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四个人对视一眼,不敢上前,等着马车里的贵人把楚景丢出来。
楚景上车之后就后悔了,冷不丁迎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
对方年纪比他大一点,容貌俊秀,虽然坐着,但脊背挺直,一看就很有教养。而且还有一点眼熟。
但很快楚景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想到他自己冒失冲进来的举动,拱手道:“公子对不住,在下被人紧追,在下”
他生平第一次这么尴尬。
对面的少年也不催他,好脾气的等着他的下文。
楚景心虚,可外面四个歹人围堵,没有其他破解之法,于是咬咬牙厚着脸皮道:“还请公子救命,日后必定报答。”他叠手拜了三拜。
千万别把他扔出去,否则他不死也得残。
安静的马车里仿佛能听到他过快的心跳声。
咚、咚、咚
“安平,还不走?”马车主人终于开口。
马车外顿时响起鞭子挥舞的声音,四个歹人看着马车远去。同伙道:“追不追?”
“追个屁,他娘的。”
“算那小子走运,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下次再收拾他。”
四人向马车相反的方向离去。
而马车内,楚景浑身绷得太紧,没料到马车突然行走,猝不及防之下摔向车壁。额头磕出血迹。
他顾不得痛,忙道:“在下楚景,牡荆之楚,四时之景。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对着少年又是拱手一拜。
“如此小事,不值一提。”声音清越,如金玉相击,很是悦耳。
楚景忙道:“今日之事,于公子而言或是小事,但于我而言,却是大恩。公子不在意,我却不能不上心。”
话落,他抬头问道:“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姓名。”
马车里又陷入安静,只听得外面车轮滚动的声音。
楚景决定说个其他话题圆过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那道温雅的声音。
“姜深。驱寒之姜,湖水之深。”
“姜公子。”楚景从善如流改口。
姜深闻言点了点小几,促狭道:“我们见过的。”
楚景眼中浮现疑惑之色。
姜深提醒他:“十文钱的绿豆汤。”
经此一提,楚景顿时想起来了,因为那位客人最后没有来退押金,虽然只有一文钱。
姜深:“你们家的绿豆汤味道不错。”
楚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微笑示意。
姜深从马车的一个暗阁里,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他。
楚景婉拒了,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外面平平无奇的马车,内里却大有乾坤。不但藏有暗阁,车厢里还扑着软垫,围着中间的小几。
楚景想到什么,机械性地低头,他的鞋子直接踩在了软垫上,留下两个特别显眼的脚印。
他懊恼不已,“真是抱歉,敢问姜公子,这软垫的置换费用几何,我赔与你。”
姜深不言。
楚景估摸着软垫价值不低,索性把怀里的铜钱都拿出来了。
姜深扫了一眼铜钱,意味深长道:“你的私房钱不菲啊。”
楚景:“呃,不瞒姜公子,”
姜深抬手打断他:“我长你几岁,托大称一声哥。”
楚景:………
楚景:“姜大哥?”
姜深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波动。
楚景试探道:“深哥。”
“嗯。”姜深端着一杯茶,呷了一口。
楚景:………
楚景:“这些银钱是我抄书所得。”
姜深咦了一声,明知故问:“看不出来你还是读书人。”
楚景谦卑道:“只略微识得几个字。”
姜深似笑非笑:“是吗?”
楚景:“嗯。”
姜深不语,拿出一本书看,楚景眼尖,发现是本《尚书》,乃五经之一。
其实按照楚景那个时代的历史进程来说,四书之名还没出来,要到宋朝才会有人提出。
但是一个称谓而已,内容不变,提前冠名也没什么。
车内落针可闻,楚景想下车,但转念一想,他才得了人施救就忙着离开,岂不是有过河拆桥之疑。但不下车,又难保对方不是在等他主动开口辞去。毕竟古人都很讲礼仪,鲜少主动开口撵人。
楚景:纠结jpg.
