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弥万万不会想到,间隔了两个礼拜,竟再度上演了无家可回的恶梦。确实,她本来就不是登记在册的住宿生,洋南大学的女子宿舍不过是暂时的栖身之所,只要她从超商这份工作攒到足够的储蓄,就得租下外边的一间小套房,从女子宿舍搬离──然而郁弥感到疑惑,过去的两周自己和小泉和澄都相安无事,为什么只是在外过了一夜,一回来、就被舍监揭发了违规入住?
由于罪证确凿,人证物证皆在,很快地、惩处便降临于她俩的身上。郁弥和小泉和澄各自得到了一支警告,而且郁弥不得多加停留,得立刻从宿舍迁出。小泉和澄虽极力为郁弥争取时间,至少让她在找到住处之前能够待下,然而舍监以「已多次倡导不得让外人留宿」为由,并未网开一面。
「那个铁石心肠的老女人!」
帮郁弥把行李从女宿拖到校门口──幸好她的物品没增加什么,三两下就收拾完了──小泉和澄也还没消气,恼火的她踢了一脚校门前的石柱,怨道:
「现在都已经晚上了!要是妳在外面遇到坏人怎么办!老女人要负责吗!」
从自行车运动中心返回,到舍监处理完所有相关手续至此,已经快要晚间八点。
「和澄前辈,不要紧!我预约到了青年旅馆的通铺。那个大房间是女子限定,很安全的。」
「而且……都是我,害得和澄前辈因此有了不良纪录!」
用力地揪住衣服下缘,郁弥难受地说道:「对不起!和澄前辈!」
「算了啦,木已成舟。」小泉和澄微笑地摇了摇头。「更何况当时若是没有让郁弥住下,良心也会跟我过不去的……因为郁弥真的很需要帮忙嘛!」
「只是……凭我对那个老女人的理解,假如是她自己抓到违规,我们肯定能从那张闭不起来的嘴中得知。然而这次她对此只字未提……此地无银三百两,绝对是有人告密!」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知道我们住在一起的人……」
「只有金城跟荒北了。」
「可是荒北君和金城同学……」
就是这两人把她介绍给小泉和澄的──荒北靖友在诸多方面都帮着自己,金城真护的性格跟打小报告又很不搭。
「我不觉得会是荒北和金城。就算荒北真的对我有什么不满,他也不会耍这种小手段。」
「那么是其他住宿的女同学了?」
小泉和澄认真地答道:「我们和隔壁、对面寝室的人不会交流,平时又极少遇到,她们告发的可能性不高。」
「唉!」
郁弥郁闷地叹了口气。「把周遭的人当作嫌疑犯看待,还要揪出凶手……真是让人心情沉重。」
「郁弥,妳还是先别烦恼这事儿了……」
小泉和澄感同身受地轻拍了郁弥的肩膀。
「妳十点还要打工吧?还是赶快把东西移到旅馆吧!真的不要我帮妳吗?」
「嗯!和澄前辈已经帮我够多了!妳集训也累了,赶紧回房间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于是郁弥在小泉和澄担忧目光的注视之下,拉着自己所有的行囊,走入点缀着霓虹灯的街头。
而穿梭于巷弄和屋房,行走于或低声细语、或哓哓不休的人们之间时,郁弥安静地思考了很多事情。无可避免地,郁弥觉得自己遭到了世界的遗弃。她曾经颤抖着鼻音问过荒北靖友:「难不成选择来静冈念书,真是个错误吗?」此时的她,对于这个大哉问的答案,仍是倾向于肯定的……纵然她不晓得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她来到洋南大学,为的是一圆成为作家的目标(并往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梦想前进)然后因为抉择违背了父母之命,所以她自立自强,靠自身的力量工作赚取生活费、并存下来年的学费。她的出发点和计划,完全是以「精进自己的文学素养」与「不伤害到任何人」为考虑的──
明明是这样的,她没有对不起谁,为什么厄运会一个个地找上她呢?从金发混混不断地对她性骚扰,导致她被串贵族开除;接着是薪资袋被偷,因而连最低廉的旅馆都住不下去,还得睡在学校的停车场;然后因为佐久间莉绪的抹黑,她被文学部排挤,并且事到如今,樱井教授都还不晓得文概报告的作者是自己……
现在,她又被不知名的某人给捅了一刀,不得不从已经适应的女宿离去。嗯,是的,她是偷偷摸摸地住进去不错,可是她妨碍到谁了吗?她哪一天不是在没有人的时段去澡堂和洗衣服,从未打扰过正式住宿的同学们……也很努力地省吃俭用,为的就是能更早一天搬出宿舍啊!
