄久等。”顾玉成笑吟吟地道。
此时去别人家做客,讲究些的都会带两身衣服,以备不时之需,顾玉成自然入乡随俗。他从假山回来就去旁边屋子换了身衣服,又擦了头发,然后才回到暖房。
毕竟现在医疗条件有限,着凉感冒就糟糕了。
“顾贤弟好雅兴。” 江星渔随手一指窗外,“红梅映雪,美不胜收。难得贤弟有兴致,不如我们连诗对句,记此佳境?”
闻弦歌而知雅意,顾玉成一听就知道江星渔这个南方举子头目是不满他干坐着不出声,想来个比拼一较高下。
但他真的不会作诗,拿自己弱项对别人强项毫无意义,正准备换个借口打发掉这个胜负欲爆棚的才子,就听一个公鸭嗓突兀响起:“光连诗有什么意思?当然要加上彩头。解元公意下如何?”
顾玉成抬眼看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跨步进来,满身贵气,身后半步跟着范侍郎家的二公子,正对他挤眼睛。
“?”顾玉成回以表面淡定实则茫然的眼神。他连固定的腰牌都不认识,何况是从没见过的脸?
范二看他没反应,只好上前介绍:“这是平王嫡孙,名讳上廷下林,今天路过我家,听说京师拔尖儿的才子都在,特意来看看。”
平王是当今天子的兄弟,虽然远离京师镇守西南,但在朝堂上颇有分量。杨廷林是他留在京师的三儿子杨光所生,很是得宠,连皇宫都能时常进出。
今天他贸然前来,范二离席亲自去接,在场众人也就明白了这位小少爷的地位,纷纷上前问好。
然而那杨廷林却只盯着顾玉成,非要他拿出彩头比作诗。“家父曾在顾先生面前听课数月,至今都觉得先生很是严厉,不近人情。你拜师没多久却能让顾先生另眼相看,想必本领非凡,快亮出来看看吧。不是都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吗?”
原来是有这般渊源,怪不得杨廷林冒雪“路过”……
暖房内众人瞬间眼神各异,江星渔却是暗中称快。有了杨廷林助阵,他正可名正言顺与顾玉成比上一场,探探对方虚实。
顾玉成微微一笑,温声道:“师侄说笑了。老师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学生是骡子是马,他老人家其实并不在意的。”
“你说什么?”杨廷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鸭嗓更加粗噶,“哪个是你师侄?!”
顾玉成挑起一边眉毛,故作不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令尊与我同为老师学生,你自然是我的师侄。”说罢看向范二,仿佛在问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平王嫡孙。
杨廷林的父亲独自留在京师,是个类似人质的角色,可能是出于补偿心理,天子对他的子嗣很不错,杨廷林就是其中之一。
往日里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今天专门来砸场子却被降了辈分,杨廷林当即就炸了:“顾仪误人子弟,我父亲早就与他割袍断义了!”
“师侄慎言!”顾玉成板起脸,神色严肃,“这种忘恩负义、无君无父的话,不可再提。”
“老师曾说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对学生,其计更远,其心更诚,今上亦曾嘉奖……”
这一刻,顾玉成长期高压训练的实力充分展现,起讲后连续八个排比长句气势如虹,滚珠般脱口而出,将杨廷林训得一愣一愣的,仿佛再说这话就是不忠不仁不义,还是个在外抹黑自己父亲名声的不孝子。
顾玉成习惯性做完总结,末了关切道:“并非师叔严厉,只是师侄年龄还小,须晓得是非道理,才能成国之栋梁。对了,你正在变声期,每日不可多言,若能修闭口禅就更好了,否则变声不顺,容易落下嗓音粗哑的毛病。”
“你!”杨廷林气得想破口大骂,又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粗噶,怕遂了顾玉成的意,只好生生忍住,怒视着他。
怕杨廷林气出个好歹,范二急忙出来打圆场,终于哄得他先行离开。
恰逢雪停,其余诸人不好多待,纷纷借机告辞。顾玉成也坐上来时的马车,慢悠悠往家中而去。
杨廷林只是平王嫡孙,身上并无功名,却能在兵部侍郎家中横行,主人家还得小心作陪。但他教训了这小孩一通,范二也只是看着,等他说完才出来转圜,可见并非如表面那般恭敬。
京师朝堂的水,真是出乎意料的深,难怪老师要让他来这诗会上消磨时间。
顾玉成想着,默默闭上了眼睛。
他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搏一个进士出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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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方向的马车上,江星渔和好友两两相对,面色凝重。
“听他文章流畅,用典精当,又是即兴所作,想来实力不俗,乃是会试劲敌啊。”
“偏偏上午一言未发,诗作俗气,肯定是在藏拙。”
“年纪轻轻就考中解元,还这么沉得住气,呵呵。”
“这个顾玉成,真是心机深沉!”
……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太晚了……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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