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的花马穿过树林, 踏过田间, 拂过的寒风似刀刃,刮得脸丝丝生疼。
一路颠簸不稳, 草地和奔蹄的马脚飞速从眼前晃过,傅时雨面无血色,摇摇欲坠的趴着马背上,胃里一阵排山倒海, 眼见快摔下去, 又被身后的人轻而易举的重新拽回去。
如此反复几回,他咬紧牙根,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
耳畔骏马扬起一声嘹亮嘶鸣,以为这人终于大发慈悲的勒马, 抬眼却见面前有一处粉墙黛瓦、清净雅致的府宅。
楚晏居高临下的睨他,淡淡道:“下去。”
“......”
傅时雨浑身酸痛无力,骨头仿似都快被颠的散架了,听这话, 心里不禁咒骂了句。
“起不来。”
楚晏本打算视若无睹, 独自翻身下马, 但瞥见他脸色惨白, 眉峰紧皱,好似很难受的样子。
废物二字在嘴里徘桓几圈, 又默默咽回去。
迟迟没等到身后的人有动静,傅时雨暗叹口气。
算了,自食其力。
本想挣扎着从马背上滚下去, 刚稍稍抬起身,腰腹倏地横过一只精壮的臂膀,冷冽熟悉的气息随之迎面欺来。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还未待细究,搂在腰上的那只手已经利落干净的收回去。
傅时雨抬眼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马上下来了。
月华洒窗,荒僻的宅院四下静谧,院门紧闭,屋檐前挂俩火光朦胧的灯笼。
楚晏上前叩了叩上锈的兽面门环,顷刻间,门内传来急促跑动的声响。
门一开,走出一位身着棕色布袍的老人,见到楚晏的身影,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陌生,待仔细辨认后,忙不迭俯身在地上跪拜,神色激动道:“参见世子!”
“二哥!”
听到老人的声音,一个圆滚滚的丫头也从里面蹬蹬跑出来,不顾楚晏的冷脸,径直上前抱住他大腿,亲密的用脸颊蹭了蹭。
怀有身孕的秋姨娘也披着大氅走出来,盈盈行礼道:“参见世子。”
“嗯。”
楚晏如往常般冷淡应了声,看向还在地上跪着的迟暮老人,“起来吧,陈伯。”
听到他称呼,那老人颤颤巍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老奴受之有愧。”
“......”楚晏看向里面打扫干净的庭院,目光沉静,漠然开口,“我母亲的死与你无关。”
“害她的人我自有打算。”
那老人眼里一惊,欲言又止,“世子,已经知道......”
“嗯。”
底下的楚东歌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也乖巧的听着,没有插嘴,不经意瞥到站在不远处的人影时,她顿时瞪大双眸,目光呆滞的看着外面。
本想踏进去,抬起脚才发现楚东歌还抱在自己腿上,楚晏皱眉,不耐烦道:“滚一边去。”
“小姐,世子长途跋涉应该累了。”秋姨娘想上前把楚东歌拉开,见她一脸目瞪口呆的望着门外,心下奇怪,也转头望出去。
本来束好的墨发被马背颠的凌乱,傅时雨干脆任由散在肩上,见上次那个讨人好感的小姑娘站在门边,正一脸呆头呆脑的望着自己。
傅时雨展颜一笑,刚想说话,楚东歌突然双颊爆红,赧然不已的转身跑进屋子。
这小丫头怎么了?
傅时雨满头雾水,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看着她迈着小腿跑远的背影,楚晏收回目光,见秋姨娘也盯着自己身后猛瞧,他眸色微冷,喊了声,“姨娘。”
秋姨娘回过神,面上升起几分窘迫,结巴道:“世子...那那是...”
这才想起傅时雨还站在自己身后,楚晏转过身,刚想说是买回来的奴仆,傅时雨已经含笑迈过来,并排站在自己身侧,揖了一礼。
“参见姨娘。”
秋姨娘一愣,赶紧回礼。
“那老奴现在去给世子和这位公子收拾睡房。”
陈伯从地上站起来,刚想进去,楚晏叫住他,“不必。”
“...”傅时雨见他年纪大,而且这么晚也不想太麻烦,柔和道:“我睡哪儿都可以。”
楚晏心里冷哼一声,淡漠道:“让他睡柴房。”
“这...”陈伯犹豫道:“世子,柴房阴冷潮湿,也没床榻,住不了人啊。”
楚晏置若罔闻,语气隐隐带着讽刺,“不过一条狗而已,有地能睡儿就成。”
听到这话,陈伯和秋姨娘脸色微变,望向傅时雨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和尴尬。
傅时雨倒是面色如常,笑吟吟道:“陈伯不用麻烦。”
他状似不经意的瞥向楚晏,那双眼睛生的漂亮,睫毛浓密狭长,眼尾末梢微微上挑。
浅浅一笑,弯眸水瞳,整张脸霎时灵动起来。
两辈子的经验告诉楚晏,这人脸上的笑意越深,便代表肚子里的坏水憋得越狠。
果然,细看发现他眼底萦绕起浓浓的恶意,楚晏心里一沉,刚想阻止。
傅时雨已经笑眯眯的、率先开口,“我睡世子屋里。”
他虽然面上看着温软,实则舍不得让自己吃丁点暗亏,本来寄人篱下,如若平日心情好,恐怕会顺着楚晏几分,但今日一路舟车劳顿,现在浑身酸软疲乏,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下,实在不想去睡冷冰冰的柴房。
“......”
