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珵提前整理完了那些烂账，睡了个懒觉之后就跟楚煜上街闲逛，等他们回来，江吉年已经等在门口了，一见他们回来，连忙招手让他们过来。
“那些账我都报上去了，一点问题没有！”江吉年也是在汪家受了赏，红光满面的，看着高兴坏了，“这回多亏了你啊小呈！”
温珵笑了一下，等他后话。
“这账本啊没到汪老爷手上，我是同苏管家说了这事，”江吉年眯着眼笑道，“他听了你年纪小、头脑好使，就想让你去拾捣拾捣下面的小产业，至于住处也好安排，就在汪家的偏院，汪家管事住的地方，有你单独一小间。”
“真的！您说了我带我弟弟的事了？”温珵确认道。
“自然是说了，苏管家嘱咐只要别到处瞎蹿惊扰到老爷夫人，随你们住。”
好，太好了，住在并州汪家，省去了太多麻烦了，他跟楚煜都能舒服一些！
“行啦，你们收拾东西吧，我送你们过去！”江吉年拍拍温珵肩膀，让他去收拾。
温珵拉着楚煜跟在江吉年身后从偏门进了汪宅，是相当气派的宅院，里面仆从、侍女极多，来回穿梭着为主人办事。
穿过前院，那有个干瘦的老头正指挥着下人们，江吉年大声叫了一声“苏管家”，吓了温珵一跳，这就是汪家的管家啊，苏顺发。
苏总管冷着一张脸，看着他们过来，开口淡淡说：“啊，吉年啊。”
“苏总管，我把人带过来了，这就是那特会算账的小子，叫王呈，”江吉年殷勤介绍道，“小呈啊，这位就是汪家大管家了，操持府中上下啊，你跟着苏管家，好好做事啊！”
“见过苏管家。”温珵拱了拱手。
“年纪看着是不大......”苏管家面无表情地打量温珵一番，“账算的倒是比一般掌柜强多了。”
听着这话，温珵没什么反应，倒是江吉年在那用力拍了温珵一下，“苏管家这是夸你呢！”汪家下面的人最畏惧的不是老爷夫人，而是这位冷面的管家，平时一点错都不敢出，生怕被苏顺发捞到，这人处理下人相当狠。江吉年也明里暗里的提醒温珵，“你以后跟着苏管家好好学，别辜负苏管家赏识！”
苏顺发安排温珵在偏院厢房住下，招来个年纪大一点的管事给温珵讲规矩，自己就出去了。
那位管事讲话絮絮叨叨，颇有温珵学校年级主任讲话的风范，温珵听着就散了精神，看了眼坐在一边的楚煜，他又来了精神，想着自己初来乍到不能得罪人，便努力听着，是不是还点点头，给点回应。
“偏厅到了时辰就有饭，去晚了便撤了，你刚来，下面的铺子得天天去盯着，注意着点时辰，”管事应该是苏顺发手下的，冷着脸跟苏管家如出一辙，“别以为自己会算算账就了不得了，就是个十六七的小子，该你学的东西还多呢！”
“是，我一定跟各位管事好好学！”温珵点着头，诚恳道。
等管事走了，温珵松了一口气，坐到了床上，倚在床头看向不远处的楚煜，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冲楚煜招手。
温珵这些日子人瘦了一大圈，这会脸上好算有些血色了，他好看的眉头轻蹙，眼尾也向下垂着，嘴角下抑，像只受伤的小兔子。
楚煜愣了一下，温珵这是......
