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眼前最后一位客人结好帐后,身着超商制服的郁弥抬起双肩、活动了下筋骨,然后她的脑袋浮现了北条苍。
前天北条苍亲身拜访了她家。北条苍先是述及御幸一也对自己的重要性,接着话锋嗄然一转,请求郁弥接下钢琴家教的委托,讲到激动之处还声泪俱下──北条苍想把受到「对御幸一也所怀抱的好感」的激发而创作的诗文,转化为能弹能唱的曲子,藉此托付与升华她已经没有结果的热烈感情。
音乐的确有抒发痛苦、疗愈心灵的效果,所以郁弥并不否认北条苍的着眼点。
「北条前辈,虽然是我多事了。不过我还是得问,假若完成了歌曲……妳接下来会怎么做呢?妳要唱给御幸前辈听,让他明白妳对他的感觉吗?」
「请容我说一句……我并不认为这是好事哦。这和真宫前辈是我的旧识无关,而是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不就像是在……介入御幸前辈和真宫前辈之间吗?」
「楠同学,这妳就不必操心了……我这人,虽然常常被说是怪人,因此身边总是没什么朋友……」
北条苍拿出上衣口袋的手绢,抹去眼旁的泪。
「不过我可没有心思,也没有那个能耐去破坏一也君的恋情。我可以向妳保证……我真的、真的就只是想转移注意力,并将我这无声无息、长约两年的单恋化为……什么都好,我就想打破现况。」
「北条前辈,妳可想过……如果妳曾经鼓起勇气,成为了御幸前辈的朋友的话,那么如今的人生就会有所不同呢?」
果断地摇了摇头,北条苍答道:「没有。」
「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人和别的女生交往了,而自己和他始终都还是陌生人……」
「这不是很……我说白了点,窝囊吗?」
「楠同学,妳这种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性格真的很可爱……跟我家的小皮球一样都是那么好懂。」
北条苍居然把她跟一条狗相提并论……虽然她是很喜欢小皮球啦。
「我们是如此地不同,可是我就是我……唉,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总之是天生我材必有用之类的吧?虽然我的感情即将要无疾而终,但我相信这一定不是徒劳的。」
然后北条苍破涕为笑。「就是这样。楠同学,这份活儿,妳接还是不接呢?」
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呢?虽然郁弥想让第二学期的自己轻松些,但她还是在行程表中加入了北条苍的钢琴家教课。而北条苍昨晚传讯息告诉郁弥,她已经准备好一架中古的电子琴,并衷心期盼郁弥的第一次授课。
说起来,她和北条苍的关系其实相当微妙──北条苍是她的文学部前辈,可是他们的互动没有什么前后辈的气氛,北条苍似乎没有把郁弥当成后辈看待,而是可以和她平起平坐的一个认识的人。然而她们的交情说是朋友也很奇怪,因为平时既不会闲聊也从没一起出去过……然而北条苍曾无私地对受伤的她伸出援手,并且北条苍和她都去过了对方的家,现在北条苍还成了她的学生……
真是奇特。是因为北条苍说自己是个怪人,所以连她和北条苍的互动都显得不平常了吗?
