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盛慕槐果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虽然还是有点儿后劲, 但总是没有再失态。
随着学习的深入,她也没功夫伤感了, 这出戏必须要全神贯注地学,才能做到极致。
她答应自己,一定要学到视频里辛老板的神韵,才不辜负爷爷的一番心血。
词是早就会背的, 唱腔也很快学会了,接下来就是将各种动作、技巧融入到故事之中。每次练完,盛慕槐都饿得不行,吃得比王二麻还多。
这天中午,李雪梅弄了一大锅炸酱面, 盛慕槐一出排练场的门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唾液自动分泌。
她和凌胜楼一起快步走到了厨房。李雪梅正在切码子呢, 看到盛慕槐笑了“你这个小花猪, 又是第一个跑来的。快帮我浇码子,胜楼你端出去。”
盛慕槐轻快地应了一声,做与吃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她是要多主动就有多主动。
正加着料, 眼睛瞥到侯成业来了。
“喂。” 盛慕槐碰碰凌胜楼,避开李雪梅, 用手指悄悄示意,往手里那碗面多放了一筷子胡萝卜丝和青瓜丝。
“把这碗给他, 叫他端给姐姐。” 盛慕槐小声说, 又凑近凌胜楼用更小的声音叮嘱, “叫他说知道你喜欢吃,特意多放的。”
凌胜楼看了一眼盛慕槐,这小丫头做红娘还真做的挺认真的。再一看,李雪梅其实竖着耳朵在听呢。她手上虽然不停地再切菜,嘴角却噙着笑,看来梅姨对这门亲事也没有意见。
凌胜楼接过面条走了出去。
侯成业显然是没想到凌胜楼会来当红娘,见凌胜楼递过碗,很自然地接过说“今天的菜码还挺多的。”
“这是给笑兰姐的。你给她,然后说知道你喜欢吃,特意多放的。”
侯成业先是满脑袋问号,等反应过来,脸唰的一下红了,迟疑地说“这不大好吧。”
“侯大哥,追女孩要主动,要表现出特殊。如果你对待她跟对待我们似的,是找不到对象的。” 凌胜楼把盛慕槐那天晚上对于笑兰说的话翻转了一遍,又讲给侯成业听,配上他一贯严肃的表情,就显得很令人信服。
侯成业果然就被镇住了,他往饭桌那边看,于笑兰已经在摆椅子了。
“加油。” 凌胜楼说,一边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侯成业身不由己地就往那边走去。于笑兰也看到了他“小猴子快过来,帮忙摆下椅子”
侯成业有些缓慢地走了过去。于笑兰还奇怪“怎么今天这么慢,快把你手上那个碗先放下吧。”
盛慕槐也从厨房里溜了出来,站在凌胜楼身边满脸期待地看着两人。
侯成业僵硬地把那碗炸酱面递过去,于笑兰不接,连头都没抬“你放桌上就好啦,我忙着呢。”
“这是给你的。” 侯成业顶着身后两道期待地目光,终于说出来了那句话。
“好样的” 盛慕槐低声打气“快说剩下那句。”
于笑兰看侯成业支支吾吾的样子,抬起头,一眼就瞅见后面两个看戏的小崽子,瞬间明白了。
这两个小家伙,她在心里暗骂,等下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们可是被这样看着,到底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一把抄过侯成业手里的碗,放在桌上说“好了,快干活吧。”
“这,这上面的菜码是特意多放的,你,你多吃一点,你喜欢吃。” 侯成业结结巴巴地说。
于笑兰一听就知道是那两个小崽子教的。这个侯成业怎么回事,这么大人了,还听那些小孩子的话。
但是她看着侯成业那两只红透了的耳朵,心里也不禁冒出甜丝丝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带着点笑意的说“知道啦。你到底帮不帮忙”
“帮忙,帮忙。”侯成业连忙走过去搬椅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盛慕槐看着这未来小两口,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和凌胜楼练小上坟是愉快的,因为他也是练起功来不要命的那种人,而且身体素质非常好,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累似的。于是两个人可以在排练厅从下午练到晚上十一二点,第二天五点半照旧爬起来练早功。
两个人被全凤山的人叫做拼命三郎,都劝他们悠着点,但他们也不管这些。因为两个人都知道,这三十分钟连唱带演的戏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练好的,而且他们身上还肩负着凤山在省城的名声呢。
就这样,终于到了让全剧团检验整出戏的时候。
盛慕槐有些紧张,爷爷也在台下坐着呢。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她可知道爷爷就是辛老板,她这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虽然刀法就是关公教的。
还是上了。
盛慕槐穿一身素衣,彩扮上场,一声“苦哇”就赢得满堂彩。
阳光仍是透过那窄小的窗户射进仓库舞台,站在光影里看台下,虽然只有凤山寥寥十几个人,心里却很满足。
