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脑子一瞬空白, 本能地把往下滑的人捞在怀里。
刺眼的鲜血逐渐在青色衣衫上蔓延, 如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雪地里,落了成片成片颜色鲜明的红梅。
傅时雨轻蹙着眉头, 除了脸色森白,他五官平静地看不见一丝狰狞,他指尖攥着楚晏的袖摆,轻描淡写地扬着笑脸, “世子, 我说了。”
“——以后我会救你一条命。”
他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讨人厌烦的得意。
比起身体的疼痛,傅时雨心里更多的其实是舒坦,当完成了一次重大任务时的舒坦。
说不上这股舒坦从何而来, 但他就是止不住地想发笑,或许是因为像那本书上说的一样,真的保全了楚晏的性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楚晏的表情与他的欣喜形成两种强烈的反差, 阴鸷的眼瞳里散发出肃杀的寒意, 深处又能看出一丝隐约的张皇。
他紧紧捂住傅时雨汩汩流血的胸口, 仿若被困在看不到阳光的牢笼里, 明明愤怒到极致却又满是深深的无力。
“傅稔。”他嘶哑地喊。
稔是楚晏给傅时雨取的字。
第一次见这人的时候,心里只觉荏弱的像是依附别人成长的莵丝花, 两指轻轻一捏就折了,空有副美貌,那时便随意取了个稔稔腻腻里的‘稔。’
傅时雨很不喜欢。
常说别人叫他, 听着像是‘妇人’或者‘夫人’的,楚晏后来便不喊了。
傅时雨瞳孔微张,明明是第一次听,但他却很清楚的意识到这名字是在喊自己。
混沌不清的脑子里好像闪过丝什么记忆,因为鲜血极速流失,身体的温度正在渐渐发冷,但胸口此刻却好像有团火焰在燃烧般灼热难耐,他莫名想看看平日里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上,此刻会是什么样的神色。
“傅稔。”楚晏又喊了遍,他语气阴冷,但细听又夹着一丝轻颤,“不准……”
“我不会让你死。”
傅时雨没回答,中箭的胸口没多大感觉,可能是麻木了,浑身舒畅,哪儿哪儿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脑子昏沉的厉害。
他没力气再看楚晏那张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眼皮仿佛吊着铅石,很重很累,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以至于后面楚晏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
被惊醒的朝落推开门出来,正好看到那在朗月下中箭,仰面倒下去的羸薄身影。
公子......
这两个字堵塞在喉咙里,她茫然空洞地瞪着眼,突然察觉到远处传来一道凛凓的视线,朝落莫名有种被毒蛇缠绕住咽喉的窒息感。
“小心!”
重阳怒吼一声,扑身上前,持刀劈掉朝着朝落而去的箭矢。
朝落迟钝地移着目光,却不是看向地上的断箭,而是看向对面屋檐上的那道白色身影。
他没遮面,坦坦荡荡地迎接朝落的视线,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丝阴狠的笑意。
沈言亭手里握着张弯弓,眯起只眼,锋利地箭尖精准地定在朝落的脸上。
还未松开弓弦,一柄势如破竹的长剑迎面袭来,他刚侧身避开,就被一股猛力击中后背,砖瓦湿滑,沈言亭脚步不稳,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他侧身倒在地上,摁住气血翻涌的胸口,喉咙腥甜,刚一张嘴,便是一口浓血喷出来,地上积着雨水的水洼也变成了淡红色。
沈言亭刚坐起身,又被凶猛一脚踹中胸口,他扬起下巴,眼前的景色有些摇晃,唯有那双赤红嗜血的双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显得清晰如炬,
楚晏手里握着长剑,剑尖直抵着他的眉心,面无表情道:“雪莲丹。”
“拿来。”
沈言亭扯起嘴角,阴恻恻地笑道:“什么雪莲丹?”
楚晏没开口,攥着剑柄的手猛地用力,沈言亭的额间瞬间被刺出一道瘆人的血印。
“怎么不动了?”沈言亭像是没察觉到痛意,嘴角阴森的翘起,那张脸上再没有平日里的柔软凄楚,猩红的鲜血以鼻梁为分界,沿着脸颊蜿蜒而下,眼里全然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和狠毒。
“杀我啊。”沈言亭掌心握住锋利地剑刃,眼里没丁点害怕的意思。
“……”沉默良久后,楚晏嘴角弯起一丝阴森的弧度,“你虽然不怕死,但有人怕你死。”
“对吗?似锦。”
沈言亭快速地闪烁了下,微微笑着说:“似锦可不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重阳一脚将藏在大庆士兵里,准备伺机而动的似锦给踹翻在地。
楚晏看着穿着戴盔披甲,一脸惊恐瞪过来的似锦,淡淡道:“雪莲丹给我,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长剑快速在手里翻了个转,随后对准沈言亭的肩膀上刺了下去。
“啊!!!”
