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Chapter1

    在指挥真田茜的手势带到钢琴前方的自己时,郁弥于响彻整座大礼堂的鼓掌声中站起,然后扬起嘴角两侧的弧度,徐徐地朝着最前排的评审、以及热烈喝采的观众群行礼。

    与全体文学部一同来到舞台的布幕后方,郁弥便提起个人物品与厚重裙襬,往敞开的礼堂出口走去。

    「郁弥!」

    注意到自行走远的郁弥的背影,真田茜即刻脱出文学部一、二年级的中心,大步跑至郁弥的身旁。

    「妳要回去了吗?」

    郁弥点了一下头。

    「……好吧!本来是希望郁弥一起听名次的,那么妳就先回家休息吧!结果我会再跟妳说的。」

    「文学部今年得名是毫无疑问的,我就先向茜说声恭喜了。」

    语毕,郁弥朝着洋南大学的后门前进。而果不其然,在抵达家门前短短的十分钟路程内,过路人投向郁弥的目光及耳语从未停止。毕竟,即便是在洋南大学合唱比赛的今天,一袭从腰部膨胀至脚踝的钟形裙摆、黑色的缎面正式礼服仍是非常吸人眼球的。

    刚踏入玄关,郁弥即迫不及待地脱去礼服。选择这套绸缎材质的平口长礼服是总召兼指挥兼服装设计的真田茜的主意──本届文学部的比赛自选曲是创作歌手米津玄师的《Lemon》,一心只求《Lemon》合唱版本的最佳呈现,真田茜特地请教知名音乐家,指点编曲与练唱的着重要点及方向,一周四回的练习次数也是往年以来最大量的。

    而配合歌曲MV带给视听者的「黑暗与光照的对比」、「朴素而不失华丽的视觉感受」及「信仰」等意象,真田茜为全体部员挑选了「虽然是黑色,却不显得沉闷还有光泽感的缎面质料」,以及「大方利落的剪裁,男生是简单衬衫与西装裤,女生则是锁骨以下的无肩带连身及膝裙」。不过为了区隔角色的不同,指挥的真田茜和伴奏的郁弥都是垂到地面的款式。

    踩过流泻于脚下的礼服,一身单薄衬衣的郁弥滑进被窝,回想比赛之前与当下的种种情景。儘管能作對照的只有去年的《春よ、来い》,但憑著擁有鋼琴教師資格,有專業素養的郁彌的看法──文學部一、二年級的《Lemon》是超越了校園競賽水準的。男女声与高低声部毫无差池地交会融合,和谐地就像是同一个人的歌声。陪衬辅助的合声优美,适当地烘托了高亢与抒情的曲段又不抢戏。部员的感情投入,恰如其分地融入了《Lemon》这首百万金曲的歌词与旋律……

    总而言之,在以真田茜为首的二年级带领下,动员几乎全部的一年级参与,又借助了专家意见的帮助,外加画龙点睛的治装概念……今年的合唱比赛文学部是出色而完美,肯定能够一雪前耻,终结从未获奖的历史纪录。

    于是郁弥觉得,自己可真得好好感谢两个礼拜以前、文学部的好朋友是如何拉她一把了。要不是真田茜、黑子哲也、日比野桃萌与荷玥,她不会来得及躬逢其盛。

    不能忘记的还有工学部的及川彻与待宫荣吉。先说他们──那一天,就是及川彻与待宫荣吉将哭得撕心裂肺、手掌侧边又滴着数行鲜血的郁弥连手架离地面的。

    而为了不让郁弥再被群众指指点点,加上一双需要紧急治疗的双手,及川彻背起郁弥,待宫荣吉则是拿着拐杖……两人将郁弥带至校门口,然后招了一台出租车,陪同郁弥前往距离最短的静冈病院。

    急诊室的水野医生赶紧替郁弥清理与包扎伤口。水野医生向郁弥问话,然而六神无主的郁弥没能理解与反应……于是后续的全部过程,包括就诊纪录的填写、药品的领取及费用的缴纳等均由及川彻与待宫荣吉代劳。

    不可能放着失魂落魄的郁弥独自在静冈病院,及川彻与待宫荣吉有始有终地将郁弥送了回家。此时两人身上的现金一毛不剩,待宫荣吉便在医院的提款机取钱,以支付回程的出租车资。

    直到被及川彻与待宫荣吉两人抬进自家套房,郁弥才取回部分的意识。郁弥紧接着向及川彻与待宫荣吉道谢(其实郁弥不是很能肯定自己真有说谢谢)再抽出若干钞票塞给他俩后,郁弥摇了摇缠着数层纱布的手,送走了为自己旷课的及川彻和待宫荣吉──这两位有情有义、不计得失,并且依然放心不下她的男生朋友。

    接下来的十四个日子里,郁弥镇日深陷于足以致人死地的激烈悲痛之中。但凡打开眼皮,知觉从睡眠期的短暂佚失回归□□,她的心脏就开始剧烈发痛。郁弥从未想过自己也会面临分手,还是稀里胡涂地被以最难堪的方式甩掉的那一方──痛,非常、非常痛,无以名状且分分秒秒还在扩张与加剧的痛。原来失恋的重创是可以凌驾于生命遭遇过的痛苦总和,而且遥远地过之而无不及……郁弥甚至怀疑世上再也没有其他伤痛可以与之媲美,包括双亲的死去。