姜深合上书,开始背诵,他声音是好听的,节奏缓慢,听他背书是一件很愉悦之事。
突然,声音止住了,姜深面色似有迟疑。
楚景福至心灵,提示道:“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姜深看他一眼,继续背诵下去。
两刻钟后,之前一幕再次上演,楚景温声道:“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
然而这次,姜深没有接着背,反过来考他,从尚书到春秋,再到孟子,不但要求楚景背诵文章,还让楚景解释其意。
但楚景学的并不通透,有些问题复杂了,他答不上来,就明说不会。
两人一问一答,楚景没发现马车早已停下。
姜深取来纸笔让楚景默写,楚景也一一应下。
一通考校完毕,姜深问他:“你师从何人?”
楚景诚实回答,又道:“除了村长伯伯的教导,清哥也时常指点我,否则我定不如现在。”
姜深眉头微蹙:“为何不进学堂?”
楚景犹豫着说还是不说,这涉及到私事了。最后他委婉道:“我才疏学浅,学堂夫子恐瞧不上我,是以在家中温习一年,届时做足准备再寻学堂。”
姜深眯了眯眼,哼道:“学问是浅薄了些。”
楚景垂眸听示。
“你想报恩于我?”
楚景:???
这话题是怎么跳过来的?
姜深点了点书面:“我初来乍到,在此地也无熟识的人,你很合我眼缘,给我做三月陪读如何。”
“这……”楚景迟疑。
“你不愿?”
楚景:………
他此时说不愿,那先前所说报恩,岂不是空口白话。
他应道:“承蒙您厚爱,在下自然是愿的。”
姜深道:“喝水。”
茶杯被推过来,楚景正好渴了,不再拒绝。
他放下茶杯,礼貌夸道:“好茶。”
姜深把小几上的药瓶和铜钱递给他,“明日巳时,我让人在此地接你。”
楚景不收:“这钱是赔偿软垫之用。”
姜深挑眉:“你既然叫我一声哥,还与我这般见外。”
楚景拿着东西,下了马车,脑子都是晕的。
我是谁,我在哪儿,今天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姜深坐在马车里,漫不经心的翻着书页:“之后一年,我不想在镇上看到他们。”
他们是谁,主仆俩心知肚明。
驾车的安平立刻应道:“是,公子。”
却说楚景拿着东西慢吞吞回家,无意抬头,嗯,天色都这么晚了?
肚子适时传来咕噜咕噜声,先时紧张不已,如今放松下来,不仅肚子饿,还特别累。
心累,身体累。
他与他爹和三伯,几乎是前后脚回家。
楚景半低着头,没让人发现他的异样。
老元氏本来想问问他怎么耽搁到下午才回家,但三儿子和小儿子也担着东西进了院子。
楚成安关上院门,喝了口水,就笑道:“爹娘,今天生意不错。”
楚家人每天最喜欢这个时候,等着两兄弟数钱。
豆沙松糕最开始定价是比较高的,楚成安想卖十文钱一块,他自认为自家的松糕是值得上这个价的,一点都不贵。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楚成安垂头丧气的带着松糕回家。
楚景就给他出了个主意,松糕分成大中小三份卖,小份三文钱,中份七文文,大份十文钱。
于是他们家小份和大份的松糕卖得最好了。
楚成安快速数着钱,够一百文了,就串成一串,拿给他哥再数一遍。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楚成安点完最后一个铜板,总结道:“今天一共卖了三百三十文钱。”
刨除本钱,纯利润有近一百三十文钱呢。
这还是明面上的利润。
楚成安心里美滋滋:“景儿说的对,什么东西卖的数量多了,利润也就可观了。”
“可惜不能天天去。”孙氏对此很遗憾。
老元氏翻了个白眼,“想得美呢。你也要让人家把东西吃完呀。”
楚成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才不会说,他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卖上几天松糕之后要停一天。
“对了,景儿呢。”
二丫吃着红薯干,软软道:“弟弟在屋里。”
楚成安:“喔。”
“弟弟也才回来不久。”二丫又咬了一口红薯干囫囵道。
楚成安和楚成茂对视一眼,楚成安起身敲响了儿子的门。少顷,门开了。
楚成安扫视儿子一眼:“景儿,你额头怎么受伤了。”
“爹,我有事想跟你说。”他在屋里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应该实话实说。
楚景简单把今天遇到四个歹人的事说了一遍,对方明显来者不善,不管怎样,都该给他爹和三伯提个醒。
不等他爹愤怒,他又把那位救他的姜公子的要求一并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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