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巨大的三十吋行李箱,郁弥的脚踝宛如套了颗铁球,脚步沉重地走出寄居两周的青年旅馆。旅馆的老妈妈以为她总算存到租房的钱,欢天喜地地恭喜了她。
郁弥实在不愿意告诉老妈妈,自己是钱财散尽了、无可奈何之下才离开这间旅馆的──因为于图书馆午睡的她没将提包拉上,所以那厚厚的、还印上「薪资袋」三个字的信封便成了偷儿觊觎的目标。而讨论区没有装设摄影机,故郁弥连犯人最基本的轮廓──身形、发型一类都无从得知。
纵然她干瘪的钱包还有零钱,加总起来也有快两千日圆,可是她绝大多数的财产──她在串贵族工作十四日的薪水,以及埋葬五助获取的报酬都放在那个信封之中。
郁弥原本打算靠着这笔钱支应找到下个兼职的生活,怎知它竟不翼而飞,落入心术不正之人的口袋!
「日本明明治安很好的吧?就算是在人山人海的原宿,我也是放心地用后背包逛街的啊……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可好?我要怎么办?」
此时是下午四点,郁弥抬头仰望明亮的天光,茫然地考虑着自己该何去何从──其实确切来说,她不是真的有家归不得,只是回去代官山就等于正中父亲的下怀(话说她也买不起车票)但静冈县又没有亲戚或是能倚靠的好友……
别无他法,郁弥只好买一杯麦当劳的柳橙汁,然后在鲜少人走过的角落坐下。而她就靠着那小杯的橙汁和《我是猫》,一路待到店家打烊。
午夜零点,郁弥自觉正式成了静冈县的游民之一。
「这样的大学生活……」
郁弥无助地流下了两行泪水。「与我认知的完全不同啊……!」
郁弥就这么在麦当劳的铁皮卷门前静静哭着。不过一听见从街角传来的陌生男子的谈笑声,郁弥便有如脱兔、立刻捉住行李箱的握把,往声音的反方向快步远去--毕竟她一个单身女子跟着家当在外夜游,肯定非常引人注目。
「学校附近没有二十四小时的店……难道要去公园?太危险了吧!」
用手背抹去眼泪,郁弥苦恼着。而事实上开学以后,她固定往返的地点就只有学校、旅馆和串贵族三处,所以她对静冈县也不能说是熟悉……
「最知道的还是学校了……可是那又如何?」
说完,郁弥灵机一动。
「咦!对呀!不是还有学校可去吗?!」
这是最后一线生机!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受伤害,咬着牙关的郁弥前往洋南大学一探究竟。而结果没有让她失望,洋南的正门口一如白天地大大敞开,路灯亦温暖地通明着,整座校园俨然是这一地带最为光亮、犹如灯塔一样的存在。
「太……太好了!」
彷佛得到救赎,郁弥热切而兴奋地奔进洋南大学之中。
随意找间大楼教室休息,然后在第一堂课钟响前离去吧──郁弥如此思忖。然而事与愿违,建筑物的大门全部锁得牢牢地,包括她上午还在里边上课的文学院。
不过郁弥不打算放弃,即便真要席地而睡,学校肯定也比外头要好多了。
「要不找个不显眼的地方──」郁弥东张西望。「咦?有通道……是停车场!」
就算是入口放下了黄黑条纹的横杆,人也能从一旁的空间穿过,而且绰绰有余。大概是教授们离开学校的时间也很随兴,所以停车场没有全面关闭。
「好……决定了!」
点了一下头,郁弥便拉着行李箱,轻快地踏入往底倾斜的长长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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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第一堂课始于晨间八时,于是六点钟的手机闹铃一响,郁弥没有多加恋栈,伸了懒腰就从停车场的水泥地站起。夜宿停车场没有她预设得那般不舒适,有可能是因为太疲惫了--「忧虑」这份情绪对精神可是相当折腾--所以一找到墙壁和轿车之间的空处,背抵住墙面、头和肩膀往行李箱一靠,郁弥就轻易进入了深层睡眠。
幸好那说长不长、短也不短的五个小时没有为人发现,郁弥也趁着警卫上工前溜出了停车场。接着郁弥跑到文学院大楼最顶一层、人迹罕至的女厕,于流理台刷牙洗脸,并在厕间用湿毛巾擦身体、更换衣物。
梳洗本应到此为止,但郁弥发现齐浏海已因油腻而分岔……所以她心一横,挤了些洗手乳置于头顶,乱搓一通后伸至水龙头下冲洗,再用烘手机把头发吹干。
离开时,神清气爽的郁弥还挺讶异──原来厕所的功能并不仅于排泄而已。
七点多钟,郁弥已经于大学英文的教室安稳就坐,同时啃着便利超商最低价的面包。为了不让行李箱过于显眼,她特地挑了最后一排,并让箱子往地板横倒。
然后郁弥回顾过去的这三天。
开学已经有两个礼拜,直到被串贵族炒鱿鱼前都颇顺利。借着和哥哥借来的钱、外加打工获得的预期收入,要在时序移转至五月前进驻套房绝不是梦想……于是她也就心安理得地住在大学周遭最便宜的旅馆,一边用工作和课堂外的稀少闲暇构思夏川赏的投稿主题,偶尔也写写课堂作业。
可是怎知天不从人愿!
