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个年代不比现在, 戏子伶人是下九流的行当。可我打小就爱戏,不务正业,被我爹打断了几根木条,还是坚持要学戏。我妈看不过去,让家人把我送去了京城最好的科班。后来她才知道科班打孩子很厉害, 哭得不行,可那时候也晚了。”
爷爷说起妈妈的时候神色很温柔,一双大眼睛在灯下闪闪发光, 盛慕槐都看得呆了。
“科班里的老师说我长得好看,声音甜脆清亮,是唱旦角的好材料, 就这样我学了旦角。科班很苦, 老师们都喜欢打人,唱得好也要打, 唱的不好更要打,可也是这样的打戏让我们成了才”
“我们戏班每周都要到前门外太平园去唱戏, 大家排着队, 穿着月白色竹布衫,一溜小光头,每次都会吸引好多目光。”
那时候他是科班里最好的旦角, 师兄是最好的武生, 他们两个总能走在队伍的前排, 戏迷们也都认识他们, 叫他们的名字, 也叫他们小红伶。
“出科以后,我和师兄组了个戏班子,和薛山一样,也在不同城市巡演过一阵。不过后来我还是回到了首都,继续学习,精进技艺。然后我就一直演啊演,从主角演到配角,从配角演到龙套,直到再也演不了了为止。”
盛春说到这里,停顿了半晌,才摸摸盛慕槐的头说“如果不是你这个丫头,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唱戏了。”
“丫头,你记住了,你和我学的戏是辛派戏,你就是我们辛派唯一的传人。”
不等盛慕槐说话,他走到角落的柜子边,用一直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了里面一个铁箱子,又从铁箱子里取出一片叠在一起的杏色手帕。
他走到盛慕槐面前,将那手帕一层层打开,里面竟然躺了一只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戒指,红宝石周边镶了一圈不小的钻石。
那颗红宝石起码有五克拉,是正宗的鸽血红,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周边熠熠生辉的钻石在它的对比下也成了点缀。如果按21世纪的价格来估值,这枚戒指怎么也值六七十万了。
盛慕槐深深被眼前这个戒指的豪气给震慑了。她认出来了,这是辛老板唱戏时经常带的那只戒指,她在“空中剧院”里也曾经戴在手上过。
可那毕竟是系统,是假的,自然比不上这个真的震撼。
谁能想到他们这个小破屋里,竟然藏着这样一枚戒指呢
“以前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就保住了这个。” 辛韵春笑笑,拿起盛慕槐的手,将那枚价值不菲的戒指套进她的食指,“现在它是你的了。”
“爷爷,不行,这也太贵重了。” 盛慕槐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它脱下来。这六七十万戴在手上,万一弄丢了,她不得吐血
“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除了它,我也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这也算是一个见证吧。”
辛韵春把那枚戒指稍微抬起来,盛慕槐看到红宝石下的黄金戒托上篆刻了一个“辛”字。
“爷爷老了,你拿着它,好好发扬我们辛派。” 辛韵春把盛慕槐的手心合拢,那枚戒指膈在手心里,凉凉的,却很坚硬。
盛慕槐逐渐握紧手心,她一把抱住了爷爷“辛老板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爷爷愣了几秒,低低地笑了起来。
盛慕槐和爷爷打包好行李,他们要去首都了。
凤山的人都万分不舍,他们把槐槐从小看到现在这么大,和她一起演过几百出戏,早就把她当成了凤山的一部分。
可是槐槐现在要去更大的城市了,他们也没理由阻止。
县城的小火车站昏暗拥挤,地板上到处躺了人,落满了灰尘的吊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王二麻伏在盛慕槐的肩膀上,哭得一抽一抽的“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走了,嗝,槐槐,你一定不准忘记我们,你不准不回来啊。”
“行啦行啦,别哭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盛慕槐只好拍他肩膀安慰他,王二麻直起身子,八字眉在脸上一耸一耸的,像一只沙皮狗。
盛慕槐差点就不厚道地笑了。
她想到第一次见到王二麻的时候,他一个加官蹦到了自己面前,笑得跟朵花似的。原来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呀。
“擦擦鼻涕,别耽误槐槐他们上车。” 凌胜楼把王二麻拎开。
他深深地看了盛慕槐一眼,说“去首都以后好好学习,我们等着你回来。”
“嗯。”盛慕槐点头,笑着说“你以后可找不到我这样好的同桌了。”
凌胜楼笑笑,张开手臂轻轻地拥抱了她,只一秒就放开了。
广播已经开始检票,盛慕槐和爷爷拎着沉重的行李,站在检票口前朝众人告别。
