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斜斜压下,将天边那轮皎月遮挡的密不透风, 大地陷入一片虚无, 冷风肆虐,带有潮意的风沾湿了夜归人的头发。
没一会儿, 天空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接着, 雨势渐猛,迅速化作瓢泼大雨。
天边一道闪电似银蛇般扭动着自己风腰肢,雷声渐近, 愈来愈响——
安静的病房里,玉梓正躺在那里安静的睡着,呼吸微弱, 仿佛在一个不经意间便会消失不见。
老旧的绿漆病房门慢慢被打开,发出一声难听的“吱呀”。
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好似刚从雨中回来, 浑身已经被暴雨浇透,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下, 很快在脚边形成一滩湿漉漉的小水洼。
玉梓好像被这雷声惊醒,药效退去,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当他看到病房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人时,他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瞬间清醒过来,忙扯着被子向角落里缩去,瞪着他那对惊恐的大眼睛, 小心翼翼问了句:
“是谁啊……”
夜色过于扰人,不管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来人的脸。
但依稀能看出是个纤瘦的女人,即使双手垂于两侧,可纤细的腰身还是被黑色剪影勾勒了出来。
“是,是姐姐么?”玉梓咽了口唾沫,轻声问了句。
良久,那身影终于动了,她缓缓向病床走来,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犹如利刃般一刀刀捅.进玉梓的神经中。
如果是姐姐,真的没必要这样装神弄鬼。
“你,你是谁啊。”玉梓只感觉呼吸一滞,恐惧感席卷全身,甚至让他无法动弹。
那个身影始终不说话,只见她缓缓抬起手,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长方形的物品。
闪电突兀袭来,将这黑漆漆的屋子照的如同白昼。
玉梓终于看清了来人。
魏琪彤!并且,她手里拿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出于避害的本能,玉梓下意识地抱紧脑袋,刚喊了一声“不要”。
“吧嗒。”一声。
床头柜上的台灯亮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打过来,玉梓愣了下,缓缓放下手,扭过头。
就看见魏琪彤正站在他的身边,笑得特别温柔。
“怎么,吓到你了?”魏琪彤搬了张椅子坐在他的床边。
玉梓只觉得胸口处都哽的发疼,他警惕地望着魏琪彤以及她手中的那把刀,一只脚已经慢慢伸出了床边,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架势。
“你爹爹知道你心脏骤停,吓坏了,现在已经回去休息了,他太累了,所以让我来照顾你。”说着,魏琪彤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认真削着皮。
看到魏琪彤在削苹果,玉梓这才稍稍松一口气,但马上又问道:
“苏荫呢,他怎么没过来。”
魏琪彤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块放在盘中,推到玉梓面前:“他忙着照顾你爹爹,明天会来看你的。”
见玉梓稍有些失落,魏琪彤又问道:“怎么样,身体好点了么。”
但玉梓现在没心情和她讨论这些,他一把拉住魏琪彤的手,似是哀求道:“小妈,你能不能和爹爹说说,殷池雪没有对你欲行不轨,是我们冤枉他了。”
魏琪彤笑笑:“怎么了,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我们不是说好要联手把殷池雪赶出陈家么。”
玉梓摇摇头:“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妥,我固然讨厌殷池雪,但总归是我们做了错事,不应由他来承担错误,更何况,更何况他身份不一般,我怕,惹祸上身……”
“玉梓,既然做了,就不要想着再回头,你要是如实对你爹爹说了,他并不会理解你,相反的,只会对你感到失望,而且这样,你岂不是就成全了苏荫和殷池雪二人,这应该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吧。”
玉梓沉默了,的确是,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苏荫离自己而去投入殷池雪的怀抱。
但是,但是良心会不安啊。
