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4

    「楠……这里虽然称不上是豪华,不过以后就当成自己家,随心使用吧!」

    山崎宗介打开手边一扇简朴的木门--接着映入郁弥眼帘的是,她此生见过最「细」的房间。此房的高度略微超出一般的标准格局,在郁弥头上的一根球棒处被一分为二──第一层是用来进行大多数活动的区域,电脑椅的前方是一块小书桌,上头有个液晶电视。而由于房间的形状是狭长的,所以距离桌子不到六十公分,即是小型浴厕的塑料门。再往里边一点儿走,右手边是书柜,左手侧是衣橱,最底端则连结着一个迷你的阳台,一个短短的晒衣架被置于窗外。

    爬上楼梯,即可至第二层。不过被隔出的第二层非常地短,用途除了装设冷气外,能从事的就只有躺平休息了。

    整个空间位于串贵族的二楼。也就是说,脚底下是一间入了夜就会沸腾热闹的居酒屋,此刻也正在绝赞营运中。本来山崎宗介是将此处用作个人起居,不过串贵族的经营上了轨道后,山崎宗介就搬到了外边更大的住处。

    「真……真的……要给我住吗!?」

    虽然不是正规的住宅,但能够即刻入住!房东还是熟识的山崎宗介──这份天降的恩典太过超现实,郁弥不由自主地口吃了。

    「那请问一个月的租金是多少呢?」

    山崎宗介会心一笑。「我从来没想过要靠收租获利……能妥善利用闲置的区块就好,不收钱。」

    「耶!?可是──」

    然后山崎宗介从口袋抽出两把银色的小铁片。

    「这是房间和后门的钥匙,这样楠妳住起来也会更心安吧?我下去忙啦,妳先整理东西,有什么事等店子收工后再聊。」

    收下钥匙后,郁弥将之使劲地握在手心。接着她两腿的膝盖一软,倒向一旁的木头门板。

    「呜……我真是太幸运、太幸运、太幸运了──!」

    关于郁弥是如何从交番、那位不晓得是以脑袋还是直觉办案的沼木警察身前脱险的……郁弥在深入剖析之后,也感到非常地出奇与不思议。

    当下,在失去耐性的沼木警察强取郁弥的手机,并直接与画面的号码通话时,其实通讯的对象并非郁弥所认定的铃木大叔,而是串贵族的山崎宗介。

    「喂?这里是上富士坂交番的沼木!您的房客楠郁弥正在局中,请您抽空前往这里一趟!」

    接到沼木警察来电的山崎宗介,尽管对他叙说的内容一概不知,然而一股灵通的感应力告诉山崎宗介──楠郁弥碰到麻烦了!于是山崎宗介不仅没有否认沼木警察的话,还顺着他的意思、以郁弥的房东身分尽快地出发至了交番。

    抵达交番后,山崎宗介果真见到了一脸迷茫的郁弥,显然她也对自己的现身摸不着头脑。接着在沼木警察说明过原委后,山崎宗介便在冷汗直冒的郁弥面前表示:

    「是的,楠住在我店的二楼。所以我不仅是她的雇主,同时也是房东。」

    山崎宗介四平八稳的举止和语调令沼木警察不疑有他。然后在写好笔录、办完手续后,郁弥总算如愿以偿,平安无事地自交番脱离。

    「哇──好险、好险!没把事情闹大……」

    步出交番后,走了一会儿,郁弥停下抹掉额头的汗水。而这时山崎宗介才自郁弥口中得知她的处境:由于拖着行李在街上逗留哭泣太过不寻常,郁弥于是被警察带入局里。而一旦没有住处的事实曝光,郁弥就极有可能无法继续待在静冈,所以她只好极力掩饰、打马虎眼……

    「手机被沼木警察擅自用了之后,我以为全部都要完了……因为超商的铃木大叔是不可能帮我圆谎的!结果……幸好!来的人是宗介大哥!还好宗介大哥让沼木警察相信了你是我房东!谢谢宗介大哥!」

    「不过,为什么宗介大哥没有多问什么就过来了呢?」

    正常情况下,绝对都会否定并拒绝沼木警察的吧?因为山崎宗介真的不是她的房东啊!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对劲,自然而然就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山崎宗介答道。「而事实上,开除楠的这两个礼拜之中,我不断地自问当时的决定是不是正确……明明知道楠是有苦衷的!我应该找个更完善的处理方式,至少不是让楠立马走人。」

    「文学部有个超好的前辈让我住在宿舍哦!我们还变成了好朋友!就算只是地板,洋南的宿舍睡起来也是很舒适的……所以直到今天下午被赶出来之前,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啦!」

