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雨微眯着眼睛, 眼睫压下淡淡阴影, 袍袖鼓着风,身子越发显得单薄, 但孑然站立的侧影又全无羸弱,似断崖上的劲松,挺拔中又带一丝风骨。
他嘴角含笑的说:“抱歉,我”
身后的人先他一步开口:“你几日没来了, 我怕你还在置气, 所以今日才找过来。”
语罢,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见楚晏脸色难看,又如同惊弓之鸟般, 重新埋下头。
楚晏没说话,眼里冷若寒冰,因为紧绷着脸,他深邃的轮廓显得锋利凌人。
察觉到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 傅时雨饶有兴致的瞧着, 心里却忍不住百转千回。
楚晏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也不吱声。
沈言亭心里越发忐忑, 嗓音微颤的说:“你如果不想我来,我回去便是。”
楚晏脸上终于起了点波澜, 沈言亭眼中一喜,刚想说话。
“以后别来了。”
低沉平静的嗓音如同是一柄利刃,瞬间没入沈言亭的胸口, 他瞪着眼,瞳仁涣散,神色木讷的站在原地。
傅时雨眉峰微皱,略带探究的目光正好迎上楚晏的眼神。
他似乎是才想起傅时雨在场,沉着脸叱道:“滚进去!”
傅时雨也不介意他的恶声恶气,欠了欠身,顺着说:“是。”
刚想转身进去,沈言亭像是意识到什么,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打量一圈后,倏地定在傅时雨的脸上。
比之刚刚的柔弱,傅时雨敏锐的察觉出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敌意。
傅时雨心里一怔,逐渐回过味来,不禁低头失笑。
——看来是误会了。
沈言亭眼眶通红,硬憋着泪的眼里透出几分倔强和凄楚,他就用这样的眼神,一动不动的望向站在那头的人,话里隐隐带着质问:“羡行,他是谁?”
傅时雨眉梢微挑,本来想进去的脚步顿下来,有点好奇这人顶着那张死人脸,要怎么去安慰自己的老相好。
可惜注定让他失望了。
楚晏自始至终都从未变过神色,冷淡的说:“你该回去了。”
沈言亭大受打击,有些踉跄的走前几步,小声呢喃着:“为何不说?”
“为何不肯说他是谁?”
楚晏绕开他,想进去。
沈言亭幽幽的问:“你忘了之前怎么和我说的吗?”
这话似触到楚晏的逆鳞,他阴寒的目光如同冰锥般,钉在沈言亭的脸上,良久,才漠然开口:“没忘。”
———也正是因为没忘,这一世才没取你的性命。
沈言亭被他这眼神看的胆怯发冷,连忙拉住他的手,低声道着歉:“对不起,羡行,你若是不喜欢,以后我再也不提了。”
“你别这样对我好不好,这几天琴你也不听了,院子也不来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避而不见。”
“公子!”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遥遥跑过来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姑娘,她毫无惧怕瞪着楚晏,忿忿不平的说:“没想到世子也是个心狠的,这几天公子整日愧疚的吃不下饭,天不亮就在琴室里练琴,期盼着世子去瞧他一眼,原本以为世子是事务繁忙,没想到——”
那姑娘狠厉的目光瞪向笑眯眯的傅时雨,讽刺道:“原来世子是耽于美色,被这些不三不四的狐媚子迷了眼,虽然这句话身为奴婢不该说,但”
傅时雨猜到这丫头想说自己坏话,故意插嘴道:“既然姑娘身为奴婢,那不该说的还是慎言为好,免得一不小心闪了舌头。”
那姑娘喉咙一哽,似是没想到这人是个牙尖嘴利的,羞愤着说:“为了我家公子,奴婢自然要斗胆一言。”
她望向面前的楚晏,沉声道:“世子,一个人再漂亮,也有年老色衰的时候。”
“...还望您别辜负公子的一片痴心。”
沈言亭脸上升起几分赧色,拉了拉那姑娘的袖摆,“似锦,别说了。”
似锦依旧不依不饶,意有所指道:“况且我家公子才藻艳逸,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岂是某些空有美貌的娈.宠能够比拟的。”
被莫名其妙安了身份的傅时雨心下无奈,倒真的依她所言,没羞没臊的笑了起来,连带着眼尾末梢都染上几分春色。
他没否认,只笑着说:“姑娘有所不知,有些事情,其实光有美貌就够了。”
似锦眼里一怔,反应过来后,立马红着脸啐了句,“泼皮!”
傅时雨眼里的笑意更甚,楚晏没闲心再听他们一来二去的拌嘴,转身准备回府。
沈言亭突然喊了声,“羡行。”
“你可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
记得。
楚晏垂眸。
是你的生辰。
前世每年沈言亭的生辰自己都是陪着过的,但这一世...他既没这精力,也没这想法。
沈言亭见他不说话,有些自嘲的说:“现在连我的生辰,你都不愿意来了吗?”