“话虽如此,但是……”玉梓咬了咬下唇,“但是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命呜呼那是迟早的事,我这次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老天爷可怜我把我送回来了,但下次可能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反正命不久矣,倒不如成全了他们二人?”魏琪彤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良久,玉梓点了点头。
“不是我的,强求也没用。”
“玉梓。”魏琪彤柳眉紧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真的太傻了,我看你刚醒,有些事不想说,怕刺激到你,但我实在看不下去你被苏荫耍的团团转还在替他说好话。”
玉梓诧异回过头,不解地望着魏琪彤,不知道她所说的“被耍的团团转”到底是指什么。
魏琪彤叹了口气:
“傻孩子,你有所不知,其实你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大夫说送到洋人医院治疗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但是那个苏荫,他似乎一早就和他妹妹计划好了,讨得你欢心,再联手将你家财产搬空,他一开始就是为了你家的钱才和你交好的。”
玉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苏荫不是那种人。”
魏琪彤拿手绢温柔替玉梓擦拭着额间的冷汗:“坏人不会把我是坏人四个字写在脸上,你也瞧见了,当时苏荷结婚,陈家出了多少嫁妆,他们的意图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玉梓依然摇头似拨浪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心脏剧烈收缩,就像是在上面扎下一根根细密的小针,刺的生疼。
他本就难看的脸色此时更是苍白的像张白纸,豆大的汗珠顺着脑门留下。
玉梓大口大口用力呼吸着,纤细的双手紧紧捂着胸口。
魏琪彤冷眼瞧着他,想起自己进门前医生叮嘱的那句话:
“病人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心脏非常脆弱,绝对不能再受刺激,否则就算神医在世也回天无力。”
玉梓捂着心口,疼痛感阵阵袭来,气管也仿佛被人捏住了一般,不管他怎么用力也无法吸进维持生命的氧气。
这时候,魏琪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是那种得意的笑。
“玉梓,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说着,魏琪彤随手拔下心电仪的插头,接着款款走了出去。
大门慢慢关上,只有玉梓倒在床上痛苦挣扎的身影——
————————
费了半天劲,余鹤可算把墙面掏开一个大洞。
这种土墙怎么可能关得住犯人,天真。
余鹤扔掉手中的碎石片,搓了搓鲜血淋漓的双手,也顾不得自我得意,急匆匆就往外跑。
监狱位于医院大概有十公里左右的距离,这个年代又不似现代还有个出租车,就那人力黄包车还不如自己跑得快。
他四处张望着,很好,目标来了。
一个中年大叔正骑着老式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余鹤猛地从一旁的草丛里跳出来,学着电视剧中傻白甜拦霸总豪车那样张开双手拦住那个大叔。
大叔一个惊慌失措,猛地刹住车子,破口大骂:“想死也不找个好地方!”
余鹤现在没心情和那大叔对骂,他毫不客气地从大叔手中抢过自行车握把,抬腿迈上去:“大叔,车子借我一用,一会儿你来玛丽医院取就行。”
扔下这么一句话,不顾大叔在背后的怒骂,他骑着车子犹如自行车运动员一样火速驶离“案发现场”。
骑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玛丽医院。
还不等停稳,余鹤便从车子上跳了下来,他撑着那两条快软成面条的腿跌跌撞撞往玉梓的病房跑。
寂静的走廊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喘声,但是这么听着都能感觉到这人有多着急。
“玉梓!”余鹤凄惨惨地喊着玉梓的名字,猛地推开了病房大门。
但病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略显凌乱的床单昭示着主人刚才痛苦的挣扎。
那一瞬间,余鹤举得就像是窗外那道落雷劈到了自己头上。
还是……来晚了么。
急救室外一盏红灯,本来已经睡下的陈老爷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匆匆赶来。
医生那一句“情况很不好,大概撑不过去了”将陈老爷内心那团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浇灭。
魏琪彤看起来更是着急,见到真呆呆站在手术室外的余鹤,大惊,接着张口便骂:
“你这个杀人犯怎么逃出来了!为什么就不肯放过玉梓呢!”
