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规定

    果然如傅时雨所说, 这场瘟疫迎来了大爆发, 隋庆帝得到消息已经是半月后,当即派出宫里的十几位太医远赴边关, 明日便会启程。

    启程前晚,一辆马车驰过重重殿宇,宫墙相对的青石甬道,最后在森严肃穆的朱红宫门前停下来。

    看守宫门的御前侍卫踏上前, 检查了小太监的宫牌, 问道:“哪个宫里的?”

    小太监细声回答,“荣和殿。”

    御前侍卫掀开帷裳看了眼,当瞅到里面闲适坐着的身影时,顿时脸色微变, 忙不迭跪在地上。

    小太监终于甩鞭打马,很快枣骝马拉着双轮马车,平稳地驰出宫门。

    雅致的小院内,立了张圆柱石桌, 上面搁了个精巧的莲花香炉, 正燃着袅袅生烟的安神香。

    香气是股股不刺鼻的甜香, 清清淡淡, 还挺好闻。

    听着后门给敲响,似锦赶紧上前拉开门环, 开了后门。

    她先福了福身子行礼,这才望向坐在石桌后的沈言亭,小声禀告:“公子, 人来了。”

    沈言亭一袭蓝色窄袖宽衣,不紧不慢得从石凳上起身,上前拱手行礼道:“草民参见殿下。”

    “......”

    封长行垂眸,打量着跟前的清瘦身影,语气有些冷淡,“是你托人送的东西。”

    沈言亭不答,侧身让在一边,“草民备了上好的龙井,殿下可有兴趣尝尝在下沏茶的手艺。”

    封长行眉眼微沉。

    他今日只着便衣,玉冠束发,一双幽深沉稳的黑眸里觑不出深浅。与宫内那位正风头正盛的太子殿下,看着没有半分联系。

    他沉默几息,在石桌的另一侧坐下来。

    似锦放轻动作,悄无声息地关上院门。

    沈言亭跟着落座,拿起沏好热茶的青花瓷壶,替对面的封长行斟了一蛊,随后徐徐搁下茶壶,提着袖摆伸手道:“殿下,请。”

    跟着的小春子上前用银针试了试毒,见银针没有变色后,这才退至封长行身后。

    封长行浅浅抿了一口,入口清香,回味无穷,手艺确实不错。

    不过他前来的目的可不单单只是为了来品这一口茶。

    他冷淡开口:“你邀孤前来此地,难道不怕丢脑袋?”

    沈言亭微微一笑,“殿下若想要草民的脑袋,恐怕不会来应约了。”

    封长行神色复杂,看了他半晌,才说:“东西呢?”

    沈言亭瞥了身后的似锦一眼。

    似锦会意,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呈到封长行面前。

    封长行拿过来,刚想揭开,沈言亭出声提醒,“殿下,不可。”

    “这东西胆小,容易受惊。”

    封长行顿住动作,“那怎么用?”

    沈言亭道:“放在龙榻下即可,寻着人气儿它会自行爬出来。”

    封长行嗯了声,眼里升起几丝狐疑,“孤如何确定这东西管用?”

    “三日。”沈言亭竖起三根手指,不疾不徐地说:“三日之内,便可看到成效。”

    “这几天殿下戴好给您的香囊即可。”

    封长行沉默不语地把玉瓶放在广袖内,掸了掸肩膀的落叶,突然说:“你说自己是前朝的遗孤太子?”

    “可当年隋庆帝逼近宫门的前一晚,仪清宫里起了大火,听说……当朝皇后和太子皆丧身火海。”

    语罢,他眼神倏地凌厉,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人。

    沈言亭笑而不语,良久,才轻声道:“殿下是怀疑草民身份?”

    封长行食指悠悠敲了敲杯壁,眼里深意,“谈不上怀疑,好奇罢了。”

    沈言亭笑面上毫无异色,“殿下既然知道大火,那想必也听过前朝的传闻。”

    “嗯。”

    封长行眼里隐晦莫测,“听人提过一次。”

    沈言亭缓缓道:“自从当年鬼骑军现世后,长生不老的传言久久不息,燕褚将军失踪后,新帝即位,东秦国开始信奉仙道,炼丹修行,甚至后面新帝更是设立一位炼丹师来当东秦的国师,以求保佑自己能长生不老,永生不死。”

    “姑尔寨里的人擅蛊制毒,外人瞧着邪乎,没人敢靠近,当时我母亲乃姑尔寨圣女,国师算出我母亲命格富贵,皇上与之相守,即可福泽绵长,一道谕旨下去,我母亲摇身一变,成了当朝皇后,后来仪清宫发生大火,宫中近五十人丧生火海,我母亲拼死从大火里把我救出来,随后嘱咐似锦带我出宫,这才得以保全一条性命。”

    封长行端起茶蛊,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沫,意味不明的说:“然后你被广陵世子收留在这院子,其目的是为了重夺大庆的皇位?”

    沈言亭勾唇道:“殿下说笑了,草民若真想要大庆的皇位,现在也不至于找到您。”

    “哦?”封长行眼里升起几丝兴味,搁下茶蛊,手随意地搭在石桌上,“那你说说目的是什么?”

    沈言亭垂眸,看着底下茶蛊里漂浮的茶叶,轻声道:“殿下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看出广陵世子藏有异心,不过上次广陵王被罚了俸禄,所以现在才有所收敛。”

    “草民乃是罪身,自是担心以后惹祸上身。”

    “若殿下如愿登上皇位,保草民一条烂命即可。”

    封长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许久,才耐人寻味道:“你为何找上我?”

