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吹着林中枯树沙沙作响，温珵寻了一个避风的角落，在五辛的帮助下生起一小簇火来，跟楚煜缩在那里暖着身子。
刚才挖坑的时候，冻土梆硬，难以铲动，也不知道楚煜哪来的力气，抢了铁锹过来，吭哧吭哧地挖，等把土填上之后，他们进了破庙生了火，温珵就拉过楚煜的手来看。
那工具破旧、木刺横生，楚煜的手掌满是划痕。
“疼不疼啊，”温珵眉头皱在一起，“你现在真像个傻小子了，吃得多力气大，就知道蛮干......”
楚煜看他紧张的模样，匆匆地把手抽了回来，缩进袖子里。
夜里，他们就守着那团小火焰，楚煜听着温珵均匀绵长的呼吸，将眼睁开，破庙里其他乞丐呼噜震天，那团原本比他们的大得多的火焰也熄了，只是泛着零星火星。楚煜伸手将捡来的树枝拉过来，动作极轻地抛入火中，让火焰更旺了一点。
温珵是靠着墙睡着的，楚煜看火燃的更起劲后，就凑到温珵身边，将自己的斗篷解开，把人拉了进来。
第二天他们是被五辛叫醒的，“外面下雪了，你们走不了了。”
温珵迷迷糊糊地睁眼，先是点点头回应五辛，等他清醒过来后还在纳闷，自己昨晚明明是靠墙睡的，怎么醒过来就变成了靠着楚煜了呢？
楚煜早就醒过来了，眯着眼睛看温珵有些发懵的样子，只觉得好玩，鼻间还发出酣睡的声音。
“走不了了......”温珵有些发愁，这里毕竟离都城还是太近了，滞留过久怕有意外。
“怎么，你有什么急事？”五辛眨眨眼，“下雪多好啊你怎么苦着个脸，不过就是不能赶路了而已，还能玩呢，我刚才还去用雪洗了把脸呢！”
温珵看出来了，是洗过脸了，干净许多，眉眼像是十四五岁的小孩子了。
“也没有什么急事......”温珵叹了口气，生死大事都算不上急事了。
“那就得了，你再呆一天，等雪停了再走，”五辛急忙忙的把温珵拉起来，“我在地里埋了吃的，下了雪不好找了，你陪我找！”
温珵被人拉起来，看五辛风风火火的连楚煜也弄醒了。楚煜拉着自己的斗篷坐直，有起床气一样噘着嘴，眼神不善地瞪着五辛。
“呀，你也醒了，”五辛叫着，“我们去挖吃的，你来不来？”
楚煜看向温珵。
“他不去了，”温珵说着，把楚煜斗篷给他系好，“外面冷，你在这等我吧，不要乱跑啊。”
他说完，又有些担忧地往老李那帮人那里看了一眼。
今天下了大雪，他们都没出去乞讨。
“哎呀，没事，”五辛大咧咧道，“你带着钱走，老李他们就不会管他的，那帮人胆子小，不会做什么的！”
温珵无奈地笑了下，把包袱塞到楚煜怀里，“包里有吃的，饿了就吃，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就被五辛拉走了，一边往外走还一边说着，“你怎么这么婆妈，你不像他哥，我四个哥哥加在一起都没你能说，你像他娘亲......”
等他们离开，楚煜的神情渐渐冷下来，盘起腿坐在角落。
他是希望温珵带他一起去的，算了，等温珵回来也可以。
破庙外，五辛转着圈的想自己吃的埋在哪了，一边想一边问温珵，“你们要去哪啊？”
“并州。”温珵道。
“那是哪，没听说过，”五辛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哎，要不我一会把吃的都挖出来然后和你们一起走吧！反正阿文也死了，我跟老李他们玩不到一块去......”
温珵抽了抽嘴角，别了吧三个字呼之欲出，可那边五辛已经开始计划他们三个人一起赶路的事了。
“虽然咱们三个以后要在一起，但是你们不能跟我走的太近，”五辛一脸严肃道，“我命特硬，克人，逮谁克谁，到现在我已经克死了......我家七口，隔壁王叔家三口，小顺，阿文......”