    叹了口气。山崎宗介轻锁眉心。「都怪我!假如我让楠留在店里……不,或是早点将那个混混列为黑名单,拒绝往来,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是我对不起妳!楠!」

    「咦?才没有的事呢!宗介大哥,请不要拿假设的前提自责!你的作法是合乎常理的啊!我完全可以理解的!」

    山崎宗介没有因此释怀,神情苦涩的他不再开口。两人接着就彼此无声地走了一小段路。

    「决定了!我怎可见死不救!从今晚起……妳就到我那边住吧!」

    回忆起这段缘由,郁弥仍对自己的好运,与山崎宗介的慷慨充满感激。后来郁弥知道为什么会阴错阳差地拨到山崎宗介的号码了,因为手机通讯簿是按照名字的第一个英文字母排列的──sosuke(宗介)恰好排在suzuki(铃木)的前一个。沼木警察也没有跟郁弥确认,于是郁弥的犹疑、沼木警察的冒失,偶然而完美地化解了郁弥面临的超级难关。

    然后在取消青年旅馆的预定以及给超商的打工请假后(铃木大叔很是头痛,御幸一也接着传了一张怪罪的贴图到她的line),郁弥欢快地替了新房间擦拭地板、橱柜以及冲洗浴室。有段很长的时间没有住人了,但除了不可避免的落尘以外,没有堆积的杂物,亦没有丝毫的异味,可见山崎宗介的生活习惯非常良好卫生。

    「只剩下一点……扫除就通通完成了!」

    郁弥拧干抹布的清水,走向书柜。不过才正要动手,郁弥便被一个面朝下摆放的相框吸去了注意力。

    翻到正面。是一张隐隐褪了色,散发着昔日氛围的旧照片。除了较为年轻的山崎宗介之外,相片中还有个明显与他交情亲近的男人,勾肩搭背的他们笑得非常开怀……。

    **

    作为新的落脚地,山崎宗介提供的小房间于诸多方面都是相当出众的。先说内部设备好了,尽管坪数不大,不过有简易浴厕、流理台和阳台,亦具备床垫、冷暖气机、电视、吸尘器和柜子。虽然没有厨房和洗衣机,但山崎宗介说郁弥可以用店内的瓦斯炉和厨具(山崎宗介并不知道,郁弥这辈子还没下过一次厨房)而且离串贵族不到五公尺之处就有自助洗衣店。

    此外,串贵族的机能性也是非常好的,对面就是一间便利超商,往前走一些是连锁超市、商店街……不过最棒的还是地点了!串贵族离洋南大学非常地近!徒步三分钟就可以至学校侧门。

    也就是说,串贵族是集合了天时、地利与人和的风水宝地!郁弥完全能够独立过活,不需要再劳烦山崎宗介什么。

    昨夜在大致安顿好自己的物品、铺平床单以后,郁弥下到了一楼。那时串贵族已经打烊,大家正在清理场子与碗盘。而一发现郁弥的存在,待宫荣吉即中断正在进行的拖地,又是开心、又是不敢相信地望着郁弥。

    「待宫同学。」

    郁弥笑着戳了戳动也不动的待宫荣吉。「哈啰!虽然我们白天才在自行车竞技部的集训见过面呢!」

    「郁……郁弥!妳可以回来工作了!?」

    「楠没有要回到串贵族打工,不过她以后都会住在这里的二楼。」

    收下门外暖帘与灯笼的山崎宗介正好进门,于是顺势解答。

    「为什么!好好哦!」

    「待宫,楠是有苦处的,别胡乱羡慕。」

    郁弥逛到串贵族的厨房,向青峰大辉挥了挥手。

    「青峰同学!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了呢!」

    青峰大辉正在清洗油腻腻的烤炉,他抬起头,简洁地应了一声:「哦!」

    「青峰同学是不是累了呀?感觉没什么活力。」

    「他只是很失望郁弥不能一起工作而已啦!」待宫荣吉的口吻带有显著的取笑意味。「郁弥妳有所不知哪!两个礼拜以来,他可不只一次感叹过:『真希望还能再让楠回到这里……』」

    霎那间,一道银色的细长光影自空中光速掠过,待宫荣吉接着往后踉跄一步。

    「好痛!做什么乱扔东西啊!」

    额头红肿的待宫荣吉脚旁,掉落着一只铁制汤杓。又是不解又是委屈的他大声问道。

    「闭嘴啦!」

    青峰大辉毫不客气地粗声回应。「不许用那种引人误会的说法!本大爷的意思是是店内人手不足!待宫你又老是偷懒去把妹!」

    「好了,你们两个都够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吧!」

    山崎宗介以大家长的姿态出声制止后,店内总算回复原先的和平跟运作。接着郁弥和三个人谈起近况,才知道自从自己离职,串贵族便一直没有招到新的员工,待宫荣吉和青峰大辉的工作量相形加重。对此最怨叹的是待宫荣吉,即便他哀苦的点和工作份量无关──店长和同事都是男性,居酒屋的顾客也大多是男人,他所在的工学部一样又是男的居多……总之他已经对阳气过盛的环境难以再忍。