    郁弥几乎没法做好任何事,所以除了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她就什么也不做。她不做饭,要进食就取用唾手可得的资源,比如离开东京前一晚楠佳乃塞在行李箱的干料汤包、有机罐头或是各种保健食品;她也不洗衣服,用光了衣柜的全部库存后,就从堆积如山的衣物中拿一件再继续穿;当然更是没可能打扫或丢垃圾了,使用过的卫生纸、包装袋、瓶瓶罐罐等散落整间小套房……不仅是遍布的灰尘与不明碎屑,有时还会踩到发臭的汁液,蟑螂也悄悄地进驻了家里。

    郁弥也变得习惯于身处黑暗之中,无光的世界给了她难以言喻的安全感。故即便是在家,没有必要她就不开灯,窗帘更是终日拉上以隔绝户外的日照与光线。

    这也难怪当洋南文学部的好朋友破门而入──见到置身于满室的昏黑里头,发丝凌乱纠结、眼窝与双颊营养不良成窟窿、全身皮肤死白得像吸血鬼,又因四肢无力而匍匐于地板的她时──会有人吓得放声尖叫了。

    真田茜、黑子哲也、日比野桃萌与荷玥接着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为她收拾废弃物、扫地拖地擦窗户、清洗与晾晒衣物。四个人还一起上了超市,用新鲜蔬菜与肉类煮了料多味美的火锅……而当郁弥注视着升起袅袅白烟的锅物、围绕着自己的同学们,还有焕然一新的套房时,她不禁潸然泪下。不是连日以来,已经脱水了还在持续落下的悲伤泪水,而是顿时醒悟自己还活着,并重新体会到人际关系与正规生活的美好,感恩、喜悦所交织出的激动的泪。

    好朋友们离开后──整天下来相处的时间很长,然而郁弥并没有和他们说太多话。大概是大伙儿都明白,以郁弥此时的情况来说是无声胜有声──郁弥把自己从头到脚仔细地洗过一遭,然后打亮床头灯、抱起双腿,一边嗅着沐浴精的香味,一边安静地回顾与反思。

    一个念头如流星一般划过黑夜──郁弥想到,难道她真的是没有选择的吗?

    或许她无法选择失恋与否,或是失恋之后凭大脑决定不受打击,也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可是要以何种面貌与姿态加以回应及度过──这份主导权,不是永远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吗?

    有如暮鼓晨钟,郁弥彷佛大梦初醒,且心灵深刻地受到了摇撼。尽管突如其然地走入漫长无边的噩梦,可能真是命运中不可抵抗的必然……但是成天为此以泪洗面、自暴自弃,活得面目全非又人鬼难辨,还把好端端的小套房搞得昏天暗地又肮脏不堪,成了她最讨厌的G的温床──

    责任的归属绝对是在她身上,无庸置疑也不容辩驳。而认识到自己必须「当责」之际,郁弥也深感「改变」的重要与急迫性──任由失恋的疼痛恣意占据进而主宰意志的后果是,每下愈况的心理和精神状态、因而狼藉脏乱的居家环境,以及逐日走下坡的身体机能……但最刻不容缓的其实是她的人生!她的人生已经遭到严重的耽误!流失的光阴无论如何都不会倒流了,她可不能连自己的未来都拉下陪葬!

    所以郁弥下定决心,要从这长达十四夜的自我堕落中振作起来。

    于是郁弥迫使自己回到早睡早起的正常作息,并正式启动按表操课的学生生活──手脚的伤已然痊愈,是那时的郁弥唯一庆幸的事情──而课堂之外的时间,郁弥大量利用于恶补教学进度、作业与报告,毕竟落后了同学一个半月。郁弥也加入了合唱比赛的练习,虽然是赛前两周才归团的,然而并没有人因此反对或是不满……至少就她的感觉是这样的。

    而工作方面──由于父亲的慷慨解囊,郁弥卸下了经济重担,故没有回去超商打工。不过郁弥联系了北条苍,重启她的钢琴家教身分,上课的同时也一道协助北条苍毕业前的创作发表会。郁弥亦接到了藤冈航平的通知,接下来的月分都有周末得回东京拍摄展览用的短片。

    还有家务。一方面不想糟蹋真田茜等人的劳动成果,一方面郁弥也不想再看到神出鬼没的某害虫──郁弥勤劳地保持着家内的整齐清洁。郁弥也开始做些正经的料理给自己吃,罐头和营养品什么的她真心受够了。

    就这样,在把日常逐步填满、专注力被投入于形形色色的人事物的过程中,郁弥深刻地感到悲伤强度的弱化,自己不再总是被紧抓与束缚着,心脏得到了久违的喘息空间。纵使并非不为其所困,痛的时刻仍所在多有,但已是可喜的转变与进展。

    而且郁弥也忆起来到洋南大学的初衷。一年前的此时是大学一年级,她无所不用其极──住过青年旅馆、夜宿停车场,偷住女子宿舍,不得不勤于生计的她也从事过居酒屋、便利商店与万事屋等兼职──就连被佐久间莉绪欺凌都未曾萌生放弃的念头,为的就是要留在洋南大学钻研文学,以实现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梦……

    所以她怎么能因失恋而止步不前──先不说支持她的亲朋好友,她也对不起历经了苦苦挣扎、如今才在静冈县与洋南文学部找到一席之地的自己!

    因此,郁弥也到学校图书馆借了不少课外书,提升文学造诣。今年的夏川赏,她准备再作为一名投稿者挑战自己的能耐。截稿期限是六月底……

    「呼啊……」

    打了个大呵欠──因应参加团员的倍增,今年合唱比赛的集合时间是凌晨三点──郁弥将棉被拉起、裹住自己,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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