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新帝差不多理好了侯爵与百官的事务,该杀的杀,该流放流放,抽空宴请群臣。楚琯朗被召进宫里赴宴。
温珵起早,先是目送楚琯朗满心欢喜的上了回侯府的马车,又回房间叫楚煜起床。
这几日温珵彻彻底底地体验了一把养儿子,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愚公移山,从精卫填海讲到后羿射日,将华夏千年文明流传下来的神话讲了个遍,楚煜听得津津有味,每天晚上都坐在床头等温珵讲故事。
“起来了,”温珵过去拨开楚煜额前碎发,细细打量,楚煜比刚认识那会白了许多,脸盘明显起来一点,不再那么骨瘦嶙峋的,身上也有了点肉,温珵抬手捏了楚煜脸颊,“再不起来一会没饭吃了。”
温珵说完,倚在床头,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再不起来没有饺子吃。”
这会是深冬,温珵想着以前一到冬天总会吃点热腾腾的饺子,楚琯朗不在,他倒是可以去厨房帮帮忙,顺便张罗饺子出来。
他是自己独居,平时没事也会下厨,偶尔还做些糕点糖果,酿上果酒,来家里补习的学生有口福的还吃过,都说味道不错。
楚煜听到吃,倒是睁了眼,干脆地坐起来,神情有些冷漠的看着温珵,没睡够的样子。
宫里 “我问过厨房了,你们这边没吃饺子的习惯,不过菜品会丰富一些,你起来了我们去和师先生坐一会,今天世子不在,我们三个一起。”温珵说着,拆了楚煜睡的凌乱的发带,催促他去洗漱,收拾好自己。
等温珵端着牛乳所制甜品过去的时候,师事古正在看书,看见温珵腰间所缠的围裙,先是一愣,随即放了书,叹了口气,“君子远庖厨,王公子这般,倒让师某疑惑了。”
“师先生,思虑过多不是好事,”温珵微笑着,将托盘放下,端起一碗递到楚煜手里,又将另一碗放到师事古身前,“我没那么多讲究,只是安稳来之不易,想把握住,用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罢了。”
“这几日公子与我谈学,与琯朗聊杂物,如今又下厨烹制,”师事古看了一眼碗里雪白的牛乳,抬起头,“单单不想复国之事?”
温珵将勺子放到楚煜碗中,轻轻摇头,“师先生,你我都知大延覆灭非一日之寒,也不单单是崇阳皇帝一人之过,宋修庭造反称帝确实逆天而行,但延朝终结亦是天意。”
住在别院小半月,温珵从书中、师事古的口中大致了解到这大延王朝。当年天下大乱,诸侯纷争不断,那时的延王招揽天下名士,纵横捭阖,征战八方,历经两代君王终一统天下四方十二州,称帝。可如今延国经沧桑巨变,四方分裂,底下州府天灾人祸不断,国力衰微,已到了弥留之际。
无明君,无良臣,无勇将,更无天下人心。
延国灭亡是迟早的事。
温珵是学过上下五千年历史的人,更何况,他也不是大延楚氏后人,王朝兴旺昌盛或是颓败覆灭,与他何干?
对于一个活着都挺费劲的人,你同他谈大业,有什么意义?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再起兵夺回该属于你的皇位吗,还是说,殿下想过,只是不信师某,所以不说?”
温珵手下一顿,还是来了。
他偏头看了楚煜一眼,想让他安心,结果就看楚煜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碗里的双皮奶,时不时地还往温珵的碗里瞟两眼。
温珵笑了一声,把自己的碗也推给楚煜,才回身向师事古,“师先生怎么就认定我是皇子了呢?”
师事古一直在看他,“......我自己的感觉罢了,但是,你确实像能在那宫里活下来的人。”
偌大延宫,楚氏皇子只活了楚煜一人,温珵当时就想着傻人有傻福罢。
其他皇子、公主,后宫争斗,尔虞我诈,死于妇人手段的有,兄弟相残的有,君父多疑的有,沙场战死的有,意外殒命的也有,唯独楚煜,傻傻呆呆的,无事就会不眨眼地盯着人看,这是他活下来的理由?
“为什么?师先生还会看相?”
师事古摇摇头,“并不会,只是看你脸色红润,相貌精致,像是宫里富贵之人。”
温珵听了,低笑一声,也是,谁能想到在延宫深处破落宫苑里住着个饭都吃不饱的傻皇子呢,要是把这事告诉了师事古,这位看着年纪不大、心性却如古稀老孺一般顽固的读书人不会因为复国无望做什么过激举动吧。
“师先生,宫中富贵之人也分很多种,”温珵起身拿起托盘,“我做的这叫双皮奶,不知先生口味如何,如果味淡可加些蜂蜜,在碟子里。”他说着,走到门口。
刚抬脚迈出一步,就听到师事古在身后开口,“可我看过,你没净过身。”
温珵差点没磕死在门槛上。
冬日天黑的快,很快府里的人就将灯掌上了,廊下挂的都是精致的彩灯,是前几日律闻侯差人送过来的,说是宫里娘娘赏的。楚琯朗的庶出姐姐被宋修庭封了妃,现在律闻侯府大好前程。
面团下午发好的,温珵又系上粗布围裙,把衣袖挽起来,一边跟师傅交流如何做饺子一边揉着面团,楚煜从门口探出头来。
“怎么,不是听师先生讲诗文呢吗,”温珵看见楚煜笑了笑,“是无聊了?”
