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伴随着一场连绵不绝的恼人阴雨, 这天算是正儿八经的入了秋。
今个这雨入夜有转大的趋势,听着豆大雨点落在帐顶上发出的砰砰闷响, 楚晏眼里有些怔忡。
坐在他对面的广陵王吹了吹茶沫,“在想什么?”
楚晏回过神,却没有开口。
广陵王觑他一眼,哪能不明白这小子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听说你把小郎中送去凤阳了?”
楚晏淡淡地嗯了声。
“送走了也好。”广陵王冷哼, “免得我见着你们来气。”
他对这个话题上多少有点逃避的意思, 提了句便不愿多谈,瞥了眼楚晏已经去了木板的手臂,询问道:“你伤势可好些了?”
“好多了。”
沙场打仗,伤痛是常有的事, 再者习武之躯,身子骨自然比旁人强健不少,这些日子只要不舞刀弄枪,其他简单的日常活动还是能行的。
“最近京城的天也变了。”
广陵王倒在塌上, 眼里意味深长, 像是随口地叹了句, “皇上现在卧病在榻, 朝中暂由太子代为监国。”
“看来这明争暗斗是要摆到台面上来了。”
楚晏稍稍皱眉,心里第一想到的却是那人听到这消息的反应。
不用想也知道, 他肯定是高兴的。
“算了,要事要紧,既远在边关, 暂且不必为朝堂之事烦忧。”
清楚自己下场的楚晏,自然不能像广陵王这般对这些事置之不理,再者说朝廷变幻,君心难测,隋庆帝一死,这江山若落于太子手中,那手握重权的楚家自然会成为他地眼中钉,很难再全身而退。
“兵营里的事暂且交由你几日。”
楚晏收起烦杂思绪,淡淡道:“父王打算率兵去狼牙谷?”
“嗯。”广陵王说:“最近因为疫病,军心大受影响,若再遭匈奴进犯,恐会自乱马脚,难保不会有人在其中搅乱浑水,趁人之危。”
“我去吧。”楚晏沉声道:“狼牙谷之前我去过几次,地形比父王熟悉。”
“不行!”广陵王断然拒绝,“你好生待军营里养伤。”
“再者说,哪有老子躲儿子身后的道理,我身体虽比不得从前,但杀几个匈奴还是绰绰有余。”
楚晏眉间紧蹙,右手搭案上敲了敲指,“父王误会了,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匈奴此次进犯太过蹊跷,万一他们不是待宰的羊羔,而是手里握着柴刀的屠夫,我们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广陵王略略思忖,也猜到了他话里其意。
他不明为何楚晏总是对庆国公抱有敌意,一边是自己儿子,一边是良师益友,他有些为难道:“庆国公对大庆忠心耿耿,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若我们再对他怀有戒心,恐怕他真要寒了心。”
楚晏面色微凝,庆国公的到来和这次匈奴进犯太过巧合,他总感觉其中隐藏了什么天大的阴谋,但又不知该如何告诉给父王自己的疑虑。
毕竟身体里住着前世的灵魂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就算如实相告,恐怕广陵王也只会认为他是中了邪祟,患了梦魇之症。
他冷漠道:“我并不是怀疑庆国公的用心。”
“父王刚不也说了军心不稳,凡事还是小心提防为妙。”
广陵王见他一脸坚定,终究还是拗不过,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我听你一次,先派应逐去查看一番后,再做决定。”
楚晏淡淡颔首,从蒲席上起身,拱手道:“那父王早些歇息,孩儿先行告退。”
广陵王瞥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你重伤未愈,安生待着,别到处乱跑。”
“是。”
前一刻刚应完,后一脚就去马棚里牵了平日里常骑的爱马。
听应逐告完秘的广陵王气得踹翻矮案,骂道:“好不容易消停几天,结果今个又跑了,也不知那小郎中给这孽子喂了什么迷魂汤!”
小郎中那里没有迷魂汤,只有一盏雨夜里留在屋檐下火光阑珊的纸灯笼。
军营离凤阳城不远,骑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楚晏推开被雨淋湿的木门,快步跨过低矮的门槛,重阳正抱着把大刀守在院门口,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见是他来了,又习以为常地合起眼。
傅时雨坐在书房里,正回着太子的书信。
自从来到边陲,路途迢遥,他们之间的书信来往少了许多,上次军医的事,他本想写信去问问太子,但想着他或许自有打算,便只能当做被蒙在鼓里。
听着外面传来动静,傅时雨急忙把书信收起来。
门被推开,淋了一身秋雨的楚晏湿淋淋地踏进门,随身的凉气扑面而来。
傅时雨瞅他一眼,“世子手上的伤好了?”
楚晏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除去披风和斗笠,傅时雨怕这人着凉,转身找了块汗巾扔给他。
“这么晚了,世子找我什么事?”
楚晏擦完脸上的雨水,缓缓道:“等雨停了,我带你去姑尔寨。”
傅时雨眼里一怔,“不是下个月?”