声音尖锐刺耳,感情丰富澎湃,好似玉梓是他的亲儿子一般。
“警察呢,警察呢?”说着,魏琪彤还故作焦灼地四处张望。
真的,她不去演电视真是娱乐圈一大损失,这演技,连老戏骨都能吊打了。
余鹤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魏琪彤,你……别演了。”
余鹤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但暴风雨来临前,往往都是毫无征兆的风平浪静。
“我演?我演什么了。”魏琪彤上前一步,傲视着余鹤,“我反倒应该问问你,玉梓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了,你这么恨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女人,我不该和你一般见识,你做的那些事我也睁一眼闭一眼,我甚至还天真的以为,你会改。”余鹤冷笑一声。
“但是我终于发现,当初可怜你相信你是我一辈子最大的败笔。”
说着,余鹤抬起头,眼眶通红。
“陈老爷,我劝你一句,不要等到她把你儿子害死了你才醒悟。”
陈老爷转过头,望着余鹤,表情莫测。
“其实魏琪彤你最大的失误就是低估了我,以为我是那种没读过书也没见识的乡下人对不对,以为我不懂得通过尸体表面变化判断真正死亡时间对不对,还以为我不懂英文对不对。”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余鹤攥紧手,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魏琪彤冷冷看着他,手却微微颤抖着。
“警察现在已经赶去验尸了,你的罪行,很快就要昭示天下了。”
陈老爷猛地看向魏琪彤,第一次,对自己甚是疼爱的夫人露出了犹疑的眼神。
“前几日,老爷带家中所有下人外出打猎,只留下阿龙看家,而阿龙真正死亡时间,是当天下午一点到两点这个时间,但这个时间,我正和殷池雪在黄鹤楼吃饭,所有人都可以证明,那么,你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魏琪彤转过头不去看他。
“好,你不懂,那我解释给你听,你借故让阿龙来修电路,趁机从背后用棍子敲死他,等殷池雪回来后又嫁祸给他,别说我血口喷人,玉梓早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包括那晚你鬼鬼祟祟和洋人医生暗中交易,你买的是什么呢,是维拉帕米,心脏病急救药,但是过量服用会阻滞心脏,所以你后来才主动请缨帮玉梓煎药送药。”
“玉梓没死,没能如你的愿,因为他知道你的秘密,你觉得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所以今晚打算过来斩草除根对不对。”
魏琪彤倨傲地笑道:“空口无凭,证据呢。”
“等警察验完尸体,等玉梓醒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余鹤深吸一口气,“被人拆穿不好看,不如主动承认吧。”
“可笑,那我们,就等着你所谓的证据好了。”
看魏琪彤这胸有成竹的模样,说实话,余鹤有点打怵了。
她为什么这么有自信,是不是早就把阿龙的尸体转移了,是不是……确定玉梓再也不会醒来了……
手术还在进行,一天之内两次推进急救室,余鹤真的不确定,玉梓这次还能不能撑过去了。
就在这时,走廊上远远跑来一高大身影。
几人顺势望去,就见是满头大汗的李管家。
“老爷!”李管家焦急跑来,然后看了眼魏琪彤,接着将陈老爷拉到一边,小说说着什么。
接着,陈老爷表情巨变,转过头,怒视着魏琪彤。
那副表情,就连余鹤都感到胆寒。
太恐怖了,就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我问你,苏荫所言,可都是真的?”陈老爷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老爷,您宁愿相信一个外人都不肯相信我是么。”魏琪彤红着眼睛质问道,那模样好似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倏然间,还不等大家反应过来,陈老爷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地掐住魏琪彤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墙上,大神咆哮着:
“你这个毒妇!你到现在还要骗我!”
魏琪彤猝不及防被扼住脖子,马上下意识大力挣扎起来。
他顺手从李管家手中接过一堆什么东西,狠狠塞到魏琪彤嘴巴里,额头青筋暴起,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今天就给我死吧!”