温珵的一句“我不信这个”哽在那里，嗯，命硬，我信了。
“你不会怕了吧？”五辛突然凉凉地看了温珵一眼。
“没......”温珵干笑着摆手，还没等他说什么，五辛又是一声大叫，“啊！我想起来了！”
温珵头疼扶额。
破庙内，老李那帮人又凑到一堆开始商量。
昨天他们就知道楚煜是个傻子，谁都没在意他。
“哎，今天雪这么大，他们肯定走不了，晚上等那小白脸睡熟了就下手！”
“好主意！”人们纷纷附和。
“那要是醒了怎么办？”
“杀了他！”众人道。
“好！”乞丐们一拍即合。
楚煜耳廓微动，就将乞丐们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的讨论收入耳中。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那日当街冲撞尚书公子马车的事就不是意外，隔壁街道有官兵搜查，他就想做出些动静趁乱脱身。但那段锦添色胆包天是意外，温珵护他也是意外，若不是楚琯朗来，将他们领回别院，当夜尚书府必出血案。
温珵还不知道自己又惹上了杀身之祸，还跟着五辛在林子里面捡吃的呢，红薯玉米的塞了满怀。
五辛在温珵看来就像只四处屯食的小耗子，从五辛想起来吃的可能埋在哪之后他们已经刨了七八个坑了，看的温珵真想说你别把吃的都找出来，我们真不一定带你走。
他们一路挖到了河边，温珵这段时间草木皆兵，反应练出来了，看着前面有人有马就利索地躲了起来，反手将五辛也拽过来让他蹲好。
那队人马在河边休息整顿，让马喝水，他们交谈声音不小，温珵能听个大概，这些人是外派到周边城镇抓他和楚煜的。
“咱们这都从嶂县回来了，还不能回都城，还得奔东去，要我说啊宣西世子肯定带那皇子去宣西了，到时候再从宣西起兵打回来，嘿，你以为上头这个能坐多久？”只听一人说道。
“别胡说，”他同伴呵斥，“让咱们往东已经算好的了，去宣西和北塞的小半年都不得回都，万一真遇上.....起兵，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
温珵眉头皱起，东边也有抓他们的人。
“要我说啊，宣西世子是不是傻了，他跑什么，新皇帝还会杀了他不成？他可是封地世子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温珵咬着牙，那老皇帝死哪不行偏偏死他床上，换了谁谁不跑，再者，谁说宋修庭不杀他，不杀他原来的温珵是怎么死的，他又怎么有机会穿到这人身上？
“当时情况那么乱......”另一人说。
温珵蹲在雪地里，等那帮人休息够了离开，全身上下都凉透了，脑子也清醒了一点，
如果当时宋修庭是为了杀老皇帝连带着也杀宣西世子，那也就是说如果温珵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宋修庭视线内，宋修庭反而不会杀他，毕竟他打不起仗了。
宣西地处大陆西南，与西北、西南各部联系密切，如果出兵攻打都城，必是一场恶战，宋修庭刚通过打仗夺了皇位，现在根本打不起仗。
他将追兵引走，被抓了最多就是囚禁在皇宫，依仗宣西势力还能保命，可若是楚煜被抓就难逃一死。
他不知道当时英获和师事古是怎么想的，但他想的很简单，他本就是个死透了的人，这些日子活得也不开心，与其在这耗着，倒不如送楚煜一程，到时候在城里放消息说他们往西，宣西走了，再请五辛陪楚煜到仟东港坐船出海，好像也还行。
自己往西走，命好能想办法去宣西，命不好也就是被宋修庭抓住呗。
温珵心里有了主意。
————
楚煜见温珵回来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不能问，也有些烦躁，那个五辛还一个劲地往温珵跟前凑，一会递过来葵花请温珵嗑瓜子，一会又问温珵吃烤玉米还是烤红薯。
好像出去半天就好的不得了。
不过温珵接过烤玉米后还是先递给了楚煜，这让楚煜欣慰许多，看在玉米是五辛烤的份上也懒得同他计较。
入夜，温珵为楚煜铺好床铺，叫他早睡，等他睡熟了，才把五辛招过来。
这小子知道温珵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兴奋地不得了，一见楚煜睡熟温珵招呼自己，立马就蹿了过来。
“你真要自己走？”五辛问道。回来前温珵只说了个大概，外面太冷了，等晚上详谈。
温珵点点头，“你不是想去东边吗，带他一起去吧，他很听话的，我也会给你们足够的路费。”
“啊，那你呢？”听闻自己的东行小队少了一个人，五辛有些失望。
“我，我家在西边......”温珵勉强笑笑，看了一眼身边的楚煜，压低了声音，“等明天我走了，你就请老李他们去都城散播官府要抓的两个人往西走了的消息，等风头差不多过去，你就带着小玉往东走，明白了吗？”
“官府要抓的人？谁啊？”五辛的求知欲很强。
“别问那么多，”温珵呼噜了一把五辛的脑袋，“照我说的做，别让人查到你，照顾好小玉，知道吗，这些路费够你们到东边的小城生活很久了，这玉佩你也拿着，到时候你可以找份工，挣些钱......”