“小玉很厉害啦,”老师傅操着大铁勺笑道,“小世子听先生讲课,老老实实听不到半个时辰就撒手出去玩了,以前在扬州时,就常见师先生到处追着小世子训他。”
“师先生这么好的脾气,我以为他会惯着世子多一点。”温珵拿刀把面团分开,切出一个一个的小面剂子,拿起一片沾了面粉摁在面板上。
“惯着自然是惯着的,该说也说,”老师傅嘿嘿笑着,看了看一直乖乖站在温珵身边的楚煜,“王公子对你弟弟也真是好,他也缠着你!”
“是么,”温珵看了楚煜一眼,笑笑,突然玩心大起,拿沾了面粉的手掐了掐楚煜脸颊,“就是太闷了,能多说说话就好了。”
“嗨!会好的!”老师傅安慰道,“有你这么好的哥哥照顾,小玉啊,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但愿吧,温珵点了点头。
温珵调制着馅料,看楚煜一直盯着,便将盆摆到楚煜跟前,“去洗手,之后过来帮我搅馅吧。”
他们在厨房忙活一晚上,包出来的饺子温珵还留了一部分出来给楚琯朗。
等他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上了桌,楚琯朗也从皇宫回来了。
“无聊死了!”楚琯朗一进门就大喊没意思,“一群人在那吃也不能吃,喝也不能喝,我跟父亲说我想去看看婷姐父亲也不同意!以后再也不去了!”
“世子,慎言。”师事古从门口迎他,让他进了屋再吵吵。
“真的,”楚琯朗无比委屈地拉住师事古的袖子,“老师,今天我去,只有尧津同我说话,父亲都没看我几眼,还、还有人笑话我!”
楚琯朗小孩子心性,轻易不记仇不计较,想也知道肯定又有人拿他最在意的事开玩笑了。温珵正提醒楚煜慢点吃小心烫,看楚琯朗老大不高兴的进来,连忙问怎么了。
“王兄,”楚琯朗撇着嘴,“我又听到有人说我是废物啦!”
要是在从前,温珵当这是侮辱,可在现在看来,废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楚琯朗就窜到楚煜身边,盯着他碗里白莹莹的饺子眨眨眼,“这是什么啊,看着好好吃!”说完又皱着眉头拍拍自己的小肚子,“在那干坐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捞着!”
温珵看楚煜像防贼一样警惕着楚琯朗动他的饺子,笑得无奈,拜托厨房把剩下的饺子都下锅然后又招呼楚琯朗先吃自己这一盘。
“好吃!”楚琯朗大口吃了两个才得了空夸好吃,又去看楚煜的,“可我怎么觉得小玉的比我这个香呢?”
师事古看不下去了,让楚琯朗老实吃,别老盯着楚煜碗里的。
温珵这才到楚煜身边坐下,看他吃的起劲,轻声问他,“好吃吗?”
楚煜把头埋在碗里,过了好半天才把碗放下,不看温珵,自己在那用力地点头。
温珵看他耳廓红了一圈,想是吃的太快热的,抬手扯了扯他的衣领,“别吃那么快,世子不和你抢,锅里还有。”
楚煜不再反应,温珵就去夹其他的菜吃,刚伸出筷子,楚煜的碗就递了过来。
“吃。”
温珵听见楚煜说。
————
宫宴过后,群臣百官散去,偌大的皇宫又陷入冷寂,斗折的回廊间立着一人,抬手去接檐上雪化成的水滴。
“皇上。”守卫皇宫和皇帝安全的禁军统领张柯快步过来,单膝行礼。
“还是没有楚煜和温珵的下落?”宋修庭鹰一般凶狠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宫苑黑暗,问道。
“是,现在还没有。”张柯低着头,恭敬回道。
“你说,他们会不会被人藏起来了?”宋修庭话里带笑。
“回禀陛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宋修庭其人在军中一直是法纪严明,体恤下士的,可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动了当皇帝的心思,之后这人就再也看不透了。
“那就去找吧,左丞、右丞,六部尚书、侍郎在都城的各位大人府邸,去找。”宋修庭说的轻描淡写。
“......是。”张柯领命。
“尧津走了么?”宋修庭又问。
宋尧津,宋家旁支的子孙,从前是叫宋修庭堂哥的。
“小王爷还在偏殿等着陛下。”
“那走吧,晚宴时也没好好和他说说话,”宋修庭说着,甩袖转身,顿了一下,看看张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我能信的也就只有你跟尧津了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