沈言亭的惨叫响彻云霄,惊飞了树梢上栖着的群鸟。
“公子!”
似锦脸色骤变,刚想爬过来,重阳眼里生冷,泠泠刀锋比在她的脖子上。
见楚晏握着剑在沈言亭的肩膀里硬生生转了个面,沈言亭痛的五官狰狞作一团,抬眼看向楚晏不含情绪的双眸,心里突地浮起几分难言的恐惧。
似锦瞳孔震荡,忍无可忍地说:“我给你!雪莲丹在我这儿!”
“你放了公子!”
沈言亭咬紧牙关,拼命咽下喉咙里的痛呼,喝道:“似锦,他不会杀我!”
“别给!”
似锦像是没听到,置若罔闻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玉瓶,“你放了公子,我便给你。”
见楚晏没动,似锦眼里一沉,看向躺在朝落怀里的傅时雨,威胁道:“你不放,那便让他给我们公子陪葬好了。”
楚晏沉默片刻,深深插进沈言亭肩膀的长剑缓缓抽出来,压着他胸口的靴底也挪到了地面。
沈言亭捂住肩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同似锦隔空对视一眼。
似锦刚想上前,重阳刀背沉沉地压在她肩膀上,不耐烦道:“东西交出来。”
“……”
紧张的气氛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似锦攥紧手里的玉瓶,突然大声道:“接着!”
话音刚落,她把装着雪莲丹的玉瓶往另一个方向掷去,楚晏和重阳脸色微变,齐齐飞身跃上空中,似锦和沈言亭趁机往门外奔去,等楚晏握住差点摔碎在地的玉瓶时,那两人已经跑的不见踪影。
“我去追回来,他们应该跑不远。”重阳刚想出去。
“算了。”楚晏快步走到傅时雨身边单膝跪地,“去找郎中。”
“是。”
重阳不敢多耽搁,魁梧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一道极速的闪电,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楚晏拿掉堵着瓶口的红布塞子,一颗拇指大小的白色药丸滚在了手心里。
“这个有用吗?”朝落忍着泪意,一脸担忧地问道。
楚晏眼里沉思,当年他偶然见过一次这颗传说能起死回生,长生不死的神丹妙药的模样,确实是这样没错。
只是当年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也不知是不是如沈言亭所说,喂给自己的是这颗雪莲丹。
但现在也别无他法,只能冒险赌一把。
楚晏把傅时雨从朝落怀里抱过来,垂眸盯着傅时雨面无血色的脸,伸手捏着他下巴,很是小心地把那颗雪莲丹喂进傅时雨的嘴里。
因为失去意思,雪莲丹堵在傅时雨紧闭的齿关外,楚晏眼里急躁,隐隐还能看出一丝不安,他重新把雪莲丹含进嘴里,然后俯身撬开傅时雨的牙关,舌尖把药丹从舌苔上推进了喉咙里。
几息功夫,傅时雨惨白的脸色竟开始现出几丝红润,隐隐好像有醒转的迹象。
楚晏心里绷紧的弦蓦地松了,他亲了亲傅时雨的眉心,嗓子沙哑地呢喃着,“没事了……傅时雨。”
说完,他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缓缓又重复了遍,“没事了,傅稔……”
刚喂完药不久,重阳便扛着着一个穿棕色大褂的老大夫回来了。
那大夫当时还没关门,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闯进来,不由分说扛起他就往外跑。
“喂!哪来的莽匪,快放老夫下来!”
那老大夫已过花甲之年,一身老骨头哪能承得起这番颠簸,来的路上又打又骂,不还口,也不还手,反正这老头力气跟挠痒痒似得饿,他只管风驰电掣地往院子的方向跑。
重阳隐隐闻到这大夫身上好像有股很古怪的香味,但见已经到了,他容不得多想,忙不迭把这老大夫扔在地上,“快救人!”
