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夫!”一见傅时雨进来, 眼睛红肿的春情急忙迎上前, 哭得断断续续道:“我家......我家小姐......”
傅时雨心里一沉,忙道:“你家小姐怎么了?”
春情努力让自己平复好情绪, 哽咽地说:“小姐......不见了......”
“我到附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
傅时雨皱眉道:“朝落呢?”
“朝落也去找了,还没回来。”
傅时雨嗯了声,“你在这等着, 万一她等会回来了。”
“我出去找。”
春情擦擦眼泪, 急忙应道:“好。”
见他打算就这样跑出去,春情赶紧塞了把伞给他,“傅大夫,别着凉了, 你还要给那些百姓看病呢。”
傅时雨点点头,撑着伞沿路找起来。
附近走了一圈,都没找着人,他干脆扯着嗓子喊了几声, 看到路边走过两个百姓, 傅时雨忙上前问道:“你们看到柳小姐了吗?”
那俩百姓眼里一慌, 齐齐摇了摇头, 像是在刻意否认:“没有没有,傅大夫, 我们先回去了。”
“......”
傅时雨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神色,心里越发凝重,没再继续发问, 绕过这俩百姓,往他们刚刚来得方向跑去。
刚到城主府,这场来势汹汹的暴雨骤然停了,天幕散开乌云,显出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银白月光照着路边被风吹落的树枝和裂瓦,竟透出些悲从心来的凄凉感。
傅时雨收起纸伞,放在城主府的门口,推开朱红正门走了进去。
在里面找了圈都没见着人,突然看到不远处有棵高出院墙的玉兰树,光秃秃的枝干上残留了朵纯洁无暇的白玉兰,正被残留的风刮的轻轻摇动,眨眼功夫,就从树梢上落了下来,在墨色中划出一道洁白醒目的弧线,莫名有种令人震撼的凄美之色。
傅时雨眼里所有的情绪仿佛石沉大海,被幽暗的瞳仁所淹没,月辉照着他温润如玉的轮廓,仿佛盖了层让人辨不清的薄纱,整个人都显得清清冷冷。
他直接往那棵木兰树的方向走去,刚一踏进院里,就看到朝落拿着根手腕粗的竹棍,拼命往正在系裤带的男人身上打去。
苍笙不屑的讥笑一声,轻而易举地解下落过来的棍子,转眼看向门口的傅时雨,他眼里地笑意更甚,一脸轻松地招呼道:“哟,傅大夫来了?”
傅时雨不言,看向木兰树下,躺在一地凋零残花中衣不蔽体、双眼无神的柳如盈。
他脸上平静得有些可怕,沉默地走上前,快速解下外衣,轻轻盖在柳如盈身上。
柳如盈空洞的眼瞳转了两下,看到旁边的傅时雨时,她干涸的泪腺微微发酸,嗓子沙哑地喊了声,“傅大夫。”
傅时雨俯身把她从潮湿的地上扶坐起来,柔和道:“我在。”
短短两个字如同击垮了柳如盈心里筑起的所有堡垒,她扑进傅时雨怀里,痛不欲生地哭了起来。
傅时雨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动作极致温柔,眼底却一片冰冷,如同刚入春的江水,表面看着和煦温暖,伸进水里才发现凉得刺骨。
“没事了。”
他安慰的字眼太过苍白,却又感觉现在说再多都没用了。
柳如盈泣不成声地说:“我该死的。”
“傅大夫,我该死的,我害了这么多人!”
“求求你杀了我吧,我不该活着,我该死!”
她声嘶力竭地发泄完,又开始神色恍惚地道起了歉,“对不起,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
傅时雨听出她话里的情绪不太对,这明显不是一个女子受侵犯过后的反应,他倏地抬头,如炬的目光凛冽地射向站在不远处的苍笙。
苍笙一脸无辜地耸耸肩,笑道:“傅大夫这么看着我作甚?”
“她悔过是她的事,我只是帮她认清自己而已,其他可什么事也没做。”
傅时雨一言不发,只看了眼朝落,“把柳小姐背回去。”
看着柳如盈万念俱灰的模样,显少会喜怒哀愁的朝落都不禁默默红了眼眶,扔开手里的竹竿,快步过去把她背起来。
柳如盈没挣扎,乖乖的趴在朝落背上,回去的路上,她突然轻轻地问:“朝落,我很坏吗?”
“不坏。”朝落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你不坏。”
“骗人。”
柳如盈小声嘟囔了句,“我不坏,那为什么他们都讨厌我。”
朝落不知他们说的是谁,她从后门进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只有两个人。
想起柳如盈刚刚的话,她嘴笨,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说:“我不讨厌你。”
“真的吗?”柳如盈幽幽问。
“真的。”
朝落想想,又加了句,“还有公子,他也不讨厌你。”
柳如盈不知听到没有,像是趴在朝落的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
傅时雨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来,单薄地白色里衣空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被寒冷地疾风吹的鼓动起来。
对面苍笙低沉的笑了两声,突然抽出腰间的佩刀扔在地上。
“你想杀我吧?”他说。
傅时雨看着在月光下闪着雪白寒光的单刀,心里仿佛在被黑暗一点点蚕食,他鬼使神差地弯腰,轻轻握住了青铜刀柄。
很熟悉的手感。
傅时雨看着手里的单刀,如镜的刀面映出自己森白的脸庞。
他眼里有些失神。
这张脸......是我吗?