余鹤定睛一看,陈老爷拿过来的东西是一堆白色混杂着泥土的药片。
魏琪彤感觉嘴边的空气瞬间被抽离,双手不停拍打着陈老爷的无情铁手,想喊,但只发出了几声无力的气音。
正当余鹤犹豫要不要上去帮忙踹一脚的时候,李管家在一边摇了摇头:
“都是因果报应啊。”
原来李管家晚上去前厅的花棚照看花儿的时候,发现满棚月季只有靠近墙角的几株枯萎了,他心生奇怪,觉得这花儿也没缺水,怎么就枯萎了呢。
他觉得这是老爷为了哄二姨太开心专门请人做的热带花棚,生怕叫二姨太见了不开心,他也不敢多想,赶紧把那几株月季连根铲起打算毁尸灭迹,但花儿被□□的时候,几颗白色的东西从泥土里冒了出来。
李管家下意识扒拉两下土,然后从土里扒出了几只药盒,就是维拉帕米的药盒,上面还写着几个字:
十盒,魏琪彤收。
原来事发后魏琪彤为了销毁证据,又因为时刻陪着老爷,不敢把药烧掉怕引人怀疑,所以就只好埋在了花下,但不成想,药物刺激了花儿致使花儿败落,又恰好被李管家发现了。
刚说完,又有两个警察跑了过来,张望一番后赶紧把魏琪彤从陈老爷的手中救了下来。
“不好意思魏琪彤小姐,我们现在怀疑你与刘玉龙死亡案有关,麻烦您同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魏琪彤从陈老爷手中解脱出来,顿时失了力一般跌坐在地。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也跟着簌簌下落。
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输了——
魏琪彤跪坐在地上,浑身战栗不停,其实看起来真的挺可怜的。
但余鹤一点也不同情她,只能说,罪有应得吧,如果不是她做了那么多坏事,今日也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毒妇!把你的脑袋挂在城门,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看看你这副丑恶的嘴脸!”陈老呀大骂着,眼眶通红犹如一只发狂的野兽。
那两个警察把魏琪彤从地上拉起来,互相对视一眼,接着对她说:
“走吧。”
“等一下。”余鹤却忽然喊住他们。
那两个警察回头,一看余鹤,心道这不是刚关进监狱那小子嘛,怎么跑出来的?!
“我还有点话,想和陈太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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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种着大片梧桐,即使在冬天也长势喜人,所以这里一年四季看起来都生机勃勃的。
魏琪彤站在梧桐树下,修长的身材被修身的旗袍包裹着,寒风扬起她的卷发,散发出甜甜的香气。
余鹤看着那头卷发,这下他终于可以确定了,当日在玉梓床上发现的那根长卷发,就是魏琪彤的。
不得不说,这女人是真的城府颇深,还聪明到可怕,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连脏话都会讲,要不是她做了这么多恶心人的事,余鹤都要忍不住成了她的粉头了。
但是,她所知道的这一切,绝不是一个常年流连于戏班的戏子能学到的。
“说说吧,别傻站着了。”余鹤笑道。
魏琪彤抬眼:“说什么。”
“说说,你的秘密。”
余鹤死死盯着她,语气生硬。
魏琪彤抱着双臂,慢慢闭上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绝望的意味。
“是我输了。”她深吸一口气,轻轻道。
“不用急着发表遗言,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还是说,谁指使你的。”
魏琪彤冷笑一声,摇摇头:“如果我说,我是被一间博物馆带到这边来的,你信么。”
屮艸芔茻!就知道是这样!早就觉得这小娘们不对劲儿了,余鹤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问题,还真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那看来还是同道中人啊。”余鹤戏谑笑道。
等等,她刚才说什么?博物馆?
“对,你没猜错,就是殷池雪的博物馆。”魏琪彤睁开眼睛,睫毛微颤,犹如一只濒死的黑尾蝶,用尽最后的力气扇动着翅膀。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认识殷池雪?”余鹤此时此刻吓得脸都绿了。
这殷池雪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是,在殷池雪塑造的世界中,很简单,拯救世界的主角,和阻挠主角的反派,而我很不幸就是那个反派。”
“那你的任务是?”
魏琪彤抬眼看着余鹤,一字一顿认真道:“杀了你。”
震惊犹如在湖水中投入石头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大——
这么说,殷池雪一直在戏弄自己?什么拯救世界感化怨灵,都是他编出来的?!
余鹤深吸一口气,遏制住想要把这死小子拖出来打一顿的欲望。
“那之前在码头那个像杀我的船夫,也是你找来的?”
魏琪彤点点头。
“他到底想做什么?”余鹤一声高喊,惹得旁人纷纷侧目。
魏琪彤摇摇头:“怨灵出逃是真,要感化也是真,大概把我加进这场游戏才真的是他的恶趣味吧。”
“那,如果任务完不成,你岂不是就不能回去了……?”
