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蜀州的疫情终于进入了尾声, 虽然尽力在救, 但死伤还是很惨重,蜀州城的百姓基本少了快一半, 其中不乏有一家三口,或者出生几个月,还在牙牙学语的婴孩。
天灾来势凶猛,亦冷酷无情, 唯有人能带给这座死城里最后的温暖。
“傅公子, 既然现在没什么事了,不如我们择日启程回军营吧?”重阳询问道。
他待城里又不能出去,成天跟着傅时雨看病人,看完又治, 治完又写,早就待烦了,盼星盼月亮,终于把这些病人快盼好了。
重阳话里隐隐抱怨地说:“在这里也快待一个月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
“听说宫里太医在到处找傅公子, 还有个小老头硬是要跟你拜师勒!”
傅时雨正在院子里晒药材, 听到这话, 他眼里不见欣喜,相反还稍稍皱眉, 看着不太高兴。
他把簸箕里的药材翻了个面,淡淡道:“你和那些将士明日回去吧,我再等几天, 还要看看百姓的情况。”
“哦。”重阳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干干地应了声,良久才说:“那我还是留这儿吧。”
“明天让那些兵回去,晚上我再来。”
“……”傅时雨想说让他不用来,但猜到应是楚晏的命令,只能神色无奈地嗯了声。
他理出一些发霉的药材,嘱咐道:“在城里待过的将士,回军营你记得让他们先隔离。”
“好。
“傅大夫。”春情端着空了的碗准备去厨房洗,看到院子里正在晒药材的傅时雨,便招呼了声。
傅时雨轻轻颔首,“柳小姐好些了吗?”
“小姐说她没事。”春情眼里满是忧心,“但奴婢其实是憋着没说。”
“昨晚就早上喝了半碗白粥,就没吃什么东西。”
这事旁人劝没用,要靠她自己想通。
傅时雨轻叹了口气,失神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傍晚时候,重阳去让那些士兵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天一亮就回去了。
傅时雨见天色不好,应该快下雨了,就让朝落先帮着自己把药材收进去。
“轻症区还有几个病人,我等会要去看一眼。”
朝落应了声好,傅时雨想起有几味药材没有了,拿出药筒里的毫笔在素笺上列了出来。
“等会你看看其他医馆里有没有这几味药,有的话全部拿过来。”
朝落接过来看了几眼,说:“我把药熬完了就去。”
“这些天辛苦你了。”傅时雨鼓励似的摸摸她光秃秃的脑袋。
朝落眼里有些赧然,小声嗫嚅:“只要能帮到公子就好了。”
傅时雨收回手,笑道:“那你这次可帮太多了。”
朝落被夸的神色不太自然,说了句那就好,匆匆忙忙去了后院的厨房。
见她难得升起几分小姑娘的娇怯羞赧,傅时雨不由莞尔,戴好口罩和手套出去了。
“傅大夫?”梳洗完的柳如盈从楼上下来,没找着人后,她突然见着案上搁了张药方。
朝落擦了擦额头的热汗,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走去前堂。
刚一掀开帘子,就看到柳如盈手里正拿着那张药方觑望。
听到脚步,她回过头。
见是朝落,柳如盈有些奇怪地问:“这个是什么?
朝落说:“缺的药材,我等会要去别的医馆找找。”
柳如盈哦了声,把那张笔迹干了的药方放回去,朝落想起她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饭,问道:“你饿吗?”
“我给你下面条。”
柳如盈急忙摆手,“我不饿,不用了!”
“你和傅大夫本来就够累了,不用管我。”
朝落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而且现在还有事要忙,也没再多劝,只说:“那你早点歇息吧,等会应该要下大雨了。”
柳如盈点点头,看到朝落进去后,她刚想上楼,忽然回忆起去年她受了凉,一直高热不退,后面用了一大夫的药方,才开始退了点热度。
她爹见那药方管用后,急忙让人把上面的这几味药,全部搜刮到了城主府。
后来病好了都还剩很多,她虽不太懂药材,但傅大夫这药方写的那些银翘、牛黄和犀角那些药材,她还是知道的,毕竟之前喝了不少。
这里离城主府不远,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应该就能到了,想起朝落说要下大雨了,她一个小姑娘,万一雨天跑出去摔到哪儿,自己和春情又不能帮傅大夫的忙,岂不是又会酿成上次的惨剧。
柳如盈踌躇片刻,走到角落里拿了把纸伞,步履匆匆地跨出了门槛。
刚一出去没多久,天上就冒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柳如盈撑开伞,快步朝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雨势渐大,丝线般的雨水如同编制成了一张氤氲大幕,柳如盈到城主府的时候,天上已经转为瓢泼大雨,狂风呼啸似鬼吼,卷的雨珠旋转倾斜,打湿了她齐脚跟的裙摆。
柳如盈推开城主府的后门,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没找着火折子,她只能敞开门,摸黑在多宝阁旁边的案上找到一个木盒,有点重,柳如盈双手艰难的抱下来,但看着外面的雨和地上的伞又有点犯难。
犹豫半晌,她暗道干脆顶着雨幕回去算了,反正也没多远的路程。
跨出门看到院子里开的繁盛的白木兰树,柳如盈瞬间眼里柔软下来,小声道:“爹,我走了,改日再来看您。”
话音刚落,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啪嗒’踩在水洼里的脚步声,柳如盈心里突然想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转过头。
那人一身黑衣被大雨淋的紧紧贴在身上,头上发髻松了,蜿蜒的发丝盖住脸,披头散发的犹如阴间厉鬼,一双赤红的双眸从发间里露出来。
柳如盈吓得退后两步,浑身战栗道:“你.....你怎么......怎么在.......”
