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手筋

    沈言亭蹲下身, 看着底下被五花大绑的傅时雨, 笑道:“也不知这位平民女子生的有多美貌,竟能让傅公子如此的百般维护。”

    傅时雨冷冷地瞪着他, 阴沉道:“是你。”

    “这你可冤枉我了。”沈言亭耸了耸肩,无辜开口,“你那未过门的娘子被你护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连影子都瞧不着, 怎么可能懂她。”

    “再者说前些天刚被羡行送去了乡下庄子, 傅公子还帮我挡了一剑,难道你忘了?”

    傅时雨没作答,眼底漆黑一片,良久后才森森道:“别让我知道你在里面动了手脚, 不然只要我活着,便没你的好日子过。”

    沈言亭神色如常,一脸淡笑着说:“我说了,傅大人冤枉我了。”

    “她跟我无冤无仇, 我何苦要白费心机去杀她。”他话锋一转, “不过提起这事, 倒是忘了同傅大人说声节哀顺变了。”

    沈言亭抬起傅时雨的下巴, 目光低垂,“傅大人这脸蛋倒是越发娇嫩了, 想必身子也被羡行的阳.精滋润的很是可口。”

    傅时雨呸了他一口染着血丝的唾沫,不耐烦地拧眉,“有屁快放!”

    沈言亭的眼里转瞬阴冷下来, 两指重重在傅时雨的下巴上掐出清晰的指印,“傅大人,你难道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境地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楚晏脸色沉凝,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傅时雨在消失之后,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密室,不清楚具体的位置,但总感觉这地方好像有点熟悉感。

    “羡行现在到处派兵找你,动静闹得这么大,朝廷里的官员私底下都开始议论这事。”沈言亭松开他的下巴,故意说道:“隋庆帝那老东西,现在看到他手里握着的兵权和势力,已经在忌惮和防备了,这算不算是间接帮了你后面那位主子一把。”

    傅时雨没说话,站在他们后面的楚晏心里微惊。

    暗道这人竟然这么早就知道傅时雨同太子是何关系了。

    沈言亭看着傅时雨无动于衷的脸,也不再多话,直奔主题道:“放心,只要过了今晚,我便放你出去。”

    他凑近傅时雨的耳根,幽幽道:“我跟一个人做了交易,他说要你。”

    傅时雨眼里微怔,瞳仁里映着沈言亭笑意越来越深的脸。

    “我本来也不想的,毕竟傅大人才救了我。”他摸了摸傅时雨的脸颊,动作温和,眼里却很是冰冷,“但人家指名道姓要你,我也不能不给。”

    傅时雨沉沉盯着他半晌,突然笑了,“沈言亭,你成日在世子面前装模作样,难道不会感到累吗?”

    “累?”沈言亭嗤笑一声,重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傅时雨,轻声道:“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就不会累。”

    话音刚落,穿着一身黑裙的似锦从外面进来,禀告道:“公子,人来了。”

    沈言亭嗯了声,看着傅时雨平静的神色,他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几天世子没在身边,想必你已经憋到极限了吧。”

    说完,他踱步走到密室的角落,点燃了鎏金香炉里的熏香,闻着缕缕飘散出来的甜腻香味,他用丝帕掩着鼻尖,淡淡道:“傅大人今晚好好享受春宵吧。”

    楚晏睁大眼睛,隐隐猜到什么,转头果真见傅时雨眉眼间透出一丝动情的春.潮。

    沈言亭瞥向不远处的傅时雨,耐人寻味地笑了下,转头面向似锦的时候,表情又瞬间淡漠下来。

    或许这才是他藏在面具之下最真实的面孔。

    “走吧。”

    两人出去后,楚晏听到门外传来动静,侧目见一个披着藏青披风的男子走进来。

    见到地上倒着的身影时,那男子摘下兜帽,阴影恰好映在那张丑陋的脸上,瞧着有几分瘆人。

    其实单看五官,这人除了粗犷些,勉强还能瞧的过去,但从正脸上有道从眉峰横到鬓角的长疤,虽然已经愈合了,但留下了颜色猩红的瘢痕。

    楚晏看到这人的脸时,眼里微愣。

    他不是成了傅时雨的刀下亡魂了?为何现在还活着。

    “没想到吧。”那人盯着傅时雨迷蒙的神色,狞笑道:“我还活着。”

    傅时雨脑子有点昏沉,看着不远处那个模糊的人影,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重新望去,那人的五官逐渐转为清晰,当视线落在他那张破相的脸上时,他瞳孔微张,呐呐道:“你……”

    哈达迈着沉重地步伐走上前,一脚把神色怔忡的傅时雨踹翻了个面,阴恻恻道:“我该唤你傅石,还是该唤你傅时雨呢。”

    傅时雨神色恢复如常,语气生冷道:“你怎么没死?”