看着与自己别无二致,再看又毫无相似之处。
傅时雨提着刀,一步步朝苍笙走近。
苍笙眼里全无惧怕,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
傅时雨露出来的一双眼漆黑无光,眉宇间萦绕着一丝寒冷的杀意,再不见平日里笑容温和的影子。
苍笙看着这样的傅时雨,突然扯起嘴角,似讽刺,又似感叹地说了句,“......原来大夫也会杀人啊。”
傅时雨砍向苍笙的手一顿,握住的单刀仿佛附了千斤重,刚挨到苍笙的脖子,便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现代的大学教室里,老教授举起自己的双手,说:“音乐家的手是演奏的,画家的手是作画的,而医生的手是救人的。”
职业不分贵贱,各尽其责,而他作为医生的职责就是救人,是必须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
傅时雨回过神,看着苍笙的笑脸,似知道自己下不去手,他眼里升起几分得意,挑衅地笑道:“傅大夫,动手啊!你不是想杀我吗?”
“你忘了我对柳如盈做的那些事了?难道你不想替她报仇?”
他没有一丝怕死的胆怯,不停地激怒傅时雨拼命按捺的情绪,眼见那双线条秀美的黑眸又重新森冷下来。
苍笙脸上划过一丝快意,激动不已地闭起眼,等待着那锋利刀刃割断他脖子的动脉。
傅时雨紧绷地手心冒汗,想起柳如盈那几句字字泣血的道歉,想起她撕心裂肺的恸哭,又想起她以后注定要在闲言碎语中过完一生。
心里的犹豫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他重新握紧刀柄,刚准备砍断苍笙的颈项,赤红的双眸突然被一只宽厚的掌心盖住了。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苍笙疑惑地睁开眼,只来得及看到一道凛冽幽深的目光,随即胸口一痛,从头到脚的血液仿佛瞬间停滞下来,他四肢无力地摔在地上。
苍笙垂眸看了眼,发现胸口插着把长剑,他一脸茫然的打眼望去。
见一身高大挺拔的楚晏站在前方,怀里抱着傅大夫,正薄面无情地睨着他,肩上披着的玄色斗篷还未干透,下摆还滴着透明的水珠。
傅时雨手里握住的刀柄无力地滑到地上,被仇恨愤怒充斥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
他慢慢把楚晏的手拉下来,看向地上奸计未得逞,一脸不甘瞪着眼的苍笙,突然摘下蒙脸的口罩,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苍笙是第一次见到这张绝色幽美的脸,眼里却没有惊艳,相反还涌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你真以为你昏迷的这些天,照顾你的是那些将士?”
苍笙捂住汩汩流血的胸口,皱眉道:“什么意思?”
傅时雨轻飘飘地觑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继续道:“你染了瘟疫,他们躲都来不及,又怎会照顾你。”
苍笙眼里一怔,如同是明白了什么,突然怒目切齿地吼道:“住嘴!”
“不用说了!”
傅时雨视若无睹,语气和缓,但吐出的每一个字又似尖利的冰锥,一道一道毫不留情地刺向苍笙的五脏六腑。
他幽幽道:“你昏睡的这几天,真正照顾你的人......”
“别说了!”
苍笙捂住耳朵,嘶吼道:“我让你别说了!”
傅时雨脸上挂起温煦的笑意,眼里却平静地似古井深潭。
他怕苍笙听不清,特地放轻语速,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柳如盈。”
苍笙眼里的怨恨逐渐龟裂瓦解,化成了怅然若失的空茫。
傅时雨轻轻笑了笑,继续加了最后、也是最直击人心的一刀。
“——恭喜你,亲手毁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话音刚落,急火攻心的苍笙陡然喷出一口鲜血。
他瞳仁暴突,目眦尽裂,死状很是狰狞,显然是被傅时雨活生生气死的。
见苍笙就这样死了,傅时雨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喜悦,相反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虽谈不上难过,但总归不太好受。
看着站在跟前浑身僵硬的人,一直沉默不语的楚晏淡漠开口:“回去吧。”
傅时雨抬眼,看着天边开始亮起的暮光,长长吐了口浊气,感叹道:“或许你是对的。”
“有些人确实该死。”
头一次听到这人认同自己的观点,楚晏却不见高兴。
他知道傅时雨的心里有一道墙,那道墙很高,坚若磐石。就算前世遭遇了那些数不清的阻碍,这道墙从来没有崩塌过的迹象。
因为墙里砌的每一块砖都是这人的信念、是这人的热爱、是这人的坚持。
可现在楚晏却第一次听到他口中说出了‘该死’这种字眼。
楚晏蓦然抬手,重重地给了面前的人一爆栗,傅时雨痛的五官扭曲,急眼地转过头,生气道:“世子打我作甚?!”
“该不该死,不是你能管的。”
楚晏直视傅时雨微红的眼眶,冷淡道:“你能管的,只有该不该救。”
傅时雨脸上一愣,良久后,他眼里慢慢有了神采,不禁扬起眼笑了起来。
日轮初生的光是最耀眼的,它照着傅时雨的眉眼,照进他的眼睛深处,那里仿佛又重新燃起来了一簇微弱又坚韧的小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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