这时候的郁弥忽然很想和御幸一也说话。尽管郁弥回到了洋南后门的这家便利超商,不过出于一点因素,她的排班搭档不再总是御幸一也了……两个礼拜以来,郁弥只和御幸一也一同工作了三次左右。而且不知怎地还特别忙碌,和御幸一也话家常的空档是一分也没有。
「青峰君,虽然到了离峰时间,不过也请你别大喇喇地在仓库打嗑睡好吗?」
脸上盖着一本□□女星的写真集,发出鼾声的青峰大辉没有回话。
「看来还真的是睡着了……」
不约而同地,青峰大辉也来应征了这个便利超商,这成了继串贵族之后,郁弥和青峰大辉的第二次共事。而上述所谓的「一点因素」和青峰大辉有着绝对的关连性……店长铃木大叔想让郁弥指导菜鸟青峰大辉,故比起御幸一也,她更常和青峰大辉碰头。
不过真不是她想发牢骚……青峰大辉的脑筋是不错啦,但就是缺乏干劲这点……
「喂!结账!人呢!?」
听到前台的叫喊,郁弥立刻跑到柜台。
「哎呀,这不是郁弥吗?」
「待宫君!」
是穿着牛仔夹克的待宫荣吉。一见到郁弥他就满脸笑意。「听说青峰也在这里打工啊?」
「是的……」
郁弥叹了口气,并为待宫荣吉拿来的零食饮料刷条形码。「但青峰君正在偷懒,待宫君要找他吗?」
「我要找的是郁弥妳啦。」
然后待宫荣吉从后背包拿出一张花俏的纸张。「这礼拜天有个祭典,我租了个摊位想卖炒面……不过人手不够,郁弥妳来帮我的忙吧?会给妳工钱的!」
「哇……」
郁弥兴奋地接过了待宫荣吉手上的传单。「都十月了,居然还有祭典呀……」
「当然好了,我一定去!好好玩的样子!」
待宫荣吉欣慰地拍了拍郁弥的头。「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弟哩。」
「还有啊,那天会有特别活动,妳可要准备好一套浴衣……详情就之后再讲,我先去上课啦!」
提起塞得满满的纸袋,待宫荣吉踏出了便利超商的玻璃自动门。
**
昨晚的露营会议,郁弥被黑子哲也提出了警告。说警告不大准确,黑子哲也的口吻并没有那么地具有威胁性,不过郁弥真切地感觉到了黑子哲也的些许不愉快,毕竟……她还是没能够提出露营的举办地点,而且是连候补的场地都没拿出手。
「大概再两周,就会将全部的工作人员招收完毕,请楠同学在全体大会前确定这件事。若是楠同学需要协助,我们都非常乐意提供--独自烦恼绝非明智的,这不是团队合作的初衷,也会对活动进度造成负面影响。」
简单来说就是「妳别再拖拖拉拉了」。确实地,在露营办于何方这课题解决之前,任何的讨论与准备都是不踏实的,宛如没有经过地基建造的建筑工事。
郁弥不是没有尝试找寻,可是正如三位总召的汇报那般,静冈县真的没有适合露营的场所了……但换成其他县市,又会增加一年级生的缴交费用,再加上也没去当地场勘的时间,所以郁弥的任务陷入了胶着。
然而当初她是那么信心满满地地夸下海口「一定有两全其美的方法!」、「说到底,行住坐卧就是餐饮组的职责不是吗?」、「没关系的,黑子君,请让我试试看!」……
因此,郁弥还不想认输。总觉得一旦承认办不到,日后大家都会对自己的能力和信用有所怀疑。
所以郁弥回答:
「各位……不好意思,请再等等!我会努力地在全体大会前找到解决方案的!绝对!」
结果就是她又做出了与集训当时,毫无二致的承诺。至于进度,当然也与那时候相若……没有分毫的进展。
「怎么办哩……我只剩下两个礼拜可以找了……」
坐在第一排还明目张胆地碎碎念,郁弥被大学英文的教授爱德华叫起,回答了一道问题。不过郁弥的英语程度非常好,没有经过思索和犹豫就化解了课堂抽点。
下课后,爱德华把郁弥留了下来。在日本住了十几年,英籍的爱德华的日语早已讲得和本地人相去不远。
「上学期,楠同学的英文分数是最高的,总成绩比第二名还多了八分。」
「哇,真的吗?」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爱德华说起了俏皮话。「所以啊,我想请问楠同学,有没有兴趣担任英文课的小助理呢?」
「那是什么?」
「是今年才导入的新设计,具体我还没规划好……不过不会造成楠同学的负担,而且若是占到课堂外的时间,我会发放助理的薪水给妳。」
郁弥接下了。而同时她也感到疑惑:这学期到底怎么搞的?她并没有特别积极地寻求,何以工作机会会一桩又一桩地找上自己咧?
离开英文教室后,郁弥看到了回收桶前的荒北靖友。衔着一根吸管的他,正要将一个鲜奶纸盒踩扁。
「荒……」
下意识地喊出了声,然而一想起在京都的龃龉和摩擦,郁弥便阖住了唇。
开学迄今有多久,她和荒北靖友就有多久没有交谈。
不过荒北靖友还是注意到了郁弥。
他微微张开了嘴,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郁弥和荒北靖友就这样,谁也没有言语,只是凝视着彼此的存在……
郁弥想问荒北靖友的有很多很多。其中她最想知道的是:
上一次,你为什么要突然对我那么冷漠呢?
然而最后,郁弥先行别开了两人交会的目光,然后走下了通往一楼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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