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厅堂,汪泠然坐在一边,上首是她的叔父汪冲景。
“泠然啊,我听婷儿说你这几日都在同宫里的嬷嬷学礼,学的如何了?”汪冲景问道。
“嬷嬷教导十分尽心,泠然也全心去学。”汪泠然颔首应着,话里毫无亲近之意。
“那就好,”汪冲景点点头,他们都想着汪泠然进宫对汪家会是极大的助力,“采婷与你年纪相近,你们平时多交心,日后,你这当姐姐的也要上心为采婷寻一门好亲事啊。”
汪泠然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苏顺发从外面进来,汪泠然本没在意,抬起头瞧见温珵也跟在后面进来,见汪泠然在这,两人皆是一愣,随即冲对方笑了一下。
“老爷,这就是王呈。”苏顺发把温珵领过来,侧身同汪冲景介绍着。
“哦,那日我见过一面。”汪冲景点点头。
“见过汪老爷。”温珵拱手道。
“泠然,我同苏管家有些事要商议,你先回吧。”汪景冲对汪泠然道。
汪泠然起身行了礼,又看了温珵一眼,出了厅堂。
见汪泠然离开,汪景冲叫他们来内堂,指了指桌上的几本账目。
“今日叫你来,你让你来算算账。”汪景冲道。
温珵有些莫名,起初苏顺发叫自己,他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这会瞧着桌子上陌生的账本,翻开来看,上面的铺面许多都是汪家姨娘们的。
“汪老爷,这是?”温珵能想个差不多,不过这活得罪人太多,如果可以...
“叫你算便算,老爷抬举你呢,”苏顺发阴沉着个脸,语气也有些不善,“这账你可得仔细算着,出了纰漏饶不了你。”
我能不算么,温珵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抱着账本回屋,一路上都相当不舒服。
汪家家眷甚多,单妻妾便五六位,其中这位与那位交好交恶的,与管事勾结联系的,这都是十分麻烦的事。之所以把这活给他,就是因为他与哪边都不沾,把账算明白,把人得罪干净,最后该滚蛋滚蛋。
温珵出了口气,想着在这汪宅也算是待到头了,到时候只想着走的体面一些。
回了屋,他把账本甩在桌子上,过来坐在床边,看楚煜趴在那里看着自己标注过的书。
“嗯,楚煜,”温珵想了想该如何开口,总觉得带着楚煜折腾有些难为人,“你这些日子没事就收拾收拾行李好不好,把你自己的东西装好,我们要......准备离开了。”
楚煜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温珵。
“我知道,又要折腾了,”温珵也十分的心累,他又凑近楚煜一点,揉了揉楚煜的头发,“没办法呀,我们还要去坐大船去看大海呢,不能总在这里待着呀,对不对?”
楚煜没什么反应,只是把头低下来,往温珵怀里拱了拱。
“怎么,你舍不得这里啊,”温珵柔声哄着,他当楚煜是难过离开,“我也觉得这里住的舒坦,也认识了泠然他们,可是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啊......”
“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的,好不好?”
听着温珵轻柔又带着些委屈的安慰,楚煜心上百转千回的难受起来,他看着温珵是想看看他怎样的难过,把头埋在温珵怀里是想温珵或揉搓或抚弄,开解一点也好。
可温珵怎么一直在安慰他啊......
那句以后一定会有一个他们的家听起来真的好听。
楚煜不怕折腾,不怕亡命奔波,只要有温珵在,拉着他也好,骑马时靠在他怀里也好,只要温珵在就好。
楚煜从温珵身上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温珵,想听他再说一遍。
“怎么这么看着我?”温珵苦笑着,“哄不好了吗,带你去酒楼吃一顿好不好?”
“去城郊玩一会?”
“去找汪泠然玩?”