魏琪彤望着那碧蓝的天空,唇角漫上一丝微笑:
“其实我反倒应该谢谢他把我带过来,在我看来,不回去反倒比较好。”
“奇葩想法,这里有什么好,没有手机也没有WIFI,一堆文盲天天神神叨叨的,还要受牢狱之灾。”余鹤翻了个白眼。
“所以,每个人的经历不同,也不必去强求自己理解别人。”
妈的,怎么回事,自己突然有点喜欢魏琪彤这个小坏蛋是怎么回事。
“毕竟我和你不一样,就像我说的,我是从底层社会里摸爬打滚起来的,吃过很多苦头,从小就因为没有父母饱受欺凌,读书时经历校园暴力,工作后被别人指着鼻子诬陷成老板的小三,他们甚至还会很幼稚的把我关在卫生间一晚,所以,在那一瞬间我忽然也想通了。”
魏琪彤笑笑:“这里的人不会欺.辱我,凭这一点,我就愿意留下来,也顺便,成全你。”
“道理我都懂,但这不是你反过来欺负别人的理由。”余鹤觉得可笑。
“大概就是一种渴望同化的心理吧。”魏琪彤笑笑,转过身“好了,谈话结束了吧,我过去了。”
“你不会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了吧。”余鹤顿时啼笑皆非。
接着,他凑近魏琪彤,同样认真地告诉她:
“人一定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你杀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不光你可怜,那个被你无故杀害的帮工更可怜,他大好的人生随意毁在了你手中,还有苦苦挣扎于死亡线上的玉梓,所以,无论是什么惨痛的代价,这都是你应得的。”
“你说得对。”魏琪彤几乎是毫不反驳地应了下来。
“那么,有缘再见了。”说着,魏琪彤对着余鹤深深鞠了一躬。
余鹤望着她,叹了口气。
的确是,她做了这么多错事,就算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但是,魏琪彤小坏蛋,希望你是真的知道错了吧。
——————————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终于,在众人期盼中,手术室门口的小红灯灭了。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一帮人连忙凑上去询问玉梓的情况。
医生疲惫地笑笑:“或许是上帝舍不得带他走吧,所以,又把他送回来了,但是这次你们真的要小心一点了,千万不能让他再受任何刺激。”
陈老爷笑着点点头,但是笑着笑着,却又掉了眼泪。
还好,还好他还没有失去玉梓。
余鹤也跟着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们现在把他转到重症监护室,明日你们再来探望吧。”
几人千谢万谢,都恨不得跪地给这医生磕个头。
余鹤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着还躺在手术室里的玉梓,他很安静,安静到没有任何存在感。
“玉梓啊,你能平安度过,太好了。”余鹤喃喃着。
最终,魏琪彤在警局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包括是如何用言语刺激玉梓导致他再次发病。
余鹤知道后,不禁打了个寒颤。
妈耶,太恐怖了,纸都包不住火了还要挑拨一次自己和玉梓,可怜是可怜,但坏也是坏透了。
余鹤回到陈家大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陈老爷的指点来到了陈家传说中的那间湖底监狱,据说是专门关那些犯了错的下人用的。
但是里面空荡荡的,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殷池雪。
余鹤讪讪来到前堂,思忖着是不是殷池雪又因为太痛了而把自己的灵体逼了出来。
但是一抬头——
喵的,这个坐在前堂翘着二郎腿喝着茶,看起来清闲自在的死小子可不就是殷池雪那厮么?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余鹤喊了一声,顿时犹如子弹一般扑到殷池雪怀中,“我想死你啦!”
但是对方却略显嫌弃地推开了他。
“诶?你脸上的伤好这么快?”余鹤瞧着他那张白嫩的小脸,讶异道。
“是我。”那人终于无奈地说了一句。
余鹤愣了下,立马弹开几米远。
果然这个讨人厌的语气,才不是他们家温柔又善解人意的殷池雪呢。
“殷池雪呢。”余鹤四处张望一番,试图找出殷池雪的□□。
“我是来告诉你,恭喜你,任务达成,感化了女鬼,和殷池雪好感度达到满级,可以回家了~”
可以回家了!
余鹤瞬时瞪大双眼,一蹦三尺高,还在空中来了个托马斯三百六十度全旋。
“Perfect!哥要回家了!总算赶上这个月的排位赛了!”
