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弥漫着沉香与碳火夹杂的烟味,温珵眉头轻颤,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费力睁眼,迷糊间看到了宽敞华丽的宫殿,烛光摇曳,重纱嵌着宝石的帷幔垂在床前。
这是哪啊……
温珵努力回想着,他是高中的数学老师,今年二十七,之前是下了课从校门出来,为了救一个学生迎面撞上一辆货车,然后死状凄惨……
这是,穿越了?
他抬了抬手,才瞧见自己衣衫不整,胸膛袒露着,单薄的亵衣扯下了肩头,俨然是古人打扮。还有自己身前趴着的那个穿着明黄袍子的老头,也是……
这还趴了个人!
温珵这才反应过来,他扶着床头起身,过去拍了拍那趴着的人,那人一动不动的。
难不成,死了?
温珵用力,把人翻过来,顿时大惊,那头发半百的老头七窍流血,怒目圆瞪的,身子都快凉了,像是死去不多时的模样。
就在温珵往后缩了缩,强稳心神的时候,就听到大殿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那公公好像挺着急的模样,在外面喊着皇上。
皇上?!
温珵又立马去看那老头,身穿明黄,头戴金冠,虽看着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可还是能隐隐觉出这人……应该就是皇上,起码看自己的打扮,肯定不是啊!
皇帝为什么会死在自己床上啊,那他又是谁啊!
“皇上?”那公公又叫了一声,好像试探着要推门进来,温珵慌了,抬手将旁边的锦被罩在了死人身上,踩上鞋去拿搭在一旁的衣服。
瞥了一眼一旁的铜镜,镜子里他眉眼清秀,薄唇含朱,与自己十七八岁时模样差不多……只是长发添了几分阴柔。
不过这会也顾不上什么模样了,他哪里会穿这么繁琐的服饰,只得胡乱套着,嘴上跟门口喊着:“别进来!”
“世子殿下?”太监有些意外,像是没想到温珵还醒着一样,直接就推了门进来,暗红色臃肿的身子往温珵这看了一眼,直直地奔向床榻,掀了被子就嚎了一声皇上。
殿外回廊左右的宫女内侍都往这边张望着,温珵刚系上腰带,抬头便对上那老太监阴鸷的眼神。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弑君!”那老太监说着就要招呼内侍拿下温珵。
温珵虽然初来乍到实在不知道这局面什么情况,但也清楚让他们抓住自己就死定了,求生欲爆发的那一刻,他撞开了老太监,直接从宫门跑了出去。
等老太监反应过来,让人追出来的时候,温珵已跑过入拐角。
他瞎跑这一路停下来才感觉到外面寒气逼人的,宫墙所拘的四角天空月明星稀,墙头那颗树上零星枯叶摇摇欲坠,像是入了冬。
温珵紧了紧凌乱的衣领,再迈步,却听到阵阵厮杀声,兵刃碰撞间夹杂着凄惨的嚎叫声。
直到他听到不远处的一声“皇帝昏庸,我等替天行道”,才知道,这是上暗下乱,一场造反逼宫啊!
自己多好的命,穿越到了某个朝代的皇宫之中,听着是个什么世子转眼就成了弑君者,还赶上了杀进皇宫的造反,温珵只觉得更冷了,转身向声响的反方向跑去。
一路上皆是紧闭的宫门或四下逃窜的宫人,那叛军也一点点逼近,温珵瞧见前面有个宫门大开的破落宫苑,就跑了进去,反身将宫门重重关上,落了闩。
而后喘着气打量着这处应是角落的破败院落,等他定了心神再看,那内殿台阶上,安安稳稳地坐着个少年,袖短腿窄的旧衣,模样尚可但脸色发黄,神情木讷,头发胡乱扎着歪歪的马尾,歪着头,呆呆傻傻的盯着温珵。
温珵不动,他也不动。
————
温珵逃出来的那座宫苑中,此时立着一身形高大穿着玄色轻甲的男人,鹰目剑眉,面容有些沧桑,脸上没有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
“方才,没、没抓住那个宣西的世子,让他跑了……”老太监颤颤巍巍地伏在将军模样的男人身前,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满是惊恐。
“你是说,他们都喝了孟悦送来的毒酒,皇帝死了,那世子却没事?”将军眉头轻蹙,呵笑了一声。
“是、是……这,老奴也十分不解啊……”老太监拍着石板地,带着些郁闷道。
“去找。”将军吩咐手下,有人领命出去。
“孟悦也死了?”他又问。
“是,孟公子将毒送来之后便自尽了……”
将军颔首,半天,笑了两声,“他倒是活了个通透,到底是世家子弟,同孟家说一声,厚葬了吧。”
“陛下呢?”老太监问完,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结结巴巴地叩首,“老奴失言......”