楚晏没说话,头也不回的往里走,身后的沈言亭眸色黯淡无光,失望的低下了头。
似锦看不下去,冲着楚晏的背影喊道:“世子莫不是忘了,若不是我家公子,当年你早就死在山崖下了。”
“我家公子费劲千辛万苦才救你一命,现在连陪他过个生辰,世子都百般推辞,我真替公子感到寒心!”
似锦气狠了,口不择言道:“我要是公子,当初就不该救你!”
沈言亭脸色微变,制止道:“别这样说,似锦,是我自己愿意救羡行的。”
“如果再来一次,我也愿意救他。”
楚晏前行的脚步一顿,望向院子里种的银杏,满树金黄,麻雀成群。
——没错,你后来是又救了我一次。
心中万千思绪最后只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傅时雨却听见了,心里登时升起几分异样。
楚晏冷漠道:“何时?”
——这些事是该好好做个了断了。
沈言亭眼里一怔。
旁边的似锦率先反应过来,欣喜道:“公子,世子答应了。”
沈言亭沮丧的脸色顿时眉欢眼笑,连带着颊上都多了几分红润,他希冀的说:“戌时,我在院里等你。”
楚晏淡淡的嗯了声。
傅时雨见好戏收场,刚想进去,似锦突然得意的说:“公子你看吧,世子不过是一时糊涂,清醒后就明白了。”
“公子才是世子最重要的人。”
傅时雨笑笑,不置可否。
倒是沈言亭温柔的瞪了似锦一眼,有些抱歉的说:“这丫头性子直,我替她给公子赔礼了。”
本只是表面客套,没曾想傅时雨竟真应了,笑容满面,话里却不见客气,“你这丫头是该管管。”
沈言亭的脸色一僵,似锦恨恨的瞪着他,“你!”
傅时雨像是没察觉到她似刀子的冷眼,神色温和的继续说:“在下曾养过一条野狗,忘了栓绳,所以到处乱吠,后来被人剥皮抽筋,肉剁成块,再转送于我,我千恩万谢的收下,好好过了顿嘴瘾,但后来却拉了三天肚子。”
他娓娓道来的语气如同是在同他们讲故事,但作为听众的二人却不禁背后发凉。
“所以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傅时雨轻笑着说:“千万要记得给野狗栓绳,不然迟早有天会殃及本尊。”
似锦怒不可遏道:“你说我是野狗?”
傅时雨把落在肩膀的墨发拂到耳后,淡笑不语,良久,他才恶意的调侃了句。
“野狗不是什么好名声,姑娘倒也不必上赶着认。”
立于门后的楚晏不禁勾起嘴角,心里骂了句尖牙利嘴,无声无息的转身走了。
傅时雨不想再跟这丫头继续扯下去,拢了拢外袍,负手进了院子。
这头的似锦气的跳脚,刚想说话,沈言亭柔声叫住她,“算了,似锦,我们回去吧。”
似锦不甘心的说:“公子,你看他那副得意样,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得了世子几日宠幸而已!”
“似锦!”沈言亭骤然冷喝。
似锦脸色微白,委屈的垂下眼,“对不起,公子,我太生气了,所以才……”
沈言亭神色缓和,收拾眼里的阴冷和嫉恨,轻声道:“他不一定和羡行是那种关系,不能无故辱没了人家清白。”
似锦低眉顺眼道:“我知道了,公子。”
想起什么,她又欣喜的说:“公子的意思是,只是这人一厢情愿,世子并不喜欢..不,不是喜欢,是连正眼都没瞧过他!”
沈言亭模棱两可的笑了笑,淡淡道:“那我们回去吧。”
似锦忙不迭的点点头,“今晚公子早点睡,明日才有精神去迎接世子。”
沈言亭眼里升起几丝蜜意,羞怯不已的嗯了声。
傅时雨回府的时候,楚晏已经不见人影,他刚准备回院子,假山后突地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个用丝帕遮住眼睛的人。
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傅时雨下意识的皱起眉,放轻脚步准备侧身避开。
楚晗这几日被王夫人关在府里,闲下无事,便干脆整日饮酒作乐,偶尔还跟府里丫鬟调两句情,日子过得好不悠哉快活。
今个他正跟几个丫鬟捉迷藏,闻到鼻尖有股淡淡的药草味,猛然伸手一扑,“抓到了!”
楚晗小声呢喃着:“你这丫头,身上怎么一股药味儿!”
药味?
傅时雨抬手闻了闻,猜测可能是他帮朝落配药的时候染上的。
楚晗摘下丝帕,那张美若冠玉的脸猝然映入眼底,他酒顿时吓得醒了一半,随后眼中立马弥漫起惊艳。
“美……美人……”
傅时雨看出他衣着华贵,脑子转了几圈,已经猜到此人身份。
见他眼中痴迷的伸出手,想触碰自己的脸。
傅时雨展颜一笑,不动声色的从宽袖里抽出两根银针。
昨晚他给朝落针灸时,随手把针灸囊放进袖里,今早忘了拿出来,没曾想现在竟派上了用场。
刚想动手,正准备摸他脸的楚晗蓦地被人提起后衣领,随手扔进了旁边的莲花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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