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郁弥突如其然的泪水决堤,荒北靖友没有去大学英文的下一堂课,留在外语大楼的他在空旷的大教室中,聆听郁弥哭诉发生于自身的失控展开──郁弥曾试图把他赶走,说自己只是想发泄情绪……不过荒北靖友表示,他可无法对一个收了区区三千日币就泪如雨下,还拎了三十吋大行李箱来上课的可疑女子置之不理。
然后荒北靖友说,既然他课都跷了、稍微了解下郁弥的状况也不是不行。
于是郁弥一五一十地如实招出了,从串贵族的店长下令停职、钱财遭窃,到偷偷摸摸借睡停车场,以及在女厕进行简单擦洗……操着浓浓的鼻音陈述这些过程的郁弥,讲到游走于深夜街头的恐惧,和对未来的彷徨时还哭得更加厉害。
「所以……你知道吗?荒北同学,你真的是天使!你把钱给了我!在我最需要的当口!」
说着这几句话时,郁弥破涕为笑。
「又没多少钱,妳也太夸张了吧!」
荒北靖友有点难为情地回应。他坐在郁弥的正前方,手掌抵住椅面,黑窄裤包裹的纤瘦双腿交叉着。
「是说妳接下来要怎么做?」
「嗯……」
郁弥摇摇头。「还不晓得!但有了荒北同学的这笔钱,暂时还不会饿肚子,所以应该没关系──」
「妳傻了吗!」
荒北靖友大声、带有斥责意味地打断了郁弥。「事情没这么简单吧!妳现在可是在流浪啊!」
郁弥为之语塞。然后她低下头,荒北靖友也没再说话,两人之间陷入了气氛凝重的沉默。
然后郁弥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荒北靖友的好意,不该连她这头大的问题都还要劳烦人家,便抬起庞然的行李箱,准备辞别荒北靖友、独自替自己的烦恼寻找出路去。
「荒北同学……」
正要告辞,将手机贴在耳朵的荒北靖友举起手,将她拦下──他的嘴型传达出了「妳先等等」的讯息。
「喂--金城!」话筒的另一端模糊地传来了谁的话语。「你记不记得前天串贵族的那个店员?对,就是她……」
脱不了几分钟,郁弥跟着荒北靖友离开外语大楼,一同走去洋南大学东侧门的广场。
「我把人叫到这里了。」然后荒北靖友的头转向某个方位。「来了!」
往郁弥和荒北靖友接近的是一位戴着粗框眼镜,相貌端正的平头男子。郁弥认得他--他就是和荒北靖友一起到串贵族用餐的人,也是待宫荣吉的朋友。如果当时他和荒北靖友交换位子,被泼到可乐的人就会是他。
「呦,金城!你动作还挺快的嘛!」
「因为人恰好在理学院,离这边挺近的。」
然后被唤作金城的男子向郁弥礼貌地点了头。「妳好,我是理学部一年级的金城真护。」
「我是楠,楠郁弥!那天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金城真护露出了宽和的笑。「不会,我不在意。」
「废话!被洒可乐的人又不是你!」荒北靖友不以为然地揶揄。「好啦!金城,你说你有办法!快走吧!」
「好的,荒北、楠同学,请跟我来。」
于是郁弥又随着荒北靖友和金城真护的脚步启程了。尽管对这两个男生的想法一无所知,但郁弥直觉他俩可以相信──或许是身为待宫荣吉好友的他们不全然陌生,也或许是因为那两双毫无迷惑的眼神。
于此之后,三人抵达的是洋南大学的校外女子宿舍。由于郁弥是生平首度造访,所以为着新落成、美轮美奂的宿舍连连赞叹。
「要能住进去就好了……」
郁弥眼巴巴地欣赏着磁砖平整光滑,并有镂花窗子和小阳台的十来层建筑。一阵春风吹过,郁弥还嗅到了洗衣精的甜美芬芳──不过郁弥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宿舍的登记和抽签早在一个月前就结束了。
「那妳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楠同学。」
金城真护说道。
「咦!?」
「会那么顺利吗……是那个小泉耶……」
「喂!荒北!那个小泉是几个意思啊!」
忽然现身的是一位个头娇小,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女孩──她的到来令荒北靖友吓了一大跳,为此他没有站稳,往后跌了几步。
「呜哇啊!出现了!」
「不准把我说的跟鬼似地!」
女孩不满地敲了下荒北靖友的手臂。
「痛!」
然后女孩颇有戒备地打量郁弥。由于她的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善,郁弥觉得自己全身像是被针扎一样,不由得感到紧张。
「我不讨厌妳!」
眨了眨眼皮,女孩倔强地高声宣布。
「妳是楠郁弥吧?跟我进来!」
**
小泉和澄说她可以免费收留郁弥,直至她租得起套房的那一天,前提是郁弥必须参加举行于六月的全校合唱比赛。小泉和澄是郁弥的文学部前辈,二年级的她担任的是文学部总指挥──由于女声高音部人数过少,每回的练唱成果她总是不满意。