楚晏默了会儿,刚想说话,余光瞥到案上压在书卷下的信纸,心里隐隐猜到什么。
未完的话又重新吞回肚子里。
若想阻止太子登基,鬼骑军便是他手里的最后一块牌,本打算先解决完匈奴进犯一事,但听现在太子既然已经开始监国,那另一枚鬼骑令的下落自然不能再耽搁。
见他迟迟不愿开口,傅时雨本打算就此止住话头,楚晏却突然说:“太子监国了。”
傅时雨眼里微惊。
边关消息闭塞,京城发生什么变故,等这边听到风声,恐怕已是十日过后了。
而真正令他不安的是,这次太子的来信中却只字未提监国一事。
他究竟是不愿,还是不敢,若是因为不敢,那是不是代表太子监国里,隐藏了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内幕。
而楚晏的下一句话也肯定了他的猜测,“皇帝属意的是三皇子。”
傅时雨垂死挣扎道:“或许圣上现在改变了主意。”
楚晏冷笑,直接打破他心里最后一丝幻想,“不可能。”
“太子的母族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就算最后皇位注定要落在太子手中,他也不会轻易拱手交付于太子。”
听他这么肯定,傅时雨倒有点好奇了,问道:“为何世子这么确定?”
楚晏抿紧薄唇,看着桌上烛台忽明忽暗的火光,目光深长地说:“不是确定,是事实。”
上一世太子逼宫,隋庆帝被囚禁于冷宫,听说死时整个人形如枯槁,瘦的只剩副骨架,且身上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一看便知受了非人的折磨,但饶是被这样对待,太子依旧没能得到隋庆帝手里那份名正言顺的诏书。
当年听到这消息的楚晏,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低估了隋庆帝对太子的恨意。
这样一个人,现在会心甘情愿让太子监国,插手朝堂,楚晏打心眼里不信。
傅时雨突然听到外面的雨声停了,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雨没下了。”他呢喃了句。
乌云倏散,明月清风,青瓦上残留的雨水顺着屋檐,啪嗒落在檐廊上发出异常清晰的声响。
“那走吧。”楚晏重新系好披风,往门外走去。
傅时雨看了眼他的双臂,皱眉道:“骑马的话,你的手能行吗?”
“嗯。”
楚晏推开门,才踏出去,便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来自远方的冰冷杀意,脑子还没有反应,身体便本能地反手搂住傅时雨往旁边一躲。
一支闪着寒光的羽箭几乎是擦过楚晏脸侧,直直钉在了身后的门框上。
“你进去待着。”楚晏松开傅时雨,脸色阴霾地抽出腰间的佩剑。
凤阳是庆军驻扎的城池,也不知谁有这胆子敢来此处滋事。
傅时雨轻轻嗯了声,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薄凉的月光映着这个不大的院子,四周半人高的杂草丛里时不时传来一声秋蝉的短鸣,其他便没再有什么动静,
听到传来声音,重阳也提着刀奔了过来,“出了什么事?”
楚晏示意地看了眼身后,“你带他离开。”
重阳听出他语气里的凝重,不敢多言,刚想带着傅时雨走,从草里突地传来一阵窸窣的异响。
随后窜出十几道黑影,飞快地从院子的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随着他们靠近,当看到那些黑影身上的棕色盔甲时,重阳瞳孔紧缩,震惊道:“这……这是大庆的兵啊!”
楚晏倏地皱眉,以为是有叛兵,但当对上这些兵的眼瞳时,又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太对劲。
“世子。”站在他们身后的傅时雨也发现了,“他们好像被人控制了。”
楚晏没开口,看着这些双眸空洞,四肢僵硬,步履却又灵敏迅速的士兵,记忆深处闪过丝什么,但又没来得及抓住这缕稍纵即逝的思路。
见那些士兵已经提着刀剑冲过来,他冷着脸说了句带他走,便率先迎了上去。
这丝没抓住的古怪,到底是什么……
楚晏脑海里思绪千转,动作却一点不含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十几个士兵便被横着的刀背打晕在地。
这些士兵应是没有思想,也没有自助能力的傀儡,不然以自己现在这带伤之躯,绝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制服他们,
楚晏沉思片刻,突然瞥到底下的士兵耳朵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抬起脚,重重地把那士兵踢翻了个面,藏在鬓角后的耳朵清晰的暴露在月光底下,里面竟伸出来两根细细的触须,随后一只小指粗细的红色蜈蚣虫从耳孔里爬出来。
楚晏瞳孔微张,那丝刚刚没来得及抓住的光亮重新闪现在脑子里。
何生!!!
前世何生死的时候耳朵里也有这东西。
他终于明白了……
为何小时候他和母亲被何生追杀,跌下山崖后,刚好被那人所救。
又为何一个‘普通’的逃犯,可以帮王夫人寻到连朝中太医都辨不出玄机的药方。
最后他还有通天的本事混入军营,手里拿着失传已久的秘毒,三石散。
原来一直都是弄错了重点。
这一世何生的尸体被人烧了,他没来得及去看他耳朵里有没有这东西。
但不管有没有,何生都不是所有事的起因,而是……
在背后操控他的人!
似察觉到什么,楚晏猛然抬头,只见一支迎面而来的羽箭穿透黑夜,眨眼间便近在咫尺。
不对……
不对!
这支箭不是冲自己来的!
意识到某个可能楚晏,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让他如坠冰窟的恐惧感,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那道单薄纤细的青色身影,如同一束在夜里亮起的耀眼火芒,脆弱又异常高大地挡在了面前。
“滚!别过”
这句话还吼完,最后一个字便被迸溅在脸上的滚烫鲜血给打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两更,更新时间不定。
感谢在2020-04-23 21:42:15~2020-04-25 10:2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嘟囔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