他走过去，在温珵身边坐下，温珵的脑袋就靠过来了，“我们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这里待着了，这一规矩很多，你要听话......”温珵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要是实在不开心，我们就离开，好不好？”
这会，温珵全然没有刚听说自己能在汪宅住着的时候的喜悦了。
之前在别院，他们还算有特权，楚琯朗没什么架子，师事古又尊重爱护他们。现在在汪宅，温珵才能体会到在封建王朝背景下，汪宅就是一个缩影。
他只是想做个掌柜，没想到进了汪家的门，也是自己把事想的太简单了。
他有些烦躁地靠在楚煜身上，嗅着楚煜身上清新的皂角和香料杂糅的气息，还有楚煜腰间揣着的果脯的甜味，让人心安。
汪家......楚煜垂下眼帘，户部尚书，姓汪。
温珵休息了一会，就被门口的动静吵醒了，是女人的声音。
“小姐，你这样不好，让老爷知道该说了！”
“我就是想来见一见这位先生，叔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说我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合适！”
“你怎么这么啰嗦……”
楚煜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粉色纱裙的漂亮少女，头上配饰精致夺目，她旁边还有个青衣侍女，正同这位小姐拉扯着，见到楚煜突然拉开门，立马一脸戒备。
楚煜盯着她们。
“请问，王先生是在这里吗？”那位小姐轻声问道。
楚煜没说话。
“哎，我们家小姐问你话呢，”那个小丫头先不耐烦了，“她来找叫王呈的人，是不是在这里？”
楚煜又看了那小姐一眼，竟直接关上了门。
“哎你！”小丫头在门外叫道。
他回到床边，温珵正扎着头发，见楚煜直接关了门，问他：“外面是谁啊，你怎么直接把门关上了？”
没人理他，像是在说你自己看去啊。
温珵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真是小孩。”自己理好衣服就过去开门了。
“有什么事吗，我就是王呈。”温珵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两个女孩，微笑道。
门口那两个女孩都愣了一下。
“你就是王呈啊！我……”
“缘碧！”小姐斥道，“我是来向王先生请教的，你这么吓唬人家做什么！”
被小姐制止，缘碧又瞪了温珵一眼，站到一边。
“你是？”温珵有些莫名，请教什么？
“这是王先生的手书吗，”那位小姐笑盈盈地从荷包中取出折叠好的一张纸，上面脏兮兮的，是温珵当时拿炭写的草稿，“偶然去店里，见到了王先生的手书，听说了王先生算账的事，就想来问一问先生，这些都是什么字。”
温珵扫了一眼纸上的阿拉伯数字，“就是一些便于记数的符号而已。”
“这样啊……”那位小姐见温珵不太想说，有些失望。
“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在下人院子里呆着成什么样子！”缘碧在一边催促道。
小姐无视缘碧，看着温珵，“先生现在不愿细说，泠然也就不麻烦先生了，但是泠然知晓先生才华，还是，有很多东西想请教先生的……”
汪泠然说完，抬头看了温珵一眼，欠了欠身，便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缘碧还是不解自家小姐去了趟店铺回来就找人问这位温珵是为什么。
“小姐，他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么，哪像是有才华的样子！而且，那个人，也太没礼貌了！”小丫头噘着嘴，还在不满楚煜关门的事。
“我听他们说王先生是带着他弟弟住进来的，那位应该就是他的弟弟。他弟弟脑子有些病，想来也不懂我们在说什么。”汪泠然柔声道。
“那……”缘碧听了，才没那么生气了，还是嘟囔了一句，“那我们下回也别来找他们了，不好……”
汪泠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缘碧一眼，轻叹了一口气，：“我寄住在叔父家里，堂兄堂妹都不亲近，平日里只能和你说说话，见到王先生的手稿觉得有趣便来问问，你难道要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憋死不成？”
缘碧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小姐你别这样说……”
“算了，”汪泠然摇摇头，“王先生也不愿意为我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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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珵就这样在汪家留下了，按照苏管家安排的，每天在城里几个小店铺来回奔走。
头两天还带着楚煜，后来温珵实在顾不过来了，一边要里头来回跑，又要看着楚煜，他跟楚煜谈了好久，问他留在院子里可不可以，他说的口干舌燥了，才见楚煜点头。
谁知道温珵才把楚煜一个人留在院子里两天，就出了事。
这天楚煜自己在房里待着，看着温珵平时看的书。就听见门外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地拍门声，他本不想理会，结果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你哥哥出事了！”，楚煜三步冲过去拉开门，迎面就被人泼了一盆冷到刺骨的脏水。
“看！我说了吧，这傻子听他哥哥出事肯定会开门的！”
“是啊，不是傻子吗，怎么还能听得懂人话呢？”
“你哥哥不过是个小白脸，凭什么当管事，连带着你这么个玩意儿也跟我们同吃同住！”
有人踩在了楚煜身上。
听着汪宅这帮年纪不大的佣人的嘲笑辱骂，受了两下不知道谁的拳打脚踢，楚煜在思量此时杀了人带温珵离开好一点，还是忍一时等温珵回来由温珵决定好。
他还记得那几天温珵算账算到腰酸背疼、累到着枕头就睡着的日子。
楚煜收回了摸向后腰的手，伏在地上护住了头。
汪泠然回了自己院子，又把温珵手书拿出来瞧了很多遍，里面的字符被她临摹下来，被炭灰弄得脏兮兮的原稿也没扔，吩咐缘碧好好地保存下来。
临近新年，汪家把握着并州城大小商铺无数，正是忙乱的时候，汪家老爷、她的叔父出了门，将近新年才会回来，汪泠然就又动了去找温珵的心思，非要弄清温珵写的字符是什么意思。
她同缘碧商量好久，才定了她在偏院亭子等温珵，由缘碧请温珵过来。
嘱咐了缘碧好好说话，汪泠然坐在亭子里等人，一会就瞧见缘碧一路跑回来，“小姐，你快去看看吧，王先生弟弟......”