殷池雪笑着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但是高兴过后,巨大的失落感却又倏然间铺天盖地袭来——
要……离开了么。
余鹤回头,望着这空荡荡的前厅,良久,苦笑一下。
是啊,当然要离开的吧。
他不似魏琪彤,于那个世界毫无牵挂,可以留在这边,在那里才有自己真正的亲人朋友。
哎,算了,之前自己还在劝玉梓,长大就是一个不停离别的过程,自己怎么能又在这里依依不舍的搞这一套呢。
殷池雪看了眼手表,道:“天亮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同他们好好道个别吧,然后,要上路了。”
余鹤点点头,施施然犹如游魂一般飘了出去。
来到苏荷家,见他正和乔越良看着店子有说有笑。
见到余鹤,苏荷立马蹦蹦跳跳跑过来,撒娇地拉住他的胳膊:“哥,你又来看我啦。”
余鹤瞧着苏荷,鼻头一酸。
眼泪慢慢聚集于眼眶中,他笑笑:“是啊,来看看我家妹子,看看傻妹夫有没有欺负她。”
“他才不敢呢。”苏荷俏皮地笑笑。
“舅子。”乔越良摸着脑袋憨厚地喊了声。
余鹤不着痕迹地抹掉眼底的泪水,掏出手机:“来,哥给你们拍张照。”
苏荷好奇地看着那只手机:“这是什么呀。”
“小丫头问题这么多,快和你老公站到一起。”
苏荷一听可以拍照,顿时喜形于色,毕竟她以前只见过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才能将自己的年轻容颜永远留于纸上。
“喊茄子。”余鹤摆好姿势,对准门口那一对互相依偎的璧人。
“茄子——!”苏荷露出细白的小牙牙,笑得甜美可爱。
快门响动,咔嚓一声。
再见了,我的妹子;再见了,傻妹夫。
————————
医院里,玉梓还静静躺在病房里,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所以他到现在也没醒来。
余鹤静静看着他,心底酸涩上涌。
这个小跟屁虫,要是醒来后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一定又会哭闹不停吧。
从来到这边到现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个月,不知不觉间,余鹤是真的,已经把他看做了一家人。
不成想,昨日对他的劝慰竟是最后的离别之言。
余鹤搬了张椅子坐在他的床边,望着他的睡颜,忍不住拉起他的手。
虽然是无意识中,但玉梓还是回握住了余鹤的手。
温暖且温柔。
“小笨蛋,我怎么可能真的为了你家财产才故意接近你呢,但是……我要走了,所以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勤加锻炼,开窗通风,记住了么。”
玉梓静静的,并没有回应。
“我不能再陪着你啦,对不起,是我食言,原谅我吧。”余鹤笑笑,摸了摸玉梓的头发。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哦,要活到一百岁,要再次找到我,知道么。”
说着,余鹤拉着玉梓的手,勾住他的小拇指晃了晃:“知道么,一定要找到我。”
望着玉梓恬静的睡颜,余鹤笑着笑着,却又忽然撇了嘴。
玉梓不知做了什么梦,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很少能见他这么笑呢,应该也是,很开心的梦吧,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一声长叹,一滴眼泪。
有缘再见,玉梓小少爷。
————————
回到陈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六点多了,殷池雪仿佛一夜未眠,还坐在那里悠闲喝茶。
见余鹤回来,他站起身:“好了么?那我们走吧。”
“等一下。”余鹤却喊住他。
“还有什么事?”