转折点是她打在金发混混左颊的那一掌。唔,不过没把醉酒因素一并考虑确实是她的失误……
然后她就丢掉了串贵族的兼职。早知如此,当初的她一定会忍下那口恶气!因为若不是失业,她当晚就不会彻夜未眠,隔天也就不会在图书馆的讨论区打盹,而不得不面临生活费失窃的悲惨命运。
昨夜靠着借睡文学院的停车场有惊无险地打发了。可是接下来呢?她总不能天天以停车场为家吧?肯定迟早会东窗事发!发展成那种地步的话,上新闻、被强制遣回东京都不奇怪……
所以郁弥的心情宛如庞大的乌云罩顶,既骚乱又消沉。对于目标,她拥有追寻到底的火热动力,可是现在却有本不会发生的燃眉之急……不,精确说来是已经火烧屁股的危机,使她痛下抉择的这条道路更为窒碍难行──
「谁的箱子丢在这里啊!碍事!」
一听,郁弥即刻回过头去──她躺卧的行李箱旁是一双细而瘦的脚踝。
「对不起!」
郁弥边赔不是边蹲下,然后将走道的行李箱推到桌子下方。她真心没想到除了不得已而为之的自已,还有别的人也想坐在最后头的。
这时任课教师爱德华从前门步入教室。于是整张课表、郁弥最得心应手的大学英文开课了。母校克莱茵女子学园于外语教育十分扎实,加上曾去欧美地区游学好几回,英语的听说读写都难不倒郁弥。
大学英文最着重的部分是会话,兴许是为了补强入学测验没有的听力与口说吧!每一堂课,他们都得和周遭的同学练习某个情境之下的英语对谈。
「Please practice the dialogue in this page with person at your right side.」
爱德华说完后,教室此起彼落地响起了不大流畅的日式英语。
郁弥往自己的右方稍微侧过身子。而才抬起头,眼前那张面善的脸便让她讶异地合不拢嘴。
「你……你是前一晚的那位客人……!」
正是受到郁弥冰可乐洗礼的那位仁兄。
「想不到你也是洋南大学的!我们还同年级!」
大学英文是校方规定的一年级必修课。为促进学院间的交流,班级的组成是将全体大一新生打散、再重新随机分配的。
对方也是大吃一惊。
「是妳啊!那个笨手笨脚的!」
「嗯……对不起。」郁弥一秒露出愧色。「那件白衬衫还救得回来吗?」
「谁知道?那个我不要了。」男子无所谓地耸耸肩。「清洗费都能再买一件差不多样子的了。」
「这样啊!那么购买新衣不足的费用,请务必由我支付……噢,不不,我暂时还没有能力……」
毕竟此刻她的处境水深火热。
但无缘无故报销人家一条衣服郁弥又过意不去。于是郁弥在课本的页角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电话,撕下递给男子。
「我是文学部一年级的楠郁弥,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后续赔偿问题请……」
「喂喂,妳以为妳是律师啊?」
男子神来一笔的吐槽令郁弥情不自禁地发笑。
接着她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同学你呢?」
「……荒北,荒北靖友。」
「嗯嗯,荒北靖友同学。」郁弥像只学舌鸟似地复述了一遍。「那你的主修是什么?」
「……工学。」
「明白!工学部的荒北同学,请多多指教!」
这下郁弥和荒北靖友总算才进行爱德华吩咐的会话演练。然而两人的开场白显然是太久了,郁弥才开口讲完第一句,练习时间就被爱德华宣布终止了。
下课以后,荒北靖友很快地收拾自己的课本和物品,然后斜着身子利落地从郁弥的座椅后方通过。
「下个礼拜见啰,荒北同学。」
郁弥微笑着向荒北靖友道别──跟荒北靖友交谈后,郁弥发觉烦恼竟暂时消却,心绪开怀不少。
不过荒北靖友没有立马穿过后门,立于中间走道的他若有所思。
「荒北同学是把什么给忘记了吗?」
「啊……!」
似乎是得出了结论--荒北靖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往郁弥的桌前扔出一包东西。
郁弥捧起那个被用卫生纸草率包裹的物件。拆开以后,她看到三张崭新的野口英世。
「这是……?」
「清洗费我不要了!还妳!」
「为什么?」
「……因为待宫那家伙说妳被店长给炒了!」
一愣一愣地,郁弥不可置信地将纸钞埋入手心。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捏住荒北靖友的手腕,难以遏止地哇哇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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