郁弥当然是接受的了。能免除无枝可栖的飘泊现状,小泉和澄提出的要求根本就称不上是代价。而且郁弥本来就对合唱比赛颇有兴致,只是先前每晚几乎都要去串贵族打工,所以无法配合部上订出的练唱时间。
「那就这么说定啦。」
然后小泉和澄转开她的房间门。小泉和澄住的是单人房,故郁弥的借住与否只需她同意即可--因为一时之间,荒北靖友也没办提供郁弥住处,他便找了好友金城真护求助。而金城真护提出的解方就是小泉和澄,他认为小泉和澄是郁弥的文学部前辈,且性子急侠好义,无疑是手头最合适的人选……
金城真护的臆测正确。尽管郁弥与小泉和澄之间有条件交换,不过小泉和澄的确是没有啰嗦什么。
房内坪数不大,一张床就占了三分之一的大小,再放上书桌和衣橱,实际能利用的空间不算太多。将行李箱移动至门后,郁弥等待小泉和澄的发落。
「妳等一下,我收拾收拾。」
「好的,请慢慢来。」
小泉和澄的起居相当简单,除了必须的日常用品──如卫生纸、洗洁精和上课的书本以外,没有什么作为个人兴趣的摆设品或杂货。小泉和澄的衣物也不多,清一黑、灰等深色调,都整整齐齐地挂在柜子之中。
不过窗台前有几株多肉植物的小盆栽。小巧的仙人掌和黄金葛在午后阳光的浸浴下,显得尤其油绿绿的。
「好了,妳的行李放在这边!」
小泉和澄腾出靠墙的一块空位,那里原来摆的是书和椅子。
「晚上妳就忍一忍,睡在地板吧!」
郁弥行了一鞠躬。「谢谢妳,小泉前辈!」
接着郁弥脱掉鞋,把行李箱推到墙边。小泉和澄则坐到床上,凝视正在整理随身物品的郁弥。
「吶……楠。」
「是。」
「妳……呃,父母都……还好吗?」
「虽然有阵子没联络了,但我想他们的身体很健康的。」
假若真有万一,哥哥一定会打电话告诉她的。
「小泉前辈,妳认识我的父母吗?」
「怎、怎么可能!?」小泉和澄立马否认。「我跟妳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耶!」
郁弥为着小泉和澄问题和反应感到疑惑。回过头去,她看到的是同样可怪的小泉和澄,她一张小脸苦涩地纠结着。
「啊──我就直问啦!楠,妳为什么不向家里求助就好了?」
「哦!因为我的家人反对我念文学。」
父母不赞成自己就读文学部。为了打消她的这股念头,父亲不只是泼她冷水──「文学部毕业了也没有一技之长」、「光会写文章又有什么用」、「再多的学术训练也无法替妳的将来加分」……甚至狠狠地将她心伤透,连「妳根本就没有才华」都说出了口。
父亲明明知道这句话能造成极大的伤害,却不惜藉此也要□□她的感受和梦想……简直就是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而不是呵护与疼爱自己长大成人的父亲。
「但是他们忘了我越是受到阻挠,就越有达成目标的热情和冲劲!」
握紧双拳,郁弥灿烂地笑道:
「所以我发下豪语──不倚靠他们,我也要自食其力完成这四年的学业!」
「唔……」听入神的小泉和澄张着嘴。「欸?那妳的入学费是……」
「嘿嘿,」郁弥吐了吐舌。「是哥哥帮我缴的啦!但往后的就是我自己负责了。」
「楠的哥哥……还真有钱哪?是社会人吗?」
「是医学生。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哥哥似乎是有几支股票吧。」
哥哥的财务状况始终很神秘。郁弥知道的只有他高中就会看股市、上大学后即不再拿家里的钱,以及即便如此、日子过得依然逍遥充裕,甚至可以买车和发零用钱给自己……这么多而已。
而郁弥的东西大致就定位后,刻不容缓,她马上又带着填好的履历书去外面寻觅工作--既然获得了他人无偿的协助,那就得好好珍惜、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无所事事。更何况学校有禁止留宿外人的规定,所以能提早搬出去是最好的。
但虽然是临时住处,也给了郁弥满满的安心与充实感。于大街辗转流离的昨日宛如已化为时光的化石,恍如隔世……
所以郁弥觉得非常地轻松愉悦。可能好心情具有较强的感染力,不出一会儿,郁弥就在天黑前找到了新的兼职,地点是洋南大学后面的便利超商,而且即刻上工。
于休息室换上制服后,郁弥按照店长铃木指示地前去柜台报到。铃木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渗着一对重重的黑眼圈,神色也很疲惫。
「这位是新来的兼职人员,楠。」
「您们好!我是楠郁弥!我会加油的!」
「那……御幸君,楠的指导就由你来负责了。」
「……嗯,知道了。」
应声的是站在郁弥的斜前方,不但身子高、而且胸膛和臂膀都很健壮的男子,是即便套着超商制服也一目了然的好身材。
「御幸前辈,请多多指教。」
戴着黑胶眼镜的男子笑了一下,镜片底下的双眼闪着慧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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