余鹤看着他,半晌,缓缓道:“让我再最后见一眼殷池雪吧。”
殷池雪诧异看着他,良久才反应过来。
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因为好感度达到满级,我的灵魂出来了,这个世界的他已经消失了。”
心里猛地塌陷下去。
“是,是么……”余鹤回过头,强忍即将决堤的泪水。
明明打算同这里每一个人认真地说再见,为什么唯独他,不能好好道别呢,就算是最后一面,也不该是在那种场景下啊。
余鹤抬手飞速擦了把眼睛,故作笑容:“好了,那没事了,走吧。”
殷池雪瞧着他,微微仰头,接着,他走过去,忽然抬手抱住了余鹤,紧紧揽在怀中。
就像那个殷池雪的怀抱,宽厚,温暖。
“想说什么就说吧,过期不候。”
余鹤回手紧紧抱着殷池雪,不管怎么努力,可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现在脑袋里被塞得满满的,是殷池雪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笑起来的样子,情真意切的样子,约定好了要一起过春节,甚至还幻想了同他一道贴对联包饺子这种最简单最平凡的小事。
可是,殷池雪已经不在了。
即使是分别,他也不会像自己一样随着难过了。
痛苦的就只有自己一人罢了。
“殷池雪。”余鹤哽咽着,双手紧紧抓住殷池雪后背的衣服,轻声道,“我好想你啊……”
殷池雪望着天,无奈地叹口气,任由他将鼻涕眼泪都擦到自己身上。
良久,殷池雪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余鹤的后背:
“乖哦,不哭……”
就像是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就连分别都是这么突然。
本以为还能和殷池雪相处更久更久,甚至是还有很多没说出口的情话,却就这么突然间结束了。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真心,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殷池雪抱着余鹤,轻轻晃着,唱了这首余鹤曾经为殷池雪唱过的曲子。
周遭的一切开始慢慢扭曲变形,混沌之中,只有这首歌还萦绕于上空,听起来像是幻觉,但又像是,最真切的,爱恋——
再次睁眼,还是那间清冷陈旧的博物馆。
还是那个于惊恐下被带到异世界的房间。
而那件本该悬挂于玻璃柜中的刺绣喜服,却犹如幻象般一点点透明化,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余鹤呆呆地望着那空荡荡的玻璃柜,喃喃着:“她……已经消失了么。”
殷池雪还是来时那般,长发飘飘,神采飞扬的模样。
“诚如你所见,她了却了生前夙愿,得到了救赎,回到了她该去的地方。”殷池雪负手笑着,“可喜可贺。”
“至于魏琪彤,既然她选择留在那个世界作为对自己的惩罚,那我便也遂了她的愿,她在那边,也终将会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相应的代价。”
见余鹤始终沉默着,殷池雪歪着脑袋不解问道:“怎么,回来了还不开心么。”
余鹤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开心,怎么会不开心……”
只是,始终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还有,虽然很抱歉,但我必须要收走你对那个世界殷池雪的情思。”说着殷池雪缓缓抬手。
“为,为什么。”余鹤抱着自己的脑门,像个马上要被污.辱的黄花大闺女一般躲到墙角瑟瑟发抖。
“因为,不可以喜欢上我,没有结果的。”说着,殷池雪伸出食指,缓缓伸向余鹤的眉心。
“如果自作多情能当饭吃,你能养活全世界六十亿人口。”余鹤鄙夷。
但此时的余鹤只觉得动弹不得,就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平任艹。
纤细的手指点在眉心,余鹤本以为会像电视中演的那样触发什么光彩斑斓的五毛特效,但很可惜,并没有。
只是在殷池雪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眉心那一刻,心里忽然就想丢了什么一般,巨大的失落感来袭。
再回想起那个世界的殷池雪,也没有痛彻心扉的无力感,只是稍微有点怀念罢了,就像是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感情也慢慢淡了下来。
殷池雪收回手:“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余鹤望着他,明眸皓齿,笑得春花般灿烂,明艳的脸庞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良久,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在异世界就想问的问题。
“你,到底,多少岁了。”
殷池雪笑笑,转过身,接着缓缓伸出四根手指。
“四岁?!”余鹤惊愕,嘴巴大张都能塞进去自己的拳头。
“四百。”
————————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
“是谁呀。”屋子里传来奶声奶气的询问。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面前的大门赫然打开,还不等反应过来,一颗名为“佩佩”的子弹出膛直中余鹤怀中。
“哥哥!”佩佩穿着毛茸茸的睡裙,惊叫着扑到了余鹤怀中,“你终于回来了!”
余鹤抱着她转了个圈:“是哥哥回来啦,有没有想我啊。”
“大坏蛋!不是说我睡个两三天你就回来么!骗人!撒谎精!”佩佩撅着小嘴,用她那柔软的小拳头“重重”打在余鹤怀中。
余鹤亲了亲她肉肉的小脸,进了门:“哥哥给你带了礼物回来赔罪哦。”
“是什么。”小丫头兴奋地蹬着小腿。
“当当当!绿巨人组合套装。”余鹤将套装总包装盒里拿出来,举给佩佩看。
佩佩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床头都快堆成山的绿巨人组合套装,但又怕哥哥失望,只好装作很开心地抱着哥哥亲个不停。
“佩佩,是谁呀。”卧室里传来女人的询问声。
佩佩一听,赶紧拉着余鹤的手往里拽,嘴里还喋喋不休喊着:“是哥哥回来了!妈妈,哥哥回来了!”