“救个屁!”那老大夫骨头仿佛都快被摔散架了,听到重阳这话,不禁破口大骂道:“哪来的小兔崽子,明日老夫便报官,抓你去”
话还没完,就察觉到背后传来一道幽幽的视线,那老大夫寒毛直竖,回头瞥了眼。
发现楚晏冷若冰霜地睨着他,薄唇吐出的声线凉得透骨,“诊病。”
凤阳里大多都是大庆驻扎的兵,那大夫诊治过不少伤兵,也有幸见过几次楚晏的尊荣,瞬间认出是声名赫赫的广陵世子时,当即想跪拜,楚晏鼻尖闻着不知是谁身上传来的血腥味,登时烦躁地拧眉,“快点!”
老大夫怕得双腿打颤,手忙脚乱地应了声是,连楚晏怀里的人都不敢抬头看,哆嗦着摸向那截皓白纤瘦的手腕。
一摸到傅时雨的脉搏,那老大夫脸色的紧张和恐惧骤然消失,神色立马严肃下来,凝重道:“世子,这人怕是……”
他话只敢出口一半,看了眼楚晏阴晴不定的脸色,惴惴不安道:“活不成了。”
他话音刚落,朝落憋红着脸,愤慨道:“不可能!公子还有气!”
说完,她赶紧摸上傅时的胸口,执拗地质问:“你看这里,还有气!”
“公子没死,你救他!”
重阳也跟着怒骂道:“这老头恐怕是老眼昏花看错了,我现在重新去抓一个!”
“傅公子连雪莲丹都吃了,他怎么可能会死!”
比起他们的激动,楚晏则镇定许多,甚至面上并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他紧紧地抱住傅时雨,眼里平静得有些恐怖,像是在拼命压制着心里滔天汹涌的情绪。
“等等!”
听到雪莲丹,那老大夫眼里一惊,问道:“他吃了雪莲丹?”
重阳说了声是,老大夫突然开始恍然大悟地笑起来,“难怪……”
“难怪他中了剧毒的三石散,还能留得一口余气!”
朝落眼里一喜,忙道:“那我家公子有救了吗?”
“唉——”老大夫想起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
“雪莲丹没世间吹的这么神,最多只能吊着濒死之人的一口气,若想他醒过来,还缺样东西。”
重阳着急地催问道:“什么东西?”
“寒蟾血。”
朝落和重阳听到这个名字,眼里纷纷一怔,总感觉以前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楚晏皱眉,问:“这东西在哪儿?”
“不知。”老大夫摇了摇头,“几十年前,或者更久,我们边陲城镇的附近,以前喜好养蛊制毒的村寨,当时在卢堡谷附近,好像叫什么尔寨。”
朝落插断道:“姑尔寨?”
“对对对!”老大夫一拍脑袋,“就是这个名。”
“当年那个燕褚将军,当时率兵南下,不慎中了埋伏,当时他拼死冲出重围,但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听当时活着的士兵说,当时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从天而降,喂给了燕褚将军两样东西,翌日晚上,燕褚将军便清醒了,这两件东西一是雪莲丹,二便是寒蟾血。”
这件往事重阳好像有点印象,但一回想脑子就仿若被针扎般疼痛难忍,倒是朝落呐呐道:“姐姐?”
可……
那时她姐姐不是应该被关在宫里吗?那这位救燕将军的女子又是谁呢?
“寒蟾血到底是什么东西?”重阳出声打断了朝落的思路,她回过神,忙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老大夫沉思片刻,徐徐道:“顾名思义,寒蟾是活在极寒之地的蟾蜍,半个掌心大小,通体雪白,喜食灵芝仙草,这东西用来当药材,那全身都是宝,但世间流传的少,只在古书的医经上提过几笔,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蟾蜍见过不少,但寒蟾却连影子都没见过。”
“所以……我看这位公子多半没救了。”
“胡说什么呢!”重阳叱道:“当年救燕褚的人能找到,那我们也定能寻到!”
朝落也跟着重重地点头。
老大夫无奈地喟叹一句,“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楚晏突然抱着傅时雨从地上站起来,脸上依旧镇静地可怕,唯有一双眼黑云翻涌,站在他对面的重阳心里一凛,刚想出声,楚晏却抱着傅时雨转身进了屋。
“你别灰心。”重阳在后面跟着安慰道:“我把当年燕褚经过的地找个顶朝天,就不信找不到那什么寒蟾血。”
楚晏缓缓把傅时雨放在床榻上,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微热的脸颊,淡淡道:“他交给你了。”
重阳眼里一惊,忙问:“你要去哪儿?”
楚晏重新站起身,看着傅时雨仿若沉沉酣睡的脸,良久,才神色复杂地吐了三个字。
“——极寒谷。”
作者有话要说:虫没捉完,等会一起捉,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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