    “殿下这一年着手阳州水渠一事,在京城百姓中传得沸沸扬扬,在草民瞧来,您有治理经纶之才,以后定是一代明君。”

    不动声色地给封长行拍了顿马屁,但对面的人却面无表情,眼里看不出丝毫端倪。

    沈言亭摸不着底,只能说:“这是草民的肺腑之言,不求殿下现在能信,假以时日,待看到成果后,便会看到草民的一片诚心。”

    “嗯。”

    封长行终于舍得应声,从石凳上缓缓站起身,“时辰不早,孤先回宫了。”

    “恭送殿下。”

    沈言亭立马欠身行礼。

    想起什么,他又道:“对了,殿下。”

    “想请殿下帮草民一个小忙。”

    封长行脚步一顿,回头问道:“什么忙?”

    沈言亭说:“想求殿下把草民安排进太医的队伍里。”

    封长行眼里微冷,“为何?”

    沈言亭笑了笑,并不作答,良久,才说:“草民有事想问广陵世子。”

    他坦坦荡荡的开口,反倒叫人心中消了怀疑。

    封长行心里微微沉吟,面上滴水不漏,“可以。”

    “明天你在宫门找文太医。”

    沈言亭躬身行礼,“多谢殿下。”

    封长行没再多留,同小春子出了院子。

    马车缓缓驰回宫,小春子忍不住问道:“殿下,今天这事要告知傅公子吗?”

    封长行把玩着手里的玉瓶,冷淡道:“不必。”

    “可……”小春子欲言又止,“傅公子若是知道您对他有所隐瞒,恐怕会心生怨气。”

    封长行动作一顿,沉默的把玉瓶重新放回袖内,许久,才沉声道:“若真按他所说行事,少说也要谋划五年以上,我现在已经等不了。”

    他紧紧攥拳,手背的骨节凸出泛白,眼里满是翻涌的恨意。

    “那狗皇帝活了这么久,是该从龙位上退下了。”

    见他们走后,似锦关好门,不解道:“公子怎会确定太子一定会来?”

    沈言亭唇角微抿,伸手揭开石桌上的香炉,幽幽开口:“他这么恨隋庆帝,听到有这种好东西,怎么可能坐得住。”

    “就算明知有诈,也会冒险来赌一把。”

    似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言亭垂眸看着香炉里已经被烧死的蛊虫,嘴角不禁翘起一丝阴森的弧度。

    *

    连日来的诊治,傅时雨三天没合过眼了,昨夜被楚晏提着衣襟,强制性地扔去榻上睡了两个时辰。

    天还没亮,一睁眼,他又走进账里,开始翻着近些年关于瘟疫的记载史册。

    现代已经发明了抗生素以及各种先进的医疗设备,应对起来得心应手,但生在古代,这些东西只能是无稽之谈。

    傅时雨研究了几晚后,吩咐所有大夫用麻黄、石膏、大黄等等药材可以用作瘟疫治疗,再辅以银花、连翘、桔梗等等清热的药方,来作为大致的治疗方案。

    他戴好用麻布缝制的简易手套,又拿起沸水消完毒的布口罩戴在脸上。

    之前傅时雨想抑制传染的人数,画了几张大概手套和口罩的简易草图,想让楚晏买些针线和麻布回来自己做。

    结果这人拿着图纸消失了一天,傍晚就拎回来一大袋麻布袋子,让他看是不是这种。

    傅时雨看了几眼,虽然做工粗糙,但勉强能用。

    他问楚晏如果有办法,可不可以多赶制些口罩出来。

    本来以为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没想到半月以来,这些东西却从未缺过,现在营里的士兵基本能分配到一个布口罩。

    虽然管不了太大作用,但有总好比没有。

    他上次问过重阳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重阳说是他主子率兵抓了附近好几个城池的女工,一天做不出来这么多,就砍她们脑袋,那些妇人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彻夜不眠的赶制做工。

    傅时雨戴好口罩,踏步走出营帐,往隔离起来的军营走去。

    他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规定,比如军营分为三个大区,还取了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确认染病的叫染病区。

    暂时安全的叫没症状区。

    还没确定是否染病的叫待定区。

    三个区域必须彻底划分开,不得有丝毫来往,伙食吃穿全部各用各的,每天早晚必须给所有营帐和衣物消毒。

    每天熬几大锅味苦难咽的药汤,不管染没染病,所有人都必须人手一碗。

    这些规定麻烦繁琐,自然得到大多将士的激烈反抗。

    但无奈傅时雨后面站着广陵世子,谁要是不依,几十下鞭子抽下来,你不想听也得乖乖服从安排。

    连应逐这种老将,上回当着广陵世子嘴碎了两句,广陵世子半分情面不留,准备抽他鞭子,最后还是广陵王亲自出面求得情。

    至于被抓来的大夫,知道是瘟疫后,纷纷吓得连夜偷跑,开始偷偷跑了几个,全部被楚晏抓了回来,结果被抓回来后,这些大夫想着要死了,既不治人也不看病,傅时雨气笑了,吓唬说若不看病,就要把他们的一家老小全都抓进军营里。

    这些大夫一听这话,又气又急,骂骂咧咧,最后只能无可奈何的听从傅时雨的安排。

    傅时雨一时成了军营里的眼中钉,每天这些人巴不得他快点死。

    起初还有人跑到广陵王歇息的帐外告状,被楚晏逮到一次后,差点当众砍了那些士兵的脑袋,后面他们再也不敢明着多嘴,顶多心里腹诽几句。

    随着感染瘟疫的人数增多,他们这才发现管控的作用。

    本来对傅时雨抱有意见的人开始慢慢消声,抓来的那些大夫更是对傅时雨马首是鞍唯命是从。

    起初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规定,怀有怨愤的将士也开始变得沉默。

    至于之前反抗的最激烈的应逐,每次见着傅时雨都是红着张大粗脸,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微微颔下首。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或者晚上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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