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不算远,近黄昏城门将落的时候,两个人策马而至。
温珵骑过马,在内蒙草原和云南古道都骑过,只是没用这么个小身板骑上个一整天,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隐隐的泛着恶心。
楚煜倒面色如常,进了城后就跳下马,又将温珵扶了下来。
他这厢刚要牵马,那边温珵腿一软,楚煜连忙手疾眼快地搀住,让温珵靠着自己,才牵起马缰绳,慢慢地往城里走去。
大延经济算是繁盛,水路交通便利,与周边地区商贸交流密切,内陆市场也是生意红火,并州更是热闹些。宋修庭造反,一路从南边打过来,北方甚少波及,老百姓还算是安居乐业,接近新年,城里一片喜庆。
温珵走了一会便缓过来了,从楚煜怀里站直,回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楚煜。
楚煜挑眉。
“感觉你长大了......”温珵别过头去小声嘟囔。
楚煜嘴角微微挑起,他都十八了,宣西世子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到了温珵这却是比他大出许多去的样子?
温珵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自己到了古代,从吃喝不愁的人民教师沦落到天天要为钱发愁的被追杀的世子,实在是太惨了些,就比如现在,他在计算着他们还有多少钱,可以住几天的客栈。
这里有那种包吃住的工作吗?温珵暗暗叹气,想着刚来这并州就为钱发愁,这几天都没吃到什么好的,不如尽快找了地方住下,先带楚煜去吃点好吃的。
找了城中客栈住下,吩咐店小二给他们喂马之后,两个人便去街上逛逛。
在都城那些日子温珵只顾着逃命了,哪里有闲心逛逛商铺、吃吃酒楼,现在虽然仍有危险,但也好过在宋修庭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苟且偷生。
他们寻了一处酒楼,进去要了菜。
温珵一路颠簸,五脏六腑差点颠出来,这会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多点了些肉菜,想楚煜多吃一点。
温珵坐在那里蹙着眉,时时抬手揉着肚子,楚煜就看出他不舒服了,等菜上来,对着那些佳肴温珵也不怎么动筷子,只是从肉菜里夹些蔬菜吃,没吃两口就放了筷子,捧着茶水看楚煜吃。
看温珵难受,楚煜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往嘴里塞着,也没吃出味来。
“吃慢点,”温珵当楚煜吃得香,扯着嘴角笑着,给楚煜多夹了两筷子菜,“别光吃肉......”
“好吃吗,我看这里算是不错的饭馆了,”温珵是在和楚煜说话,不过也算是自言自语,楚煜并不回话,“你要是喜欢......喜欢也不能常来,咱们钱不多,得省着点花......”
温珵说完,自己都唾弃自己,现在三句话离不开钱,真是体会到了没钱寸步难行的感觉。
在现代的时候,院里给他介绍了资助人,一直到大学都有好心人资助。学费有人承担,逢年过节还有新衣服。
大学的时候温珵成绩好,年年班干部和第一名的奖学金都到账,再加上他自己的家教兼职,已经过的不错了。毕业就进了高中当老师,首付买了房子,日子过得相当自在,甚少为钱发愁。
现在......温珵又叹了口气,给楚煜再夹了一筷子的菜。
他们从酒楼出来,提着剩下的小半只鸡和能放上一天半天的吃的,在街上逛着,楚煜看见街边蒸汽腾腾、米香四溢的粥铺,停了步子。他没出声,温珵也是松了劲,竟然自己往前走着。
楚煜看见温珵直奔前面买糖葫芦的小贩,掏了几个铜板拿了一根下来。
回过头,看见楚煜还站在原地,举了举手里的糖葫芦冲楚煜笑着。
傻子。
楚煜感觉自己的鼻尖有些发酸,可心里还是勉强自己嫌弃温珵,嫌他知道自己爱吃甜食,便时时刻刻的为他在包袱里准备各种甜食,街上看见了,也会过去买了给他续上。
从前他的宫苑简陋,没有自己的小厨房,宫里的人又都是人精,见他不受宠,一切吃穿用度能省就省,别说糕点小食,就连正经的餐食送到他的环楠居都是凉的。
三皇兄偶尔送过来的糖果是能放住的,楚煜便找了个小盒子囤起来。往往囤到最后,糖果都长了霉,楚煜只得倒掉,再盼着三皇兄送糖果来。只是后来他再也没有糖果了。
不是三皇兄不送,而是他死了。
楚煜不想温珵死,不说死,离开也不行。
他要好好地把会给他买糖吃的温珵留住。
“怎么不走了?”温珵走回来,把糖葫芦递过来,“给你吃个糖葫芦,山楂的,助消化。”
楚煜没吃过糖葫芦,看红果子一颗颗沾着晶莹的糖衣,在店家灯笼下泛着诱人的红光,他咬下一颗,冰牙,酸酸甜甜的。
“酸不酸?”温珵见楚煜酸的眯眼,笑起来。
许是楚煜赌气温珵笑他,吃了一颗后就把糖葫芦拿在手上,不再吃了,反倒是指了指旁边的粥铺。
“你刚吃完饭又饿......”温珵话还没说完,就见楚煜指完了粥铺又指了指他,温珵愣了一下,“你是要让我喝吗......”