楚煜都不作反应。
温珵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他哪里想的到楚煜偏执的就想再听一句关于家的话,两个人对视僵持半天。
“饺子吃不吃?”温珵试探地问道。
这回楚煜有了反应,想来温珵也不会把那句要跟他有个家放在嘴边上来回说,倒不如把握住这顿饺子。
温珵说干就干,中午为楚煜包了顿饺子出来,下午便让楚煜自己随意收拾,他先算账。
果然,翻开账本,都是一本烂账。账记得乱七八糟不说,项目繁多,温珵不仅对姨娘不甚了解,对各家店铺也不了解,只得硬着头皮计算。好在阿拉伯数字的诞生与几世纪的伟大数学家们将加减乘除应用出来,还不算费劲。
温珵算着账,心里了然。
怪不得汪景冲要叫自己来算这账,怪不得苏顺发脸色那么难看。这账面上是和苏顺发没什么关系,可牵扯到的诸位管事都是苏顺发手下,不傻的都知道这是必然与这位在汪家只手遮天的大总管有关了。
温珵又是一声叹气,谁想管你家这些破事啊。
他回想起当班主任时班里学生家长打离婚打到他办公室的场景,男的指着女的鼻子骂她好吃懒做一脸就知道花钱,女的指着男的骂老娘花钱都是为了孩子总比你花钱给小三小四好。
温珵劝架未果只能躲远一些,后来那个学生在班里见着温珵都缩着脖子走,没脸见他。
真头疼,这账就是算干净了,温珵都不知道怎么跟汪景冲回话。
他正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就听见女孩吵吵闹闹的动静,也没别人,就是缘碧,小嘴说个不停,跟小黄鹂一样。
汪泠然跟缘碧进来,见温珵一脸苦闷地坐在书桌前,楚煜则背着身蹲在床前不知道在干嘛,“怎么了,你们闹气了?”汪泠然不解道。
“我闹什么气,”温珵干笑两声,“让他收拾东西,一下午了连件衣服都没收拾出来。”
“收拾衣服做什么,这还没到春......你们要走了吗?”汪泠然说着,反应过来,目光灼灼地望向温珵,长长的睫毛轻颤着,也难过的不行。
“哎,你怎么了,”温珵连忙起身,过来,让汪泠然坐下,“我跟小玉早晚都是要离开的啊,这又不是我们的家,久留没意义。”
“可,可......”汪泠然呢喃半天,最后还是咬住了嘴唇,不说了。
一边缘碧也有些失落,“小呈哥,你们要去哪啊?”
“没想好呢,”温珵冲她笑笑,“也许是往东走吧。”
“往东一直走是仟东港。”汪泠然也看过地志,轻声念叨着。
“是啊,”温珵笑笑,“想着去那里,带小玉去看看大海。”
整一下午时光,屋子里都压抑的不行,似是都沉浸在不日就要分别的失落中,最后还是温珵先憋不住了,拿笔杆敲了敲桌子,好笑道,“能不能别都哭丧着脸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死了呢。”
还是汪泠然先回神过来,攥着手帕来看温珵算账,“这是什么?”
“汪老爷给我的活,”温珵和汪泠然讲话不必避讳,直接说了,“都是他那帮小妾手下的一笔笔烂账。”
“啊,”汪泠然意外道,“怎么让你来算?”
“只有我无权无势没有倚仗啊,这账本几乎把汪家所有管事都算了进去。”温珵苦笑着扬着手里的账本。
说实话,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真怕这帮视钱财如性命的疯子来暗杀他。
汪泠然眉头打了个死死的结,傍晚温珵送她们回去的时候,汪泠然让缘碧走在前面。
“怎么了,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温珵看汪泠然依旧是一副低落模样,笑了笑,“临别赠言不急于一时,我现在还没走呢。”
“王呈,你去过仟东港吗?”汪泠然突然问这么一句。
“没有。”温珵摇头。
“那你见过大海么?”汪泠然又问。
“大海,见过。”温珵当老师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休个寒暑假,他喜欢到处走走看看,也去过海边。
汪泠然停下脚步,“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啊......”
