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5

    由于和山崎宗介聊多了,郁弥出发至洋南的时刻晚了些,进入教室时教授已在讲课──幸好当下教授面对着黑板,没有发现低身前进的她。

    「我高中是水泳部的,他是我曾经的队友。」山崎宗介简短回应郁弥的好奇提问。不过郁弥或多或少感觉得到──从山崎宗介那脸庞与音调的细微变化之中──尚有不欲为人知的未尽之言……然而山崎宗介既不打算多说,郁弥也就没有不识趣地加以追问。

    只是郁弥还是胡乱猜想了一番。兴许相片中的男子遭逢不测,已经不幸身亡了吧……既然是重要到会将合照珍惜地收藏着的队友,那么他的逝世绝对对山崎宗介冲击巨大,难怪山崎宗介不愿多谈──这是郁弥推敲出的、她认为可能性最高的缘由。而无论实情如何,郁弥都很抱歉戳中了山崎宗介的伤心处。

    而礼拜一的文学部必修现代文,同学们于教室里的座位有了显而易见的不同。

    现在的一年级大致可分为三派──首先是以佐久间莉绪为首,人数最庞大的一派。女性居多,也容纳不少较为活跃的男生。对郁弥采取敌视态度的大抵都是这派。再来是人数仅次于前,不过对部上的事儿不太关心,上课也不常见到人影的边缘人派别。虽说是边缘,但他们没有受到排挤或欺负,主要是生活重心摆在社团、打工或其他。

    最后就是郁弥这边了。成员除了郁弥外,还有二名:真田茜、黑子哲也。

    众人心照不宣地坐在各自的区块,这就是所谓无言的默契了吧?佐久间莉绪一行人占着教室的右前侧至中间,边缘人总在倒数一或二排。郁弥与盟友们则栖身于左后方的三个位子。

    郁弥好像看到了各自之间的分割线,大家谨守着限界,无人跨越雷池半步。郁弥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切割地如此干净,因为上礼拜五她和佐久间莉绪摊牌了,连着小泉和澄、真田茜一起。

    「我不喜欢这样啦……好沉闷哦!」

    下课时,郁弥脱力地趴在桌面,不快地发着牢骚:「搞什么呀!上个学还要拉帮结派的!」

    过去的女校时光虽不可回避地也有小团体,但绝没有这般泾渭分明、气氛紧张地宛如箭在弦上……整个班级的风气还是很互助和乐的,绝无什么互相对抗或看不顺眼。

    「该说是莉绪的一贯作风吗?只要有莉绪,班上就会渐渐地变成这种型态……不,该说是生态吗?而莉绪的所在就是金字塔的顶端。」

    真田茜无奈地答道。

    「可是……我和佐久间初一同班的那时候就没有呀!很正常的。」

    越是回想以前的快乐日子,郁弥就越是闷闷不乐。「啊……倒是黑子同学!你没有关系吗?」

    黑子哲也从自一文库本中抬起头。「楠同学的意思是?」

    「因为……黑子同学没有和佐久间有过节,大可以不必跟着我们与她对立。」

    「是呀,黑子同学。」真田茜同意郁弥的说法。「我们不想把你也拖下水。」

    「楠同学、真田同学。」

    盖起书,黑子哲也坚定地注视她俩。

    「首先,对于这种班级局面,我也是不乐意见到的。其次,在从小泉前辈那儿知道更多楠同学的事、与实际接触楠同学以后,我不认为自己有从楠同学身边开脱的理由--虽然还尚未明暸解消同学间分裂的正确方式,可是我想,帮助楠同学从不名誉的事实中脱身,不但是有必要的,肯定也会对情况产生某种帮助。」

    「黑子同学,我们没有讲过几句话的,你却……而且明明只是普通地聊天,你说话的逻辑却跟做文章似地!多么清楚的头脑啊!」

    感动的同时,郁弥亦对黑子哲也的清晰口条好生折服。

    「不过……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相信楠同学是清白的呢?」

    真田茜所说的「他们」,指的当然就是信服佐久间莉绪的那些人。「我和他们相处过,也算是有点了解莉绪……所以我很清楚,莉绪在团体之中是极具魅力与威信的,毕竟莉绪待自己人真的不错,而且漂亮、聪明,家世又好……郁弥既已被先下手为强,想扭转他们的观感怕是相当困难。」

    郁弥一听,即流露出略为沮丧的表情。

    「两位。」

    「……黑子同学?」

    「其实我有个主意……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将现状打破。」

    **

    钟响下课后,郁弥和真田茜、黑子哲也来到大榕树的底下。三人共坐于长凳上头,一同为郁弥的困境寻觅解决之道。

    但目前提出做法的,只有黑子哲也就是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黑子哲也的想法是:既然最初佐久间莉绪是藉由网络造谣,操控众人对郁弥的观感,他们未尝不能采取同样的手法--如果人们真单纯到仅凭一个网页便能形塑对于某人的认知,那么就在同一条网址的下方,写下描述郁弥的、为人的真实评价。