楚煜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温珵的肚子审时度势地响了起来。
喝粥的时候,旁边坐了两个伙计打扮的人,叫了粥,在那聊天。
温珵想着自己要找份工作,就搬了小凳过去,打算问问他们,哪里招工。
“哪里招工啊......”其中一个人听温珵问了后,想都没想,“这会是年关,哪都忙得不行,哪都缺人手啊!”
“那我要是想找一份有住的地方的工呢?”温珵看了眼楚煜,“我带着弟弟,他有些痴傻,我想他能跟我在一块。”
两人都摇摇头,“大户人家招洒扫佣人倒是可以住下,但你还带着人,怕是没有人家会用你们。”
“是,不过码头那边招工呢,他们没有家的工人就一块住,你可以去那边问问。”
温珵道了谢回来,看着桌子上香喷喷的粥,强打了几分精神。想想找工作这种事也急不得,大不了就带着楚煜在这并州城里多逛几天,以后要工作,能陪楚煜的时间肯定少了。
温珵将楚煜当做弟弟,把对童年走失的弟弟的爱护和愧疚全都放在了楚煜身上,全然不知宣西世子其实比楚煜还要小上两岁。
听到那边的人介绍码头招工,楚煜扫了眼温珵的小身板,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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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客栈,那糖葫芦还被楚煜拿在手上。
“你快吃了吧,怎么还拿着。”温珵能理解小孩子嘛愿意把好吃的留着,但是这糖葫芦再放放就化了,还怎么吃?于是从钱袋里拿出一串小铜板,“这些就是你的零食经费了,可以每天都买糖葫芦,你放心的吃吧。”
楚煜不知道经费什么意思,但他听到了温珵说每天都会给他买糖葫芦。
在他心里有个本,记着温珵说过的话。
小二送了热水上来,温珵解了楚煜的发带,帮他洗头发。
“头发这么长,每次都洗到我手酸,”温珵一边给楚煜轻柔地揉搓一边说着,“在我们那女孩子的头发都很少有留这么长的。”
温珵说着,还甩了甩自己的头发,他掌握的技能里不包括剪发这一项,要不真想自己动手。不过就是想想,主要剪坏了是小事,真剪短了在这个时代未免太特别了。
温珵最近怀念现代生活的频率越来越高,也是没那么紧张的原因了,他还想着等真安全了,闲下来,就自己画点图纸,做些现代方便生活的器具聊以慰藉了。也没准,还能找到回到现代的方法。
楚煜感受着温热水流浸湿头发,有些舒服,微微眯眼,就听到了温珵小声说的那句“我们那”,直觉告诉他,温珵说的一定不是宣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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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温珵先起了床收拾,然后又把楚煜叫起来。
楚煜比温珵高,却一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样子倚在温珵怀里,任凭温珵给他穿外套、系腰带,最后温珵实在没办法,捏着他的脸让他站直,才帮他理好衣服。
并州虽没有仟东港规模那么大的港口,也是临海的,早上的空气中夹杂着冷涩海水的气息,这会太阳刚出,街道上人少得很,温珵买了刚出锅的包子当早餐,而后就在这并州城里闲逛起来。
一边逛,也在留意两旁商铺有无招工,哪家府上缺了小厮。
楚煜对此有些不满,他觉得温珵在作践自己。
若他是温珵,堂堂宣西世子,拼一把也闯回宣西去,至于为着师事古所言并不一定存在的小岛苦心攒钱么。可若他是温珵,大概就不会管自己这个痴傻的皇子了。
温珵他们逛了许久,看见果脯摊子还给楚煜买了好些零嘴,临近中午温珵也累了,刚说闻着味去找家饭馆,就听见咣当一声,楚煜下意识就护在了温珵身侧。
只见前面铺子有个人被连推带搡地轰出来,包袱、书册等东西劈头盖脸的摔过去,“赶紧滚,再让我看见你,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连汪老爷的钱也敢算计!”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见温珵明白了个大概,这家商铺是并州最富的人家汪家的,被轰出来的是店铺掌柜,贪心在账上做了不少手脚,要不是因为他是汪府哪位小妾的亲戚,今天肯定是不能完好离开了。
这家店,缺个算账的啊。温珵摸摸下巴,抬脚进去。
店里的伙计一个个都低着头没什么精神,那带头轰人的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后面,翻着几本账册,不住地啧嘴,眉头打成死结。
“请问,刚才被赶走的是掌柜,那现在店里缺不缺算账的啊?”
男人听见有人说话,一抬头,是个模样漂亮的少年。
“嘿,我们汪家能缺人?”他是汪家一个主管,叫江吉年,看着温珵就是个小孩,有些莫名,“算账的不缺,就是没人能把那混账东西做出来的账算清楚了!”