女人一听,赶紧穿鞋下床。
玄关处,还站着那个稍显拘谨的傻孩子。
那一瞬间,心里的大洞终于被填满了。
“姨妈,我回来了,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最后一个字俨然变成哭腔。
真的,回来就好。
当晚,小姨带着余鹤和佩佩去吃了当地最有名的火锅,回来的路上,下起了绵薄的小雪。
佩佩踩在那薄薄的积雪上,笑着问道:“哥哥我厉害么?”
看着眼前的一切,余鹤忽然笑了。
是啊,这里才是自己要共渡一生的家人,即使那个世界有太多不舍,可还是要感谢曾经的陪伴,然后微笑道别。
一个星期后——
“别吃了,都第四碗了,医院都快被你吃倒闭了。”
望着病床上还在胡吃海塞大口扒饭的邵明旻,余鹤是真佩服他,刚醒就这么有精神。
可是邵明旻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碰上山体滑坡,然后受了伤昏迷了,不成想这一躺就是三个月,可不得把这三个月的饭量都给补回来嘛。
邵明旻擦擦嘴,把碗递过去:“前辈,麻烦再帮我打碗饭。”
“我kiao你还没完了。”嘴上这么抱怨着,余鹤还是乖乖接过碗。
罢了,谁让他就是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茗敏小姐姐呢。
检查过后,医生告知邵明旻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有点皮外伤,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你好好养膘吧,我得回去给我妹妹读睡前故事了。”余鹤起身。
“前辈你还真是个妹控哦。”
“去!”余鹤怒吼一声,背起双肩包,“看你是伤员不和你一般见识,行了,我走了,好好睡觉。”
出了住院部大楼时已经是夜里九点了,这几天一直在下雪,积雪都堆的快要没过脚踝。
余鹤呵了口热气,搓搓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声。
就在余鹤刚要出医院大门之际,余光却瞄到一旁的长椅上坐着个老爷爷。
老爷爷看起来得有近百岁了,老的已经看不出原样,特别瘦,在这寒冬腊月天还只穿一件薄薄的病号服。
他正坐在漫天飘雪的黑夜中,抬头望着天空,就这样不知坐了多久。
余鹤好奇地走过去,循着老人的目光向上望去。
雪夜,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发散着微弱的光。
“老人家,您在看什么呀。”余鹤望着那夜空,却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老人依然固执地望着夜空,嘶哑着发出一声:“在……看一位故人。”
余鹤思忖着老人说的故人可能是已经逝去的太太之类,于是摇摇头:“老人家,外面冷,您赶紧回病房吧,不然冻感冒了。”
这时候,那个老人家终于缓缓低下头,浑浊的双眼望着眼前这个模糊不清的男孩。
接着,他笑了。
“你和我那位故人,长得很像……”
余鹤心道这不是说他大众脸嘛,有必要这么打击人么。
“他……有一天,忽然就消失不见了,我啊,就一直活一直活,可是,眼见着日子也……走到尽头了,看来,我是等不到他了……”老人说话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番话。
这固执的性子,和那位小少爷倒真是如出一辙。
“哎呀,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我们好找。”这时候,忽然跑来一个大婶,拉起老人哄道,“来,跟我回去吧,外面多冷啊。”
老人家被那大婶搀扶着,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往回走。
只是没走两步,他又停住了脚步。
余鹤不明所以地打量着他,然后就见他回过了头。
“你,见过一个,叫苏荫的人么。”
余鹤双眼慢慢睁大,一时间,回忆犹如海潮,铺天盖地袭来。
“哎呀,您别介意,我这个雇主他年纪太大了,有点老人痴呆了,见人就问你见过苏荫么,没吓到您吧。”那个大婶不好意思地笑道。
余鹤没说话,震惊已经使他动弹不得。
那大婶见他也傻乎乎的,以为也是个少年早痴,摇摇头,扶着老人慢慢往回走。
雪花落下时鸦雀无声,昏黄的路灯映照出余鹤孤单伫立的身影。
雪花一点点,一点点在他的肩头薄薄堆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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