    而留言人不必是郁弥亲自出马,毕竟她是当事人,既难以客观地描写自身,又无法避免去反驳原来的贴文内容。所以郁弥必须请亲朋好友为她的人格背书──用不着刻意去替她平反什么,只需如实地写出他们心目中的郁弥即可。

    至于黑子哲也、真田茜……前者身为发想者,而后者是是真正的文章发表者,俩人都会加入响应这个提案。

    「啊……其实也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的呀!」

    真田茜像是灵光一动,忽地拍了一下手。「那篇文是用我的账号发的,干脆我去请官方删文就好啦?这样不是就一了百了吗?」

    黑子哲也果断地摇头。

    「此举万万不可。」

    「一来、如果楠同学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删去原文?只有理不尽的那方才会想湮灭证据、掩盖事实──这样的举动反而易遭对手利用。二来,就算真成功把文删了,也难保其他人的计算机没有存盘备份。更何况现在的网络有所谓的快取程序,文章已经发布这么久了,极有可能早就在某处留下痕迹,而我们根本就没有能耐一一找出并加以剔除。」

    「嗯……黑子同学说得是!」

    真田茜惭愧地将脸孔埋入手掌心内。「是我讲话没有经过思考了!」

    「最重要的是,一旦删了文,那篇文章就没有再造的可能──原文是被霸凌者以第一人称书写的心声,而佐久间同学说加害者就是楠同学,看到的人也几乎都是这么相信的──不过,只要能同时读到立场与陈述完全相反的内容,读者的看法就会被松动,进而引发思考……」

    「起码他们不会妄下评断。而这就是我的用意所在。」

    郁弥从头到尾皆屏气凝神地聆听着黑子哲也的见解。「真是精采呀!黑子同学!若不是你有说明,我完全不会知道你考虑的是这般深入,其中还埋入了很强的策略思考呢!」

    「不敢当。」

    黑子哲也谦虚地回应。脸上虽有笑容,然不是获得赞誉的窃喜,而是感谢郁弥对自己的肯定。

    「而且楠同学,说这些都还太早了……效果如何,在实践以前都是不得而知的。」

    「是呀!但要是只有我一个人,一定再怎么想、结论都是和佐久间硬碰硬!」

    毕竟她是个直脑筋,不擅长将诸多面向与长久将来加入考虑,复杂问题与思维总是让她感到莫名烦躁──所以郁弥在知道佐久间莉绪谎报分工表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直接跑去质问佐久间莉绪。

    结果只是让她的处境更为棘手而已。看来单凭着冲劲和「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信念,不是每一次都行得通的!

    「太好啦!」

    忽然间充满信心,郁弥双手握拳。「刚好今天我也不用到超商打工,可以立刻采取行动!」

    「啊!那不是……」

    伸出食指,郁弥比向不远的正前方。

    「金城同学!是金城同学!」

    注意到郁弥的叫声,金城真护朝着树下的三人走来。金城真护的发型在洋南之中是独树一帜的大寸头──传说寸头是检验男性五官最为公正的方式,因为头型与脸型将失去头发的修饰,而得以一览无遗。

    纵然上头的理论真假性无法确知,不过金城真护的长相的确因平整的超短发而变得突出。比如金城真护的一对眉毛,犹如战士高高持起的刃剑,具有不可侵犯的强烈气势。中央的山根有着不似日本基因的高耸,上覆下载的厚唇则奇妙地增添了一种亲和力……

    不晓得是不是和金城真护这般具有特色的面相有关,至今无止,尽管与金城真护相处的时间不算太多,但郁弥早就觉得金城真护的气场有别于一般人。

    该怎么说好呢?就是一股……会令人无条件信服的强大安全感!即便知道金城真护的脑袋很好,也丝毫不觉得他会耍奸巧或恶作剧(对的,跟某个御幸完全相反)而郁弥认为她的感觉应与实情相去不远,听闻金城真护是个将高中的自行车队推向顶峰的男人,所以其为人、才智和运动实力一定是获得了百分之百的信赖的。

    「黑子同学、楠同学,两位日安!」

    白色衬衫使得有着浓感五官的金城真护看来格外清爽。

    「咦?黑子同学也认识金城同学吗?」

    郁弥讶异地看着毫不生疏地打着招呼的两人。

    「是的。金城同学和我在露营中是同一小队的。」

    又是露营!那到底是什么!为何她从来没有听闻过这个活动!?不过比起这个──

    金城真护不正是非常适合帮她写留言的绝佳人选吗!

    「金城同学!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楠同学,我很乐意。但是……」

    金城真护疑惑地注视着他们身后的榕树。低声问道:「在那边的那位……是真田同学吗?」

    郁弥与黑子哲也双双回头。不知何时,真田茜已瑟缩于又圆又粗的树干后方──只露出三分之一脸庞的她,正一语不发、悄悄地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

    而从郁弥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真田茜的整张脸,已经红的与熟烂的西红柿没啥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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