「到底……为何要把我逼上这种境地呢?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内心翻腾起了刀割般的疼楚,郁弥蹲在地上,无声地流下了两行又热又烫的泪。
「妳是学生吗?在这里干什么?」
眼前的是骑在脚踏车上的巡逻警察。郁弥心一惊,像颗弹簧似地自地面反弹站直。
「我……!我是要回家!」
语毕,郁弥抓住行李箱,拔腿便跑。不过奔了不出五公尺,郁弥便在信号灯之前给警察逮住,半挣扎半屈服地被送进了交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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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日本各地皆可见,找不出一分起眼要素的交番。有着怀旧风味的铁制拉门仅能容纳单人通过,正方形的泛黄白地砖令郁弥想起某个公园的公厕。虽然是水泥建造的双层建筑,然而占地面积比洋南大学的一间教室还紧缩,所以置身于交番内的郁弥觉得压迫感好强──除了与身体有着不合理近距的墙面之外,还有近在咫尺、一位五感都在怀疑自己的警察……
以对警察的平均印象值而言,对面的沼木先生真年轻得可以。感觉似乎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她是大一,说不定他和自己差不了几岁。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吗?沼木警察似乎斗志高昂,一副跃跃欲试自己所拥有本领的模样。
沼木警察手里有本小笔记,他翻着纸片,却又不时瞄向自己--宛如正在为哪桩跨国案件大动脑筋一般。
「警察先生……」郁弥握紧手中的行李箱杆。「我明天还要上课,得早点回去……不然早上会睡过头的。」
没有立即回应,沼木警察凝神地瞪着郁弥。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分钟,实在是清白的也要被他瞪得心虚了!郁弥心想。
「妳还是高中生吧?这种时候带着行李外出……是离家出走吧!别想骗我啦,说什么要回家,肯定是到同学家里去!我说得不错吧?」
此话一出,弥漫于室内的威压感一瞬间消逝。郁弥差点没喷笑,虽然沼木警察自信充沛,可是……根本连一件事情也没说对嘛!
郁弥从后背包掏出皮夹,将学生证递给沼木警察。
「真要说的话也对,我的确是离家出走!我的老家在东京,今年四月开始在这念书,是洋南大学的一年级生。」
啊!不过要是沼木警察通知父亲或母亲就糟糕了──特别是父亲,若是父亲知道她流离失所(且是第二次)绝对一挂电话就从东京杀来静冈。
「那妳为什么带着一大堆行李?」
方才沼木警察搜索过她的箱与袋,已经证实她没有夹带违法物品。
「因为这两天是明早大和洋南的自行车竞技部联合集训,我是去帮忙的……警察先生要查证的话,可以拨打至训练中心确认。」
郁弥自豪地佩服自己的临场反应──她只是去那场集训锦上添花的,而且没有携带任何行李……但是她参加过这活动也是不争的事实。
「集训?洋南有女子自行车竞技部?」
「我是去协助经理。」
可以说是经理的经理。郁弥觉得这是很好的吐槽点,殊不知沼木警察又换了个问题:
「那又是为何刚刚要在街上大哭?」
「呃,嗯──」
郁弥犹豫了两秒。「因为中午和大家看了一部电影,情节很催泪──」
「什么电影?」
竟然在这个地方追根究柢!
「名字……一时之间忘了……不过……记得是叫……」
沼木警察的瞳孔忽地睁大,与之四目相交的郁弥脑袋陷入混乱。「就是那部嘛!去年才上映的……很有名的……」
「片名到底是什么!说清楚!」
「美、美国队长!」
啊,完蛋了!为什么脱口而出的会是这个?!剧情的大概她都不晓得──重点是电影海报走的完全不是温馨感人路线啊!
沼木警察点点头。
「嗯,我懂得,主角被冷冻时我也哭了……」
居然过关了?
郁弥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冷冻是怎么一回事?好让人在意。
「好吧。」
沼木警察阖起手中的小笔记本。郁弥方才偷看了一眼,其实页面几乎等于全白。「拨一通电话给妳的房东或是舍监,人来了,妳就可以回去。」
「咦?用不着麻烦别人吧?我自己就行了。」
「这是必须的!不然我哪知道妳出门后又去了哪儿!」
郁弥吞下一口水──还在想这沼木警察不是太灵光,孰料总算熬到要放人、却直击了她压根儿无法还击的弱点!
「我……可是我……好像没有存房东的号码……」
吞吞吐吐地答道。郁弥并滑开手机锁,作势搜寻通讯簿。
「是吗?那就让本刑警护送妳到家门前啦。」
「这、这怎么好意思嘛……警察先生日理万机,又身负保家卫国的重责大任,哪有陪同我这庶井小民的闲暇呀……哈哈……」
「废话少说!快点打给房东!」
「哦……好、好……」
到了这般田地,唯有硬着头皮拜托超商的店长铃木了!她在静冈县的联络人中,唯有这个中年大叔好歹有个房东的样子!反正也快到她轮值的大夜班了,铃木大叔一定不会希望她翘班的吧!
不过得私下先和铃木大叔套好招。
「那个,警察先生,我去外头讲电话哟……」
「在这里说就好了!」
「不妥啦!我怕打扰到您!」
「我不介意!」
「但是为了警察先生着想──」
「啊!妳好卢啊!」
只见沼木警察火大地从桌上起身,一把夺过郁弥的手机。然后就在郁弥尚未做出反应之前,沼木警察已经按下通话键,与话筒的另一方发生联系。
郁弥槁木死灰地瘫软了。她的谎言即将被揭发。铃木大叔会告诉沼木警察实情,下一步沼木警察就是致电告知她的父母……
接着就是世界末日……毁灭、全部都要毁灭了!不能够继续在洋南研读文学,她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意义!
过了不知多久,交番的旧金属门被咿呀咿呀地推开了。
「警察先生,」
缓慢地撑起下巴,郁弥绝望地看清朝着自己和沼木警察接近的身影──奇怪?铃木先生怎变得如此人高马大的?
「楠给您添麻烦了。我是刚刚与您通话的串贵族负责人──山崎宗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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