温珵愣了一下,他觉得汪泠然有些不对,怪怪的。
“我没什么事,”汪泠然许是自己也感觉出了什么,抬手揉了揉眼睛,“我是想和你说那些账目的事来着,你自己要小心,那些账目所涉钱财不在小数,我怕......”
“我懂,”温珵点头,“我会小心的,算完了这些账目就离开,不会被扯进来的。”
“你走了,我也就该进宫了,听说烜王爷会过来,我大抵是同他一起离开吧......”汪泠然望向前方被夕阳染红,烧的炽烈的云彩,“我还没见过大海呢,你若是带小玉去看,记得替我也看一看。”
“并州也是有港口的,泠然......”温珵道。
“不一样的,”汪泠然轻轻摇了摇头,眼里盛满了哀愁与落寞,“王呈,这些与我而言皆是奢望。”
去看海是奢望,眼前这个人也是。
她还没遇到惹得她少女心事澎湃的那个人时命运便是如此了,现在的她,多看王呈一眼都该是欢欣的,不是吗?
汪泠然眼中情愫落在温珵心里,他不能装作看不见,却没法回应。
“泠然,来人间一趟,总要为自己考虑多一些的......”温珵叹道,“如果你想,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汪泠然再抬起头,眼里噙着泪,她奋力地扑救,不想在王呈眼里落的这么狼狈,将她所有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都展露出来。
“别哭,”夕阳已渐渐没下,温珵抬手轻轻拥了汪泠然一下,“别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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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你看见汪泠然跟下人院子一个管事抱在一起?!”一衣着华贵的妇人拍案而起,有些激动道。
她旁边,坐着的是汪采婷。
只见她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盘中精致的糕点,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抬起头还陪着乖巧的笑脸,“是啊姨娘,泠然姐姐真的和那个叫王呈的......哎呀,我都不好意思说。”
“听说今天老爷找来查账的也是他。”那妇人是汪景冲的三房。
“是吗,我不知道呢,就是看着泠然姐姐和王呈两个人情真意切的样子,真是令人羡慕。”汪采婷喟叹道。
“羡慕?”三房姨娘冷哼一声,“汪泠然是要进宫的人,这事要叫人知道了,就完了!”
“啊!”汪采婷大惊失色道,“这、这可怎么办啊......”
这位姨娘还想着汪采婷是什么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安抚了几句,叫她别操心这种事,送走了人,回过头来就与身边的丫头商量这事,想着要么将王呈赶出汪家,那么直接,一了百了也好。
汪采婷回房的路上,她身边的丫头有些不解,“小姐,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侄小姐么,怎么这回?”
汪泠然与王呈在暗处相拥时她和她家小姐正从那里过,当下都是被他们的大胆吓了一跳。
“烜王爷就快来了,”汪采婷轻哼着,有些欢快的模样,“到时候让汪泠然和她的情哥哥一块到王爷跟前去,她就不能进宫了,到时候我就能踩着她......”
“是,都是侄小姐自己不检点,和那个叫王呈的像什么样子......”
她们两个走过,身边的草丛里窸窸窣窣地一阵声响,楚煜从黑暗里显身。
温珵与汪泠然?楚煜微微眯眼,眼底闪过一丝烦躁,这蠢女人还要把事捅到烜王爷那里,宋尧津是傻子么?汪思景的女儿与男人纠缠,他就瞎的让她族妹顶替?
这般算计既蠢又烦人,不等汪采婷闹起来就会被压下去,只是到时候温珵便成了顶罪的,这怕是在算清账得罪汪家后院后,大家都乐得看到的。
汪宅不能再呆,楚煜今晚就出来确认一件事。
温珵送罢汪泠然便去江吉年那里了,楚煜便得了空去他想去的地方。
今日是年后管事相聚的日子,苏顺发不在。
楚煜从后窗进入到大总管的厢房,前脚刚落地,一道银光闪过。
静谧黑暗中,陡然响起一声低喝。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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