汪泠然听了，放下茶盏就跟缘碧去了温珵的小院。
温珵还在店铺同掌柜对账，就看见汪家的家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呈哥，你快回去，大刘他们几个欺负小煜！”
温珵脸色骤变，将账本塞到掌柜怀里说了句“下回我再来”，就跟着家仆一块往汪家跑。
到了小院，就瞧见那天见过的小姐和她家丫鬟，楚煜就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那个叫缘碧的小丫头在给他上药，见温珵寒冬腊月里跑出了汗，楚煜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别过去。
“楚煜......”温珵过去想看他，那人却倔强的把头埋下去，也不让上药了。
“怎么回事啊。”温珵看见楚煜脸颊一片红肿，冬衣也划出了口子，却不肯让他看一看，牙里打着颤，看向站在一旁的汪泠然主仆和来叫他的那个家仆。
“是、是大刘他们几个，不服小珵哥一来就当管事，说你弟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趁你不在欺负欺负他，你回来了他也不会说什么......”那个家仆是自己跑出去叫温珵的，大刘他们商量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温珵出门他也纠结许久还是没说，最后实在是心里过不去，去找的温珵。
“那些人我已经叫管家处理了，我和缘碧来得正巧，你弟弟被他们围着......打了几下，没出什么大事。”汪泠然初见温珵觉得他是个谦和疏离的读书人，见温珵这般急切愤怒，心里也有些惊讶。
“没出什么大事......”温珵蹲下身子去，抬手轻捧着楚煜的脸，嘴里呢喃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楚煜抬头那一瞬，就瞧见温珵眼圈红了，他听见温珵颤声问汪泠然，“敢问汪小姐，什么才算是大事？”
因为楚煜只是个普通百姓，是个智障儿，他出了什么事都不算大事吗？如果大延王朝没有被推翻呢，如果楚煜还是皇子呢，他们还会是这副嘴脸吗？也是，这里与宫里不同，宫里贵人多，没人稀罕楚煜；在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傻皇子也是皇子，是这样吗？
凭什么？
温珵以为人性本善，以为哪怕是封建王朝，可人心是好的。
可他错了，在靠恐惧维持着统治的封建王朝，人心荒凉。
现代人温珵头一次对这个时代这么失望。
“王先生......”汪泠然慌神要解释，就被温珵扫过来的冷淡目光看得一惊。
“汪小姐，今天的事多谢你了，改天我会好好道谢，今日先请回吧。”温珵说着，点了下头，拉着楚煜回屋。
汪泠然在院子里呆呆地立了一会，缘碧小声叫她，又拉拉她的衣角，“小姐，我们回去吧。”今天这事看得谁心里都不舒服，缘碧都没了精气神。
“好......回吧......”汪泠然看了眼温珵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
屋里，温珵让楚煜脱衣服。
楚煜愣了会，才自己动手解开了腰封，褪下里衣，温珵看他肩胛、腰际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上还有被石子路划出的血痕，心疼的不得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相依为命这么久，这是第一次，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温珵自己也分辨不清，这种难过，是像自己的弟弟受到伤害惹人心疼，还是像自己的学生被霸凌后的愤怒。又或者，都不像，也二者兼而有之。
过了很久，久到温珵身子木了，指间突然触到温暖。
楚煜过来，攥住了温珵的手。
从指尖，一点点地握住，无比坚定地将温珵的手握住。
“你说，”半天，温珵才低哑着开口，“你认识我之后，过过一天好日子没有，换了别人早就不陪我了，你怎么还在啊......”
楚煜是皇子啊，他怎么能受这种欺辱，怎么能
可他不知道，认识他之后，每一天，都是楚煜过过的最好的日子。
“我们走吧，楚煜，不在这了，一路往东去......”温珵话没说完，就被楚煜用力拽到了怀里，撞上楚煜硬邦邦但滚烫的胸膛。
他听见楚煜说：“不走。”
哪也不去。
这个小院是温珵努力挣来的，楚煜不想辜负。
从前他连自己都不考虑，可认识现在的温珵后，他想事想的都是两个人的事。
他和温珵要怎么弄钱，他和温珵要怎么去东边，他和温珵要怎样怎样。
他现在不想走，他不想温珵努力换来的安定就这么没了，带着失望离开。他希望有一天温珵能心满意足的，带他离开。
“不走，好，你说不走我们就不走，”温珵点着头，“我们不走......”
楚煜脸颊上蹭了灰，温珵拿手巾沾了水之后给他轻轻擦拭，擦干净灰，就露出擦破了皮的伤口，看着楚煜黝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温珵吸了吸鼻子，自责道，“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了，明天你还和我一起出门，好不好？”
楚煜看着温珵眼眶红红的，想起三皇兄曾经说过，男人，不能让在乎的人掉眼泪。
他在乎温珵么？
在乎的。
就像在乎那童年时代小匣子里最后一颗糖果一样在乎。
这颗糖又软又甜，甜在了他的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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