爷爷坐在前排呢,眼睛里含笑看着自己。他是否能在自己身上找出些青春时的回忆呢起码盛慕槐是这样希望的。
搓步、碎步、双飞燕、转托盘、跳跪、跌坐、旋转大卧鱼眼睛在转,手指在转,脚底木跷也在舞台上转,一出对儿戏被盛慕槐和凌胜楼演了个满台。
任谁都不能否认,台上的盛慕槐真是个娇俏的戴孝小媳妇。
凌胜楼的丑角也一点不掉链子,诙谐而不庸俗,做工繁重却举重若轻,声音也很洪亮,和盛慕槐配合的珠联璧合。
终于演到了最后小两口骑驴回家那段。
肖素贞一开始骑不上驴,试了好几次才终于骑了上去。
“我说咱们快些走,早点儿到家,我呀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盛慕槐说的是标准的辛派道白,尾音总是拉得长长的,自有一种慵懒又爱娇的感觉。
刘禄景看到多年未见的妻子,当然也是心急火燎,脚一蹬,毛驴儿就窜了出去。谁知道毛驴儿速度太快,控制不住,把刘禄景从驴屁股上给颠了下来,肖素贞也险些摔下来。
两人便放慢了速度,骑了几圈,这期间刘禄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阔别已久的妻子。终于肖素贞也按捺不住急切地心情,开口道“我说咱们还是快点儿走吧。”
刘禄景是老婆说什么我做什么,忙回答“好,我们快着走” 两个人就这么骑着驴欢快地下台了。
这一段戏全程都是无实物表演,两个演员手里就一根驴鞭,可是就是能演的传神至极,上驴、跑驴、摔跤都跟真的似的。两人的互动也极其自然,真让人感觉到他们两就是一对阔别已久的恩爱夫妻。
台下掌声雷动,爷爷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盛慕槐和凌胜楼相视一笑,朝凤山的观众们鞠躬。
他们知道这么多天的努力有回报了,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九月十四号,爷爷,演衙役的薛山,团里另一个丑角江云,盛慕槐和凌胜楼出发前往省城。
槐上镇的交通并不便利,要先坐一个小时的大巴到县城,然后才能从县城坐火车去省城。
那个年代,汽车是闷罐子汽车,车上还有人带鸡鸭鹅等活禽,地板上到处都是垃圾。火车的情况就更糟,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厕所和人身上的体味,别提多难闻了。
但是盛慕槐还是很兴奋,毕竟这是穿越以后她第一次走出县城。
她坐在火车靠窗的位置,一路看沿途的风景。
薛山逗她“瞧这丫头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想当年我跑码头演出的时候,可是往南从广州演到西川,北边到过青海和伪满洲国,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你们现在都不知道那种漂泊的生活了。”
“其实咱们演戏的呀,就应该在全国多走动,第一,你开阔了视野,才能演好戏;第二,这种为生计奔波的压力才会让咱们演员使出浑身解数吸引观众。因为你吸引不了,就得饿死。现在你们小一辈儿的,咱们凤山还好,那些公家剧团里的,真不行了。”
“那您去没去过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啊” 盛慕槐好奇地问,她很想知道民国时候那些城市是什么风貌。
“当然去过了,我到北京的时候还特意去听过梅老板的戏呢,真不愧是四大名旦之首。” 薛山说。
“说到你们这次要演的小上坟,当年演这出最拿手的要数辛韵春了,那时候报纸上说他艳色动京城,一笑倾天下。这句词儿可太夸张了,我现在还记得呢。”
盛慕槐悄悄看了爷爷一眼,他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薛山讲故事,听得还挺认真的,好像他说的压根与自己没有关系。
磕完一小把,他把手心里攥的瓜子皮全放进一个小布袋里,再抓出另一小把来。
“我是没看过他演这出,但他和他师兄组春笙社全国巡演的时候,我见过他真人。小白脸,长得可真俊,大眼睛忽扇忽扇的。他穿得那叫一个体面,雪天里穿一件银狼皮袍子,啧啧没一根黑色”
薛山也从盛春的口袋里拿了一把瓜子,瓜子皮满地飞,继续讲古“他师兄也厉害,老生武生都能来,演的挑滑车就一个字儿,帅也不知道怎么他愿意给辛韵春做二路老生,反正他师兄弟珠联璧合,全国巡演,把我们这些跑码头的都挤兑的差点儿没饭吃了。”
薛山吃完一把,还想抓,盛春已经把口袋给扎住了“别吃了,多喝点水,讲那么多嘴不干吗”
薛山嘿嘿一笑,把裤子上的瓜子壳儿都拍掉,往窗外一看“哟,能见着高楼了,咱们快到站了。”
几个人从火车站出来,带着电视台开得介绍信住进了宾馆。
这宾馆就开在省京剧院旁边,休息了一下,大家就说到省京剧院外看看,说不定能沾沾省京剧院的光呢
走到大门口,就看到很大的一张海报,上面写着“振兴国剧辛派传人肖红霜联合青年演员,献演贵妃醉酒,廉锦枫。”
下面一行小字介绍肖红霜,写她是“辛韵春的亲传弟子”。
肖红霜是谁啊,名字耳熟,但上辈子也没听说过,她真是爷爷的亲传弟子盛慕槐看一眼身旁的爷爷,只见他嘲讽的勾了勾唇角,转身看向了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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