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挟着雪花吹过皇城,雪花片片犹如轻盈洁白的鹅毛,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温珵是一夜没睡的,熬到到破晓时分,他已觉得整个人飘乎乎的,要不是外面雪光映的发亮,他怕是要昏昏睡去。
炭火盆子里的火星早就没了,冻久了,温珵也就觉得没那么冷了。偏过头去,楚煜还睡着,只是离温珵远了一些,背对着他,不冷吗。
温珵看着楚煜削瘦侧脸,心中知晓与楚煜同行前路多少凶险,可终究不忍。
他若舍下楚煜自己逃命,能否出了皇城尚未可知,但楚煜必死。
可若是他们一起,楚煜或许能活,只是温珵自己麻烦了些。
那小太监以命相托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温珵闭了闭眼,缓了缓精神,抬手轻轻把楚煜扶起。
“醒醒,起床啦。”温珵晃了晃楚煜,当老师时的习惯了,同事们都说他叫醒打瞌睡的学生语气太过温柔。
楚煜活得没什么动静,就连从睡梦中被人唤醒也没什么反应,眼睛努力地睁了睁,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就清醒过来了。
“衣服烤干了,穿上吧,”温珵将衣服递过来,“外面下雪了,多穿一点。”
两个人收拾好,又将店家货架里能装走的果脯带了些,从窗户翻了出去。
地上的积雪没到了脚腕,温珵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时候楚煜也亦步亦趋的,只是踩在温珵脚印之外,把温珵踩出来的长长的一串脚印弄得凌乱不堪。
温珵紧了紧当做围巾裹在头上的长衫,看着天边泛着光亮。
天将破晓,雪停了。等雪停了,世人也就该知道,变天了。
温珵拉着楚煜寻了处可避风的客栈马棚,躲在了马槽后面,果然,天大亮时,一队队人马从宫门顺序而出,一队在城中张贴告示,一队加强城门巡查,其余便在城里大肆搜捕。
温珵眼见着一队玄甲士兵从前头掠过,楚煜还在那傻站着,连忙把人拽了过来,扯过麻布遮着,两个人缩在后面。
“看见他们了吗?”温珵指了指那队玄甲的背影,“他们是来抓咱们的,看见他们就要躲,记住了吗?”
楚煜似懂非懂地眨眨眼。
温珵看他这副呆傻的样子,叹了口气,楚煜若是能出个声,有什么危险两个人还能互相知会,他现在这样又傻又哑的,温珵只觉得哪天真被抓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求生欲人人都有,现代温珵算死得其所,在这,温珵也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前朝皇帝昏庸无度,大延千秋万代的基业毁之一旦,地方官贪民恶、百姓苦不堪言。将军宋修庭率兵二十万,由朱南一路清除旧朝弱兵杀入都城夺下皇宫。新帝择日登基,届时当百臣俯首,万民朝贺。
公告中称宋修庭为天意之人。
温珵裹着围巾从人群中挤出来,拉起不远处被他安置在水缸后的楚煜,“走吧。”
楚煜抬眼看了看他,像是在问,去哪。
一上午的时间,温珵走过了一处城门,戒备确实森严,城门口进出来往的人都排起了长队,由守卫执着画像一个一个辨认过去才能放行,这样,他和楚煜绝对出不去。
傍晚,他们又回了客栈后院。
温珵本想趁这会住店的客人少,随便摸进一间客房休息,就在他们躲在后院马厩时,听到了搜查的动静,周边几家客栈都被翻了个遍,温珵便断了住客栈的心思。
马厩也挺好。
他们在这里滞留了几日,每天与一匹老马和若干枯草作伴,楚煜兜里的果脯早被他时不时摸一块给吃完了。
不远处的面食铺子,高高的蒸笼里雾气升腾,香气四溢,温珵下意识地摸了摸包袱,没摸到,他又往里仔细翻找,钱怕是落在那家零嘴铺了......