她喉咙像是被堵了团棉花,抖了半天,也没能抖出一句完整的话。
苍笙阴森地勾起嘴角,笑道:“怎么在这儿是吗?”
“你以为他们把我关起来,你就没事了?”
柳如盈察觉到危险,眼里蓄起泪花,忙不迭想往外跑,还没跨出去,头皮一阵剧痛。
苍笙狠狠扯住她的头发,脸色阴沉地把柳如盈扔在地上。
柳如盈摔的脑子一懵,手里抱着的木盒摔在地上,本该发出一阵巨大声响,却又被暴风骤雨无声无息的淹没。
“你想干......干什么......”柳如盈衣裙上沾满淤泥,束发的木簪落在地上,长发狼狈地披散在肩,她被雨水淋的睁不开眼,只能拼命蹬着脚往后退。
直到后背抵到粗糙坚硬的树干,她心尖一颤,浑身哆嗦地抬起头,看到苍笙已经站在了跟前,如同是在睨着一只蝼蚁正在垂死挣扎般,脸上挂着残忍讥诮的笑意。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柳如盈陡然失声痛哭起来,“我真的不想害他啊!”
苍笙冷笑,“我已经听他们说了,你是那城主的女儿。”
“有其父必有其女,他是个畜生,你想必......”
“也是个小畜生!”
语罢,他便如同一座大山对着柳如盈压下来,黝黑宽大的手疯狂扯着她的衣襟。
“不要!救命!求求你放过我吧!”
柳如盈死死抓住衣襟,哭喊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求你放了我!”
苍笙置若罔闻地撕扯她的衣衫,很快就能看到外衣里露出来的藕粉肚兜儿。
他眼里并不见情.色和欲.望,只有疯狂汹涌的恨意。
“你不知道吧?”苍笙突然说。
他对着柳如盈的脸呸了口唾沫,狞笑道:“我其实也染上了。”
怕柳如盈不知道是什么,苍笙幽幽地重复了遍,“瘟疫。”
“我也染上了,就在我哥死的那晚,我身体不舒服,他们把我关了起来。
“死我倒是不怕,我最怕的其实是你还......好生生活在这世上,那我岂不是要死不瞑目。”
听到他染病,柳如盈眼里慌乱有、恐惧有、恳求有,就是不见有一丝一毫的震惊。
苍笙心里浮起一丝疑惑,还不待多想,低头就看到柳如盈正拼命推搡着他的肩膀,想从地上爬起来。
这些‘小打小闹’的挣扎在苍笙看来不过是徒劳的反抗,他嗤笑两声,干脆解开柳如盈衣裙上的衿带用力一扯。
‘刺啦——’
布匹破裂的声音在滂沱大雨里显的异常清晰。
察觉到腰上摸上来一只冰冷粗糙大手,柳如盈情绪崩溃地哭喊道:“救命!快来人啊!”
“救命啊!”
苍笙骑在柳如盈的身上,示意地看了眼后门的方向,突然伏身凑近她耳边,阴测测地笑道:“看。”
虽然知道不能看,但柳如盈像是被他的声音操控一般,不受控制地偏过了脸。
这个位置正对着后门。
大敞的门口此刻站着满满当当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有些人撑伞,有些人冒雨,一道道麻木的眼神化作无数道刺向胸口的利刃。
柳如盈瞳孔紧缩,堵在喉咙里的那声救命再也喊不出声。
她蓦地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
——原来淹没声音的不是这场大雨,而是我作为城主女儿的身份。
苍笙看着她空洞的双眸,不禁酣畅淋漓的放声大笑,眼里满是得偿所愿的狂喜。
血腥恶臭的气息混在鼻尖,柳如盈的视线越过脸色狰狞的苍笙,看向被大风刮得摇摇欲坠的白玉兰,苦涩地笑了笑,随后心死如灰地闭上了眼睛。
风声凄凄,花败人凉,闻山后春和景明,我欲攀山顶瞻望,哪曾想半山腰就断了路,便又去攀另一座山,结果同样没攀到山顶便无路可走。
我叹这两座山怪哉怪哉,但也只能原路返回,到山脚才发现,原来这两座山.....
—— 一座叫成见,一座叫人心。
*
楚晏掌着灯,正坐在案后翻兵书,听着账顶上噼里啪啦的雨声,心情不知怎的有些烦闷,总感觉好像萦绕着一股不好的预感。
须臾,他蓦地扔下兵书,拿过挂旁边的斗篷,随手披在肩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正打着伞过来看到的沈言亭,见到他顶着雨势往马棚的方向去了。
他心里奇怪,急忙跟了上去。
见楚晏牵了匹黑马出来,沈言亭走上前,举着伞遮住他头顶。
他一脸担忧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楚晏不答,翻身上了马背。
“你去歇息吧。”
丢下这句话后,他持紧缰绳,喝道:“驾——”
黑马扬起前蹄,风驰电掣的奔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浓墨般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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