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郁弥的预料,Chanel的拍摄不仅在表定时间内完成,更提前十几分钟了结了。
郁弥之所以觉得意外,原因是老东家的藤冈航平。不单是专业摄影师,藤冈航平同时还是一位很有坚持的艺术家。基本的前置作业从企划、场地、道具到治装都绝不马虎外,藤冈航平还时常灵光一闪,改变各种要素的配置以呈现随机降临的灵感。对藤冈航平及其团队而言,工作流程永远是参考用。藤冈航平收工的时点不配合预期,如果不是提早结束,就要有加班的内心觉悟。关于摄影,至今郁弥只与藤冈航平有过合作,因此以为藤冈航平的模式是业界常态……今天她知道了,那实际上是藤冈航平的个人风格。
双脚套着Chanel最新设计的黑白大色块方头靴,上下身为青草绿的毛呢针织套装,郁弥步调拖曳地离开巨大的白色背景帷幕。
垂下头,郁弥看见垂挂于胸前、长达两串的小珍珠项链。圆滑的珠子表面泛着高雅而朦胧的光晕,郁弥下意识地以指腹掬起一颗、小力地揉了揉。
「郁弥──!」
方才还在与导演谈话的楠佳乃飞奔而来,热切地拥郁弥入怀。「拍完了呢!表现得太优秀了!」
「真的吗……」
郁弥回忆起三个多小时以前的自己。那时的她前脚刚踏入Chanel的摄影棚──虽然确切来说,不仅仅是个「棚」,而是既高挑又宽敞的一处大空间,或许有小型体育馆那么大──就注意到场景已经架设完整了,而专业人士也全部就位。然后在简单地向所有人打过招呼后,郁弥被领进梳妆室、开始更衣与化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郁弥的脑海忽然浮现学期中读到的《三国演义》──而自己就是众人守候的那道东风。与此同时,郁弥也意识到了正规商社与过去经验的截然不同。还在藤冈航平底下兼职时,她仍是普通的大学生,团队成员都知悉这点,所以从来没有人拿她的照片与其他模特儿相较(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期待)而她就算真的拍得很烂也无妨,因为藤冈航平非常挺她。
然而今非昔比!如今的她──Chanel的签约对象,是已经作为艺人出道的「楠郁弥」了!而且举国上下都知道她曾经是藤冈航平的模特──理所当然,她可不能端出惨不忍睹的拍摄成果!她势必得展现一定的专业水平!否则影响到的不只是楠郁弥的评价、未来的职涯,说不定连Chanel的收益都……
不会再有人帮自己说话了!Chanel或是日本社会可没有这么天真。话说她也压根儿不该去期待这种事──藤冈航平本来就是生命中的特例!是她太后知后觉了。
所以站在布景前的郁弥,心情是懊悔万分的。她觉得自己完全体现了所谓的「生于安乐」,而且一点都称不上是敬业!昨晚就不该悠哉地和楠皓人闲聊、早早地上床睡觉──早知道的话,她一定会恶补更多的肢体姿势及时尚信息,包括Chanel的发展历史!
「当然是真的呀!拍得很顺畅不是吗?中途没有被喊几次暂停……刚刚和导演先生看毛片,他称赞郁弥很有大将之风呢!」
楠佳乃接着挽起郁弥的手臂。两人肩并着肩,缓缓地迈往梳妆室。
「大将之风?不好说──很像是不必表示违心之论,又能避免得罪人的说法。」
「这是什么阴谋论的思考呀!很不像郁弥哦!」
楠佳乃拍了一下郁弥的头。「别忘了妈妈也亲自监工过数十位模特的拍摄现场!」
「珠宝和服装毕竟还是有差异的吧?全身和局部的分别?」
「好啦好啦……真是!说不通!和爸爸同个固执样……」
楠佳乃的神情是好气又好笑。见状,郁弥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尽管今早被擅闯房门的楠佳乃叫醒很让郁弥错愕,随后本人宣布「以后妈妈就是郁弥的经纪人啰!」更是叫她惊吓──不过由楠佳乃陪伴着自己工作,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
此时,楠佳乃止住向前的步伐。手臂被勾着的郁弥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楠郁弥!」
伫立于楠家母女正前方的是小嶋蔷薇。同样是一身的Chanel,小嶋蔷薇一只手臂扠在腰际,下巴的角度则明显上扬──模样甚是跋扈。
「小嶋……」