    但串贵族没有征到新店员也不令人意外。毕竟居酒屋的工作需要充沛体力,要能热情招呼,也必须忍受烟味和醉鬼。女生的话,还要提防时不时会遇上的性骚扰。

    不过,能和山崎宗介、待宫荣吉和青峰大辉聊天,仍令郁弥感到心神愉快,毕竟曾和他们一同共事过,串贵族又是她人生第一份得到的工作。郁弥睡了个安稳的觉,今天早上在去洋南大学之前,她在一楼和山崎宗介准备开店要用的食材。既然山崎宗介不要她的房租,那她就以身体的劳动尽可能地回报山崎宗介的善意。

    「楠真是个好孩子。」

    眼光饱含欣慰之情,山崎宗介摸了摸郁弥的头。郁弥正在为红萝卜削皮。

    「宗介大哥,你才是个既亲切又优秀的人呢!」

    「亲切?哈哈……很少人这么形容我呢。」

    尽管于相识之初,郁弥对山崎宗介的感觉几乎可概括为严厉与漠然。身为串贵族的经营者──不,更确切来说,山崎宗介是这家连锁餐饮的接班人──山崎宗介是非常注重细节、质量还有客户感受的。每每于工作期间失误或走神,山崎宗介就不会有好脸色,即便有时她犯下的只是微小的错误。在郁弥看来,山崎宗介的态度与做法不是严格,而是以身心实践的完美主义。

    所以在挥了混混一巴掌、被山崎宗介叫进休息室的当下,郁弥才会那么胆战心惊……然而若是和工作没有半点相干,比如员工的闲聊或是兴趣,山崎宗介又会表现得漠不关心,一丁点儿也没有意愿和员工拉近关系。

    不过若是加入今晚剧情再往前细心回溯,郁弥发觉,山崎宗介并没有她认定地那般不近人情、冷若冰霜──首先,假若山崎宗介内心没有一丝柔软,那他根本就不会雇用自己嘛!(没有固定住处对找工作可是硬伤)也不会为了保护她不受黑道报复,赶她离开串贵族避风头……更不可能替她支付那笔料想不低的医药费。

    更不用说今天他为了她放下工作,跑到交番。甚至在没有见面的这两周,他持续着惦念离职对她造成的影响。而最后,他让她入住串贵族二楼的空房,不收取一毛的房租……

    所以山崎宗介不过是处世风格较为淡漠罢了,实际上他很为其他人设想,也是副热心肠。而且由于山崎宗介的严谨,初次打工就让她学到了很多,因此没几下就融入了超商的工作情境。

    郁弥将自己的体认如实告诉山崎宗介,他听了感到不大好意思。说道:「楠,妳说得这些都是为人的最基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再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有教妳什么,主要还是楠的学习能力强。」

    「宗介大哥还反过来赞美我呢!这还不算亲切吗?而且宗介大哥将串贵族经营得有声有色,这附近的人潮比车站要少,生意却较那边的店家要热络--这说明宗介大哥的经营才能很优秀!」

    没有肯定或是自谦,山崎宗介微笑以对。

    「宗介大哥的优点啊,可还没有说完呢──」

    虽然已年近三十,然山崎宗介的外表年龄却与大学生相去不远。一米八五、挺拔精实的身材,几乎没有岁月痕迹的皮肤,焕发着男人英气的五官──齐整的浓眉与深刻的双眼皮,微微垂下的眼角和祖母绿的瞳孔,以及端挺的鼻梁……

    「总之是个大帅哥!即便是我也能一眼看出的超大帅哥!」

    「这可就是过奖了,楠。」

    「嗯──我不这样认为。顺带一问,宗介大哥有没有女朋友呢?」

    「……没有。」

    「好稀奇……啊,对了,等一下!」

    郁弥跑回楼上,拿来那个她在书柜找到的相框。

    「这是宗介大哥遗落的相片!把它这么小心翼翼地收在框中,一定是非常宝贝它吧?所以没经过宗介大哥的同意,我就擅自地将它擦了一遍……」

    然后郁弥指着相片中、山崎宗介一旁的男人,他留着一头葡萄酒红色的短发,对着镜头露出灿烂而且漂亮的笑容。

    「请问这个人是谁呀?宗介大哥和他的感情好好哦。」

    视线触及相片,即有片刻的仓皇自山崎宗介的眼底,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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