拿了烤干的衣服,拿了累赘的饰物,唯独忘了拿钱......饰物,可以当饰物。
这几日温珵也在观察着皇城,几日过去,守卫巡查不见丝毫松懈,显然还离不开,从城门那边回来的时候,他记得是有一家悬着“當”字的店铺。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温珵从包袱里选了个不那么打眼的玉佩,指尖摩挲一下,跟楚煜说道,“我很快回来,你不要走动。”
楚煜没有点头,这回甚至连眼睛也不眨了。只是又看了温珵一眼,就低下头去。
温珵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起身往当铺方向走去。
这会已经是快打烊了,温珵惦记着楚煜,便急匆匆地进去,想赶紧当了拿了钱快点回去。那掌柜也是人精,看出温珵着急,只是瞧了亮眼便给了这宫里物件一个挺随意的价,温珵想到掌柜欺客,但也懒得计较了,抓了银两便快步往回走。
温珵拿银两又买了几个包子,那纸包着,快步走,趁着无人,又溜回那家客栈后院,见到楚煜还在那里,温珵才松了一口气,过去把热腾腾的包子递过去,“喏。”
楚煜见温珵回来,眼睛亮了亮,却没立马接过包子来,一直抬头看着温珵。
“看我做什么,”温珵难得松下一根心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拿了一个包子后,把剩下的塞到楚煜怀里,“小心烫。”
温珵左右手换着拿,指尖被烫红了,半天才把那个包子塞进嘴里,再看楚煜,低着头捧着油纸包,正一口一口满吞吞地咬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抬头对上温珵目光时,楚煜愣了愣,叼起包子,把剩下的递给温珵。
“今天怎么这么懂事......”温珵笑了一声,把楚煜的手推回去,“我吃一个就够了,你多吃点。”
楚煜还在坚持。
“真的,还有钱,我想吃了还会去买的,”温珵给楚煜看了一眼腰间布袋里的银元 ,笑着安抚道,“你吃吧,多吃点,再壮一点。”
冰天雪地的,温珵总怕楚煜生病。
同往日一样,温珵再去看城中巡视情况时,突然发现那家离他们藏身之所不远的当铺竟然冲进一队官兵,不由分说地砸了店铺,又将那掌柜的连拖带拽地从店铺中拉出来,嘴里说着什么勾结前朝余党。
温珵倒退两步,转身就往客栈跑去。
他出去的早,楚煜还在半梦半醒中就被温珵拽起来。
温珵急的脸都白了,“快走!”
情急之下,温珵竟拉着楚煜走错了方向,两个人奔着主街过去,温珵看到前面人流来往便知道走错路了,再想回去时,楚煜突然松开了他的手,往外冲去。
“楚——”温珵叫了一声,眼见楚煜冲到一模样华贵的马车前,拽着缰绳的车夫急忙刹住,从车上跳下来便对楚煜破口大骂,“哪来的野小子,尚书公子的马车都敢冲撞!”说着,还扬着手中的马鞭向楚煜狠狠挥下。
楚煜惊恐地缩起身子挨了狠狠地一下。
温珵奋力拨开人群冲过来,在第二鞭落下之前将楚煜护在了身下,肩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马鞭从肩头打过脸颊,温珵白皙皮肤上立马显现了一道长长的红印。
温珵只觉得从肩膀到脸都火辣辣的疼,却先问楚煜,“怎么样,有撞到吗,疼不疼?”
楚煜像是被吓到了,瞪大了眼睛却不说话。
他扶着后腰,像是没料到温珵会冲过来。
温珵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这边车夫已扶着那位尚书家的公子过来了。车夫深谙自家公子好色,流连倌馆,这边瞧见温珵貌美,楚煜细细看模样也不错,立马去报了自家公子。
“呦,”那尚书公子一脸萎靡,脸色蜡黄,模样下等还带着变态的笑,“你怎么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下手没个轻重,小美人脸都花了!”
“快点,把他们都带走,本公子心善,给他们治治伤!”
马夫应了一声,连同小厮一块,过来要抓温珵和楚煜。
温珵忍痛,护着楚煜往后退了两步,再看看周围,看热闹的人围成一圈,看这尚书公子当街纵马行凶又欺男霸女却没人敢站出来执言一二,从每个人脸上看过去,皆是饶有兴致的看戏状,看得温珵冷汗都下来了。
也是,对于他们来说,改朝换代也不算什么大事,家里今日还有没有米下锅才是大事,又有谁会在意尚书公子有何作为呢,只是看戏而已,不看白不看。
马夫的手已经伸过来了,温珵把楚煜护着,“你敢碰我!”
他怕,甚至在发抖,但是楚煜还在。
“别不识好歹,被我家公子看上是你们这种贱民几世修来的福分!”马夫强硬道,抬手就要抓温珵。
“这福分你怎么不送自己儿子去享!”温珵吼道,“我们是贱民,你同你家公子又好到哪里去了?当街行凶,仗势欺人,行为不仁;目无王法,忽视道义,言语不义,尚书之子都如此霸道,这世间还有正义公道?”
温珵一番话,听得在场人皆是一愣,后来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人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那位尚书之子也捧腹大笑起来,“正义公道?老子就是正义公道!”
“我倒觉得这位公子说得不错,”一道清亮的男声传来,从马车后过来一队人,为首是一位小公子,年纪不大,鹅黄的华服更显身份,“现如今新朝初立,事项诸多,我想,也不差御史大人们多加一份尚书大人之子当街行凶的折子吧!”
“世、世子殿下!”尚书之子瞪大眼,想着今天出门真是倒霉,无可奈何地抬手行礼。
他父亲是在朝为官,可这位小世子的父亲律闻侯可是一直辅佐新帝,助他起兵之人啊,现在是朝堂上的红人。小世子虽不如律闻侯其他几个儿子出色、受宠,但也是嫡子,他惹不起。
“这位公子方才所讲,同我老师一些观点相近,”世子过来,冲温珵眨眼笑笑,“不知二位,可愿去我家别院小坐,处理下伤,也可同我老师论道,如何?”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