温珵同五辛讲了很多，包括自食其力啊，学些本领啊，如何照顾楚煜啊等等。
他也不想把楚煜托付给五辛这个小孩，但最起码这孩子善良，虽然咋咋呼呼的但也通人情世故有脑子，楚煜跟着他......温珵眨了眨眼，活着就行。
在温珵看不到的地方，楚煜的拳头死死地攥着，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冰渊。
蠢东西，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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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温珵早早收拾东西离开，他不知道老李他们要对他下手的事，但是这帮人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温珵昨晚就给了五辛钱让他去和老李他们说，然后这帮乞丐就因为发了笔横财而忘记自己要杀人劫财的事了。
算着时间，楚煜起来，就闻到了五辛烤红薯的味道。
“你醒啦！”五辛日日都这么有活力也是叫人佩服，手里举着个烤红薯正吃着，“我弄了吃的！”
温珵每次都会等他，让他先吃的。
楚煜没接话，自己起来默默地整理衣物。
“你自己会穿衣服啊！”五辛叫道，“温珵还让我帮你穿衣服呢！”
五辛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直到他发现穿好了衣服将头发高高束起楚煜正用阴冷的目光看着他，吓得五辛手里的红薯都掉进了火里，“你、你......”
“温珵教了你该怎么说了，照他说的去做，他留给你的钱，都给你了。”楚煜说着，拿起温珵给他留下的包袱。
“那这玉佩呢？”五辛也是被吓傻了，紧张地从贴身的地方翻出玉佩。
楚煜扫了一眼，“他给你的，就是你的，别在都城拿出来。”
那是宫里的物件，应该是温珵出来时胡乱拿的。
“城外哪边有客栈？”楚煜问他。
五辛想了想，指了个地方，等楚煜渐行渐远，他才反应过来，“他不傻啊......那，没有人和我去东边了呗。”说着，叹了口气，用树枝把火里的烤红薯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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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珵一路走，总觉得空落落的，一会担心五辛在城里散播消息会不会受牵连，一会又担心楚煜会不会被抓、有危险。
走了一会，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策马飞驰而来的声音，温珵下意识要躲，回身却只看见单匹棕马向自己这里跑来，上面骑乘之人自己再熟悉不过，温珵眼眶发热。
是楚煜。
楚煜飞快地策马到温珵近前，闷声拉了缰绳，看向温珵。
眼神呆滞，嘴角下压，神情同往日无异，只是不太高兴。
温珵瞧他在马上坐的安稳，刚激动万分的心又落下去，楚煜不是清醒了，他只是会骑马而已，就像他会写自己的名字一样。
他看楚煜在马上不下来，还是不高兴的样子，正想怎么哄人，就看见楚煜把手伸了过来。
这是，要拉他上马？
这马能乘两个人么？温珵犹豫一下，楚煜又递了一下手，有些不耐。
温珵赶紧将自己的手交上去。
楚煜轻松地将他拉上了马，夹在他拉缰绳的双臂之间。
“骗子。”他听见楚煜在他耳边低声说。
温热的气息喷在温珵冻得有些发红的耳边，听得他一颤。
“我不是，你听我......”温珵的话还没说完，楚煜就夹了马肚子，直直地冲了出去。温珵下意识叫了一声，便窝进了楚煜怀里，风吹得他脸颊生疼，在楚煜怀里就暖和一点。
等他缓过来，侧过头去看楚煜，“我没有要丢下你，真的，我只是......”我只是想为你引开追兵？这话说的太矫情了，温珵思索一下，选了个合适一点的说辞，“我只是，想回家了，回宣西，宣西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楚煜心里冷笑一声，作势就要调转马头往反方向走。
“等会！”温楚连忙制止，“我不回家了！”
楚煜停下，皱着眉看温珵，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温珵回身看楚煜，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楚煜脸颊，“怎么感觉你一下子长大许多呢......”
楚煜还是紧皱着眉头。
“我不回家了，”温珵笑着，“你来找我，我就不回家了，我们去仟东坐船。”
要去仟东，就要先到并州，并州城是这路上最大的城池了，温珵定在那里歇脚，顺便想办法弄点钱。他的钱大部分都留给了楚煜，而楚煜把钱都给了五辛，连马都是空手顺的。
温珵自然不会想是楚煜偷的马，他把这归咎于五辛。“幸亏你没跟着他，不然他把你教坏了怎么办......”温珵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碎碎念，“这样一匹马要多少钱啊，还挺壮，以后路上就靠它了，等到了并州就给它喂饲料，要好好养着......”
楚煜听着温珵的念叨，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他听到温珵要自己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就猜到了温珵要做什么，太蠢了，他第一反应是这样的。
他特别想说，温珵，蠢蛋，你不知道你跟着我才能活么。
他也想过不管温珵了，可是他又能去哪，温珵不在，他怎么活？
温珵欠他一个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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