她一一看过去,班主,梅姨,笑兰姐,成业哥,老孟,薛爷他们都站在原地向自己挥手。
盛慕槐回过头,眼泪忽然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被她偷偷擦掉了。
挤到位子上,把行李放好,火车很快就发动了。
他们只买了坐票,要坐一夜的车才能到首都。天色渐暗,吃完梅姨特意做的馅饼,盛春和盛慕槐缩在座位上睡着了。
第二天还没到七点他们就被吵醒,卖特产的小推车在人流和满地的垃圾中艰难地穿过一节节车厢,火车还有半个小时到站。
很多人是第一次去首都,明显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都大声谈论着自己到首都以后的计划,说着首都可能的繁华。
只有爷爷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爷爷,后天才是艺考呢,这两天咱们在首都要干什么呀” 盛慕槐问。
盛春回过头,对盛慕槐温柔地笑“当然是带你四下逛逛,也让你看看爷爷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不过我也二十年没有回来了,不知道首都的变化有多大。”
他以为盛慕槐是第一次来这样大的城市,总会有些害怕,所以一下火车就牵住了盛慕槐的手。其实盛慕槐早就在首都待过四年了,第一次踏上首都的土地,就是在这个车站。
这里和二十年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偌大的广场上仍旧塞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只是现在这些人大多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背着蛇皮袋和大被褥。不过他们自己看上去和这些外来打工者也没什么两样。
找了个小招待所住下,没休息一会儿,爷爷就说“走吧,趁着天气好,咱们出去转一转。”
鼎成丰科班的原址早已经不在了,现在变成了个很大的饭庄,他们在门外多看了几眼,门口迎宾的小姐就朝他们挥手“不吃饭就别探头探脑,挡着我们做生意”
没办法,只得走了。
他们走过几条灰色的小胡同,单车从身边经过,路边小孩儿在玩跳房子。两人在路边买了两个大羊肉包子,一边走一边吃,一路走到了前门大街。
这里还保留着许多戏楼,都是前清、民国的建筑,很多地方辛韵春曾经登台献唱,留下过回忆。
那时候他哪用自己走那么久啊,都是专门的包车把他送到戏楼门前,一下车,戏迷们就把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现在带着槐槐走在路上,就是个糟老头子,再没人多看他一眼了,也挺清闲。
茶楼里飘来戏声,盛慕槐说“爷爷,要不咱们进去喝一杯茶”
盛春点头,两人走进一家茶馆,要了两碗大碗茶,和许多老大爷一起坐在八仙桌旁。戏台上正在演文昭关,演员水平还可以,就是四周闹哄哄的,总有人起身走动,不大能静下来欣赏。
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的青年独自坐在他们的前一桌。他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认真地听着台上的戏,偶尔喝一口茶,与周围所有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他侧过头,眉目舒朗,眼若寒星,盛慕槐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年轻人竟然是须生名家池江虹的孙子池世秋。
他本是北大的高材生,精通书法、国画和历史,却又继承爷爷的衣钵,把池派唱腔发扬光大。三十岁以后,他考取了美国知名大学的金融研究生,移民美国,不再在国内登台,b站却仍旧留下了他的传说。
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他长得太帅了,又是高智商人设,吸引了一大批年轻颜狗粉丝。
粉丝们都说池少的外貌如同“朗朗湖心月,岩岩石上松”,每次盛慕槐刷到他的视频,都要被这句话和“啊啊啊啊啊啊啊”刷屏。有段时间一看到他,盛慕槐就立刻关闭弹幕。
没想到现在我还看到真人啦
盛慕槐其实也很喜欢池世秋的扮相和演出,没想到能看到这么嫩的池老板,出于好奇忍不住就一直瞄他。
近距离观察后得出结论,他确实长得不错,属于眼睛里有星星,后世很流行的白净小鲜肉款。
有可能是盛慕槐偷窥的太过明显了,爷爷都发现了,忍不住拽拽她,不赞同地说“槐槐。” 你这个小姑娘也矜持点。
盛慕槐吐吐舌头,收回视线。
就在这时,几个人从过道里往外走,她余光看到有人的手悄悄伸向池世秋的后腰。这位少爷把钱包就大咧咧地插在裤兜里,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演出,一点也没察觉到身后有什么不对劲。
眼看那个人两指已经夹住皮夹了,盛慕槐忍不住站起来喊“有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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