“破麻裹了扔进死人堆里一把火烧了。”将军眯起眼,轻笑着,猩红的舌尖舔舔嘴角。
“那……”老太监受了惊,伏在地上“那”了半天,如今皇帝已死,皇子战死的战死、暗杀的暗杀,只有那个痴儿还活着,不过也活不过多久了,这天下……
“那就恭喜将——”寒光闪过,老太监脖颈间红印陡现,后面的话哽在喉间,同鲜血一同喷出。
“臣张柯恭喜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身后的副将张柯率先拜了下去,口中高呼万岁。
紧接着,宫苑内的将士们都拜了下去,山呼万岁。
————
偏僻宫苑内,温珵还在同那少年大眼瞪小眼。
殿里有个小太监提着包袱匆匆出来,看见温珵,也是一惊,反应过来还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见过世子殿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温珵倒吸了一口凉气,急道,他指了指那呆傻的少年,“这是谁?”
“奥,”小太监介绍道,“这是五皇子殿下楚煜,奴才英获。”
“楚煜,皇子,”温珵嘴里喃喃,眉头皱了皱,又扫了眼这破败的像是随时会闹鬼一样的院落,再想起此时处境,皱起眉头,“那,你们就在这等死了?”
这里就是再偏僻,多少也是能听到外面的动静的。
“这倒也不至于,”英获将包袱背在肩上,过去轻声哄劝了那个叫楚煜的皇子从地上起来,又跟温珵讲,“奴才在营造司待过一段时间,从一位老师傅那里知晓了一条或可出宫的路子,现在可去寻一寻。”
他拉着楚煜进殿,看温珵不解,又解释道,“从内殿后窗出去更近些,世子跟上吧。”
温珵又回头看了眼落了闩的宫门,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穿过寝殿,英获推开后窗,他先翻了出去,然后又伸出手来,“麻烦世子帮我家殿下一把,奴才接着他,”说完,还安抚楚煜一句,“殿下莫怕,奴才在这接着您呢。”
温珵看了看楚煜,楚煜也在看他,他看楚煜大眼睛黑黝黝的,无辜又天真,丝毫不知道自己亲爹早就凉了,也不知道宫里一晚死了多少人,只是呆呆的看着温珵。
温珵弯下身去,将楚煜托起一点,这少年看着穿着破烂,缺乏营养的样子,到底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分量是不轻,等那边英获接住楚煜,温珵也手脚麻利地翻了出去。
楚煜这座宫苑后面就是皇宫内墙了,也就说明了他住的是有多偏僻,温珵是教数学的,可看过的书不少,历史上能混成楚煜这样的皇子凤毛麟角。
他们沿着宫墙小心翼翼地走着,耳朵竖起听着周围动静。
“去那边再看看,把五皇子和宣西世子都找到!”突然,他们听到有人过来,英获最先反应过来,直接拉着楚煜躲进了最近的宫门后,温珵连忙跟上。
很快,就听到一队人走近的声音,温珵心砰砰地跳着,提到了嗓子眼,还好那人只是往宫门大开的院子里看了一眼,“这里面没人。”
“走,继续找!”带头的呵了一声。
等人走远,温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看旁边的英获和楚煜,一个嘴角带笑,没什么反应,另一个呆呆傻傻的,更没有反应。
他们再沿着宫墙走的时候,英获在前,楚煜夹在中间,温珵在后,他看了前面的楚煜好几眼,最后没忍住,开口小声问道:“他,五皇子,是怎么回事?”
英获没回头,“殿下幼时发热,烧坏了脑袋,现在这般,实属命大了。”
“这样吗……”温珵心头一紧,这孩子……
楚煜像是听到他们在说自己一样,回头看了温珵一眼,眨也不眨地看了好一会,才又回过头去。
“世子殿下别看我家殿下这样,不聪明,也不怎么说话,却很懂事,也体恤下人,”英获回头微微笑了一下,“从前在这宫里吃了很多苦,只有到殿下宫里的日子最好过。”
“你,知道出宫的路,为什么不逃出去呢?”温珵问道。
闻言,英获愣了一下,“奴才没想过,”随即又笑起来,“奴才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算活着了,在宫里伺候主子小心一点也就能吃饱穿暖了,家里人还有钱拿,若是跑了,到了外面日子也不会好过,一不小心还会连累家人。”
“是殿下心善,对奴才好,奴才不忍殿下受折磨侮辱,想起这条路,便要试一试,”英获说着,呵出一口白雾,“最后到底能不能出去,奴才也不知。”
温珵听着英获轻描淡写地讲着这些,才反应过来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纵使史册无记载,也是封建王朝,这里,一般人的命是不叫命的。
今夜他听闻的所有凄惨叫声一齐在他脑海里炸开,温珵痛苦地吸了口凉气,再睁眼,对上楚煜不染纤尘的纯净目光。
楚煜,像这血腥弥漫、杀机四伏的宫墙内唯一纯洁的沧海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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