一向性子温婉的秋姨娘掩嘴,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们,瞥见傅时雨那张艳丽明媚的脸时,心里又诡异的感觉好像本该如此。
花甲之年的陈伯回过神,也逐渐回过味,脸上青白交替,表情挺丰富。
楚晏额头青筋暴跳,撞见傅时雨眼底的嘚瑟,他心里更是火冒三丈,危险的眯起眼,轻飘飘道:“舌头不想要了?”
“......”傅时雨故意舔了下干涩起皮的下唇,粉色舌尖一晃而过,低眉垂眼,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不过嘴里却继续面不改色的冒着虎狼之词。
“如果世子愿意。”
他语气温润而泽,神色也极为乖顺,若不是话里意有所指,谁也听不出里面藏着的另一层蕴意。
秋姨娘一愣,反应过来脸色微红,眉眼升起几分窘态。
没想到这么一个面若冠玉的公子哥儿,竟会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不登大雅的秽语,陈伯骇然之余,急忙打断他们的对话。
“世子,那这位...”
“让他睡牲圈!”
冰冷生硬的丢完这句话后,脸上阴云密布的楚晏便甩袖大步离去,离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进的气场。
明显是被气的不轻。
陈伯看着他僵硬寂寥的背影,眼里失神,好像许久没见过世子这般失态了。
他转头望向对面眉欢眼笑的俊美公子,眼底有些严肃惆怅。
“陈伯?”傅时雨扬着唇角,像是没发现他的异样,笑道:“我刚只是戏言罢了,您看着安排就成。”
陈伯一怔,心神恍惚的点点头。
傅时雨没再多说,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往院子里缓缓行去。
*
夜凉如水,月色透过窗棂射进屋内,穿黑袍的朝落推开门,披着一路寒霜走进来。
傅时雨斜躺在床榻上昏昏欲睡,见人来了,他艰难的起身盘腿坐好,懒散的招了两下手。
“......”
朝落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沉默的过去坐在榻边。
“可以摘了。”
朝落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和不安,犹豫许久,还是伸手摘了兜帽和面罩,移动的月光正好洒在那张瘆人的脸上,更添几分丑陋可怖。
意识到自己面貌会带给别人恐惧,朝落眼神躲闪,自卑的想垂下头,下巴却陡然被略有些凉意的指尖抬起,眼底清晰映出傅时雨神色认真的脸。
见识过太多嫌恶、恐惧、指责等等各种各样目光的朝落,头一次看到双再清澈不过的眼睛,里面没有异色,只是在望一个正常普通的人,而不是面容恐怖的怪物。
紧绷的神经霎时松下来,攥着衣袍的双手也垂在一旁,温顺的任由他打量。
傅时雨捏着朝落坑洼粗糙的下巴,仔细查看他脸上密集的瘢痕,淡淡道:“伤了多久了?”
“不...不记得了...”朝落眼里茫然,“很...很久...”
“怎么烧的?”
朝落不太记得那段记忆,但骨子里刻着的痛苦还是让他不适的蹙眉,语无伦次道:“外面很...很多人...房子...门关着...我出不去...”
“你还记得自己亲人吗?”傅时雨又问。
朝落摇摇头,只道了两个字,“姐...姐...”
“......”傅时雨点点头,没再接着往下问,越看他脸上的伤心里越没底。
这烧伤太严重了,再加上这么多年从没医治过,面部神经已经彻底损伤,而且很多伤口因为糜烂发炎,生出许多暗红的疙瘩。
光脸都这么严重,恐怕身上...
傅时雨心里叹口气。
见他眼里深沉,朝落惴惴不安道:“很...可怕吧...”
“不。”傅时雨莞尔,重新看向朝落眼睛,意味深长道:“真正可怕的是人心。”
“你把衣服脱了,我再看看你身上。”
朝落眼里闪过几丝羞怯,默默点点头,站起身徐徐脱下黑袍,然后解开里面的外衫和里衣。
傅时雨感觉他刚刚的眼神有点古怪,还未细究,抬眼就看到他背后的伤痕,虽早就预想到,但心里依旧不可抑制的漏跳几拍。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身体了,他眼里登时升起几分怜悯,但又不禁感慨朝落的顽强。
顶着这身伤痛,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朝落的话,大概能猜到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参与的人不占少数。虽然相处不长,但他也能看出朝落心眼不坏。
那当年这些人为何会想烧死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见朝落一直背对他,不肯转过身,傅时雨纳闷道:“怎么了?”
“......”朝落缄默不语,良久,才抱着胸口,缓慢僵直的转过身,埋头小声道:“姐...姐说...不能乱...乱脱衣服...”
傅时雨心里越发奇怪,望向逆光站立的朝落,目光不经意触到他胸口时,心里震荡,明白后眼底不由一阵酸涩发热。
他怕朝落看出异样,心里会乱想,忙不迭垂下视线,嗓音艰涩的呢喃了句。
“......原来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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