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饿到两眼昏花、躯干宛若遭到掏空,进而精神不济又思绪模糊,然而在这段突如其来、除绝食之外无其他事可做的闭关生活之中,仍有或近或远的回忆片段,犹如雪花一般,零星地飘落在郁弥的脑海内。郁弥不晓得何以如此,或许这就是生命垂危时会有的特殊现象吧……
比如说,最初与黑子哲也认识时,郁弥只觉得他是个存在感薄弱的同班同学,殊不知往后的他们竟会变成此般要好的朋友;郁弥也想起了真田茜、她于减肥之前那胖乎乎的可亲模样。如今郁弥已经不再气真田茜了,她只想对真田茜说:「茜啊,不吃东西真的是好痛苦,为了金城君妳也真是辛苦了。」还有佐久间莉绪,到底为何佐久间莉绪讨厌自己呢?她还是没能搞懂啊。
而且都这么多天了,她都没有回去超商上班,铃木大叔肯定气炸了吧!若把御幸一也和青峰大辉的班排在一起,两个人会不会吵嘴呢……
而「楠崇史的武断成为事实」也成了郁弥的假想主旋律──若她再也不能回去洋南,势必会造成许多人的困扰与麻烦。像是小泉和澄,她都已经答应小泉和澄要去帮忙校博了;及川彻大概要头大了,因为他得独自编辑完四支土风舞了;餐饮组长的头衔就交付给日比野桃萌吧,虽然她和真田茜的风波仍未平息;北条苍一定会很失望吧……她总是那么期待弹琴的教学,而且进步超级快的呢;郁弥对荷玥感到抱歉,她都已经承诺要当人家的好朋友了。
郁弥也想跟赤司征十郎说「对不起」,明明他和赤司征臣都那么支持她……另外,郁弥很想见荒北靖友,由于楠崇史对荒北靖友的深刻误解,使他极度失礼地骂荒北靖友是「浑小子」,所以她……不,是楠家欠荒北靖友一个道歉!
「黄濑……你不必自责了……爸爸……八成已经擅自把模特儿的工作给辞了……」
「而且待宫君……你一直忘了给我九神祭的薪水呀……」
「哎呀──」
不远处传来母亲的声音。郁弥浅浅地打开眼皮,看到了一屁股在床沿坐下的楠佳乃。
楠佳乃经常就会进房探视郁弥的情况。至于楠崇史是一回也没踏进郁弥的部屋过,毕竟他们维持了很长时间的冷战,现下彼此的对立又更加深了。
「我家的郁弥已经饿到自言自语啰,好可怜哦。」
「妈妈……妳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不悦地嘟起双唇,楠佳乃捏了捏郁弥的鼻尖。「即便妈咪说破嘴,妳也不肯吃东西的不是吗!」
「不过妈咪呢──还是会不厌其烦地把饭端来诱惑郁弥的哟,呵呵。」
「妳……好……坏……」
和楠崇史那绝对的父亲威严相比,母亲楠佳乃的「父母形象」并没有那么强烈──身为珠宝设计师的楠佳乃,在生下郁弥后没有多久,便着手创立了自己的精品品牌,为了发展与壮大自己的公司,楠佳乃一个礼拜有四、五天不会回家,餐桌上的家庭成员往往只有郁弥、楠皓人以及楠崇史,吃的都是家政妇煮的饭……
所以有段时间,郁弥觉得自己和楠佳乃不是很熟,即便楠佳乃真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对照之下,楠皓人和楠佳乃比较像是真正的母子,因为兄妹俩相差了两岁,楠佳乃确实有好好地照看了楠皓人两年。
所幸楠佳乃的奔波忙碌在郁弥升上初中后,开始有了减缓的趋势,当郁弥成为高中生时,楠佳乃的事业成长趋于稳定,渐渐地能够天天待在家中了。也是在那六年之间,楠佳乃尽其所能地弥补与修复了母女关系──话虽如此,比起「母亲」,郁弥还是觉得楠佳乃更近于「好朋友」或者是「姊姊」之类的。
不过郁弥从来没有怨恨过楠佳乃。尽管小的时候曾为哥哥与母亲的亲昵吃味过,但懂事之后,郁弥便为楠佳乃那女强人的风采与身姿所吸引,反倒还欣赏与向往楠佳乃起来了(且楠佳乃都有尽力给予她关心)她今天会想要走上与家族期望不同的道路,其促成原因之一正是楠佳乃也不一定。
然后楠佳乃拿来两种药膏,为郁弥的耳洞与浏海下面的缝线伤口换药。「唉,没有营养,所以伤好得很慢。」
「要怪就怪爸爸……要我休学……又要我重考……太变态了吧!」
凝视着虚弱却还是不忘抱怨的郁弥,楠佳乃面露无奈。
「就是给爸比带大,妳才会跟他一样不知变通……!妳看小皓,他的脑筋和思考都很灵活。」
双手比了V字,楠佳乃俏皮地笑道:「完全是得自妈咪的真传呢。」
「哥哥根本就是轻浮,又散漫……」
「你们两个小孩都是处于极端,矫枉过正!」
「不过……」
楠佳乃轻轻地抚上郁弥的额头。「爸比的心里在想什么……郁弥知道吗?」
「还不就是……不信任我……认为我自己在外县市就会胡搞瞎搞……」
「妳错啰,郁弥。」
「……咦?」
「爸比要妳待在东京的用意,绝不是监视,或是把妳和谁隔绝起来……他是舍不得妳这么辛苦啊!要读书,又要打工维持生计,还要当作家……妳是爸比最疼爱的小女儿、呵护长大的掌上明珠……他哪可能心安理得地让妳受这种苦呢?」
「呼呼。」
楠佳乃笑出了声。「想到以前小皓哭着说:『爸比都偏心妹妹啦,妈咪快回来』的样子就觉得好好玩。」
「哥哥这么说过?」
「当然了,好几次半夜打给我哭诉这件事哩!那时候的小皓好可爱哦!」
原来他们兄妹都曾经为对方拥有的父爱与母爱而吃醋啊!倒是她一点都不知道楠皓人也会撒娇,他的转变未免也太大了。
「也不知是好是坏,爸比总是把妳保护得滴水不漏,让妳从小就天真又不知世故,觉得世事只要努力就能有收获……所以妳才会拚了命想要读文学,认定自己一定可以成功,全然不理会旁人的劝阻。」
「……妈妈,连妳也不看好我吗?」
「才──没有呢。」
楠佳乃把郁弥紧拥入怀。「小傻瓜,妈咪当然是支持妳啦!郁弥很有才华嘛!夏川赏得奖的那篇文章妈咪看了唷!写得超棒的!」
「爸比其实也看了,就是拉不下脸称赞郁弥。」
「那么……妈妈,拜托,去帮我说服爸爸……」
「这可不行。」
「为什么?」
「妈咪也希望郁弥能接受爸比的提议啊!」
下巴抵在郁弥的肩窝,楠佳乃于郁弥的耳际柔声说道:「郁弥这么冰雪聪明,绝对在哪里都能当上作家的!所以就留在东京,跟爸比和妈咪在一起好不好?我们可是没有一天不是在思念、与挂记郁弥的……」
「特别是爸比……因为妳一出生,他就把心都给了妳呀!」
心脏瞬间收缩了一下,郁弥躺回床上,静静地将被子拉上,整个人再缩回被窝之中。
见状,楠佳乃拍了拍棉被的隆起处,然后面带微笑地离开了郁弥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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