他察觉这家店账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些账本他随便翻翻头都大,之前的账要弄不清楚,这家店就得先关门。一想着这都归到自己头上算个办事不利,江吉年直嘬牙。
“要是我能算清楚,能让我当掌柜吗?”温珵又问。
江吉年跟听了个大笑话似的,“你?你是哪家小子,赶紧走,别留这烦我。毛都没长齐呢......哎!干嘛!”
他话还没说完,温珵就拿了账本过来翻了两下,查账容易,就是账目繁杂,要是让他们查,拨弄算盘就要两三个人查上四五天......
江吉年把账本夺回来,刚要哄人,就听见温珵扬着头,“三天,我把账查明白了,你让我当掌柜,给我个住的地方!”
“什么?”江吉年又上下打量了温珵一番,“三天?”
在他答应温珵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答应带着自己傻弟弟出来讨生活的少年三天把这些烂账算清就让他当掌柜。
“咳咳,那个,”江吉年又想了想,“当掌柜这事我一个管事说了不算,得问过老爷,不过你要是能把这些账算清,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你都需要点什么?”
温珵看了看这家做器具生意的店铺,指了指墙边的伙计,“给我拿纸拿笔,派一个人去衡记客栈取我们的行李,最熟悉店铺的伙计留下来帮我算账。”
温珵指挥完,所有人都动起来,他让楚煜在一边坐下,“三天之后就能挣到第一桶金啦,等着看啊!”
等伙计拿了纸笔过来一件一件地带温珵介绍了店里商品后,他便挽了袖子执起笔,扯过最早的那本账开始看起。
温珵埋头在那里写写画画,想把字写得飞快又苦于是无力的软笔,只能虚握笔杆,一点一点地写。
他写久了抬头扭扭脖子,无意间瞥到了墙角炭盆。
“哎,给我弄块炭来。”温珵眼睛亮了亮。
伙计给他拿了块炭,他在桌角磕了一下,弄出一小快来,那手边纸裹住,捏在手里。
这炭质量一般,杂质多,算算账还是可以的,温珵一页一页地算着,旁边伙计那笔誊抄整理,一直到太阳落山,温珵站起来抻抻身子,将第一本账抛进江吉年怀里,“算完一本了奥。”
江吉年一直坐在楚煜身边看温珵算账,看着他一页一页地翻着飞快,没想到这么快温珵就算完了一本,他接过来,惊讶感叹:“这、这也太快了......”
温珵扭了扭鼻子,看向楚煜,“饿不饿,我带你吃饭去吧。”
“不不不,”这边江吉年大概翻了翻账本,笑眯眯地过来, “我让他们去给你们买,小兄弟,想吃点什么?”
温珵就这么留下了,住的是江吉年在自家给他们收拾出来的厢房,晚上回去睡个觉,第二天再来店里。
楚煜就这么看着温珵算了几天的账。
温珵算账时,神情特别的淡然,带着信手拈来的自信,他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字符楚煜不认识,却比一般写字要方便得多。
那天傍晚,温珵坐在夕阳窗边算账,身上带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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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晚上温珵回去太晚,楚煜就有些不高兴了,结果第二天温珵在那一坐就又是一天,跟伙计说的话都比和楚煜说得多,楚煜就更不舒服了。想着温珵赚钱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有苦说不出。
这天温珵又是伙计提着灯笼送回来的,进屋就看见楚煜外衣都没脱,背对着他躺在床上。
听见温珵进来的动静,楚煜也不回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在闹别扭。
“今天江家婶婶给你吃的什么好吃的呀,”温珵过来,跨过楚煜上床,扯着十分不配合的楚煜,将他外衣都脱下来放到床边,“今天多干了些,明天活就少了,等江叔看了账本没问题,咱们就有好多好多钱了!”
楚煜往温珵怀里拱了拱。
温珵笑笑,这两天天天对着账本,坐得腰酸背疼,他一手摸了摸楚煜的脑袋,一只手捶了捶自己后腰。
楚煜爬起来,皱着眉头看他。
“我没事,就是坐久了......楚煜!”
楚煜突然把温珵拉倒,让人趴在床上,手扶在温珵后背,用力地揉了两下。
“疼,疼,”温珵拽着楚煜的衣服让他轻点,“你轻点,家暴呢?”
楚煜听不懂家暴是什么意思,停下手看着温珵。
“没事没事,我随口说的,”温珵摆摆手,偏头冲楚煜笑了一下,“你轻一点就好,我腰可酸了......”
楚煜放轻了劲道,轻轻揉捏着,起初温珵还和他说着话,后来疲惫的有些沉重的呼吸响起,温珵睡着了。
楚煜收了手,看着温珵累成这样,心尖上突然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心疼么?楚煜隔空描绘着温珵睡颜,轻轻点了点温珵眉头的小痣。
屋里的烛火摇曳,楚煜看过去,桌上的笔筒里插着一支糖葫芦,在烛光下散发着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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