「妳最近好像因为什么夏川赏而出尽风头了是吧……不过,哼哼!也到此为止了!」
小嶋蔷薇用鼻音笑了一声。「真想不到来得这样快呀?我和妳一决胜负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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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在现场与小嶋蔷薇狭路相逢,可能要到宣传照纷纷挂上街道与店头,郁弥才会知道今年度被选为Chanel不单是自己,还有小嶋蔷薇。纵然两人的业务范围并无重和──郁弥担当的主要是奢侈品的时装、手袋与珠宝等,小嶋蔷薇则是彩妆、保养品及最新上市的香水──不过并不妨碍小嶋蔷薇将郁弥视作于同场赛事较劲的竞争对手。小嶋蔷薇在郁弥和楠佳乃前直言,这回与Chanel的合作,郁弥将在销售成绩与大众反响「尝到失败的苦果」,同时深刻地领悟到「演艺圈的艰难与残酷」……
「还有妳与我小嶋蔷薇之间的绝望差距──哈!」
一个甩发、掉头走人。小嶋蔷薇完全不理会楠佳乃在身后不服气的吶喊:「郁弥才不可能会输──等着瞧……妳有听到吗!喂!」
相隔数个礼拜,这是郁弥与小嶋蔷薇继摄影展记者会后的第一次碰面。相较于得奖给日常生活带来的颠覆性改变,郁弥倒是因小嶋蔷薇言行的一致性而产生了……亲近?甚而是安心感?毕竟无关乎她的知名度或曝光,自一年前认识起,小嶋蔷薇便一直将她看作是「令人难以忍受及厌恶的反派角色」,而且持续怀抱着「恨不得立刻把她踩在脚底下」的旺盛斗争心……
就这点来说,郁弥还挺庆幸演艺圈有小嶋蔷薇的存在。算是坐标或记号之类的吗?郁弥总觉得小嶋蔷薇能为自己带来某种提醒作用。(就是记者会时郁弥非常笃定自己很快是圈外人了,万万没想到文学奖使她回归了演艺圈。世事难料啊。)
不过楠佳乃对小嶋蔷薇可就没有好评了。本来楠佳乃之于小嶋蔷薇的了解就是来自报章杂志──郁弥没有仔细读过相关报导,然而自己和小嶋蔷薇的轶事会如何被书写于八卦新闻,郁弥心里也有个底──这下又亲眼见识了小嶋蔷薇□□裸的挑衅及挖苦,因此现在小嶋蔷薇对楠佳乃而言,可说是「如临大敌」了。
「郁弥!妳不可以败给小嶋……不!妳不可能会输!妳可是我的女儿啊!」
郁弥身旁的楠佳乃气噗噗地。从保母车驶离Chanel的拍摄场地至今(黑色保母车为藤冈航平提供,司机暂由管家云田代理)半个钟头过去,楠佳乃几乎全在唠叨小嶋蔷薇。
「欸──我可不敢保证哪!商品销量什么的实在太讲究机运了,更何况我还没看过全部的毛片……如果不得消费者眼缘的话……啊啊啊!昨晚要是有临时抱佛脚就好了。」
楠佳乃一脸不可置信。「妳这孩子!为什么一出道就变得如此不大器啊!?我有这样教过妳吗!」
「演艺圈和上学、写作又不一样!不是我擅长的事啊!」
「不管……反正妳给我赢就对了!小嶋那样旁若无人的……就是对妳,不,根本是在给我们楠家下战书!」
使力抓住郁弥的手腕,楠佳乃瞇起双眼。眼神与其耳垂的真钻耳钉一般冷冽。
「下礼拜的Chanel大秀妳们都会出席对吧?好好表现!要给小嶋深切体认楠郁弥不是好惹的!不准再让小嶋看扁了!」
「是呀!加油!云田也全心支持小姐您哦!」
声音从前方的驾驶座传来──两手握着方向盘的云田加以附和。
目标当然是怎么订都行──可是……唉啊!要明白,小嶋蔷薇入这行可是比她整整多了三到四年啊!时尚秀什么的她又是第一次参加,要给小嶋蔷薇下马威?这可真是太强人所难了。
想着想着,保母车在楠皓人的大厦前熄火了。与楠佳乃和云田告别后,郁弥走进电梯、直达顶楼。
「果然和妈妈一起工作还是叫人烦躁?」
一边自言自语,郁弥一边漫步于楼层走廊。「为什么要无端地施加压力到我身上?还莫名其妙就当上了我的经纪人!就算是『想弥补母女俩失落的回忆和时光』也……航平叔叔难道不该先确认我的想法?」
说着,郁弥慢吞吞地解锁楠皓人的家门、然后进到屋内。
「欸?这是……」
一眼便留意到玄关的不自然之处──郁弥眼尖地发现,此刻的地板、正与楠皓人的球鞋并排的是一双陌生女鞋。其尺寸及样式都与自己的相差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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