    哈达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你想我死,我偏不死。”

    “你联合那奸夫,把老子骗的团团转。”他拽着傅时雨的长发,迫使他直视自己赤红的双眸,“我大哥和我爹现在都被你奸夫杀了,这结果现在你满意了?”

    傅时雨别过脸,神色有些复杂。

    哈达却不允许这人回避这人的视线,强硬地掰过他的下巴,森笑道:“老子可想死你了。”

    听着是在悱恻调.情,却语气却满是寒冽的杀意。

    楚晏攥拳,前世皇城传来隋庆帝在上朝时昏倒的消息,当时大庆的兵将攻的匈奴节节败退,眼见就要收割他们仅剩的领地,曼达却打着同他们同归于尽的势头,防住了大庆的精兵良将们最后的进攻。

    眼见着久攻不下,傅时雨提议让人进去埋伏,好以此里应外合,当时本来已经寻了一名貌美的女子,她是楚晏培养的死士,按理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最后去的人却是傅时雨,等楚晏得到消息,他已经混在哈达的身边了,楚晏心里再气也无计可施,只能计划着尽快打完这一场战役,然后把傅时雨给弄出来。

    不出意料,哈达果真对傅时雨一眼动心,几乎是一应必求,那时他们都以为这人是见色起意,连傅时雨也没想到这人对他是动了真情,后来楚晏顺利取了匈奴首领的头颅,曼达也死在刀下,楚晏打了最后一场名扬边关,甚至连京城都听到风声的大胜仗,而哈达本该逃脱,但为了救还在账内的傅时雨,自投罗网,成了大庆的俘虏。

    那时楚晏以为傅时雨会心软,结果这人却毫不犹豫地说要斩草除根,他亲手杀了愤怒怒吼的哈达,甚至面无改色地看着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合了起来。

    楚晏那时已经能感知傅时开始变了。

    如果说沈言亭是彻头彻尾的坏,那后来的傅时雨就是从里到外的冷。楚晏说不出个大概所以然,只感觉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是活生生的,而是成为了他手中可以利用的工具。

    而他做的每一件事和决定,都让楚晏感到很着急,很慌张,像是在迫切的想要完成着什么。

    楚晏猜到这段记忆被那白发男人故意隐藏了一部分,比如傅时雨为何想让封长行登基,比如这白发男人和傅时雨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段隐情,究竟不想让自己知道,还是不能让自己知道。

    楚晏忽然想起前不久,他陪着傅时雨睡在床榻上,突然听到他在梦里小声呓语说想回去,楚晏下意识地问他想回哪儿,但傅时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又侧身睡了过去。

    他的思绪突然被哈达的惨叫打断,楚晏惊觉自己竟在这种时候出了神,忙不迭往两人的方向望去,只见傅时雨手里握着把锋利的匕首,用力地插在哈达的胸口上。

    哈达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似乎没料到这人会杀他,喃喃道:“你……你当真”

    “——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

    傅时雨沉默不言,干脆利落地抽出匕首,明明面上浮出动情的桃粉之色,他的眼里却清明镇定。

    “抱歉。”他说:“立场不同。”

    哈达神色嘲讽,盯着傅时雨冷漠的脸,想说什么,最后又合上嘴,开始放肆地狂笑起来,笑声仿佛要穿云透日,敞亮地在整间密室里不停回荡。

    直到他瞪着眼,断了呼吸。

    明眼人能看出的死不瞑目。如果这世上有鬼,他铁定要回来找傅时雨索命。

    “咳咳咳——”傅时雨捂住胸口,突然重重地一阵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要咳出来。

    楚晏见他轻描淡写地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伸手把哈达睁着的眼皮抚下来。

    他盯着哈达如同安然沉睡的脸,轻声叹道:“既到了这京城,你便是活不了了。”

    “……你这条命还是由我背了吧。”

    话音刚落,耳朵尖地楚晏听到密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心里突然有些酸涩。

    他终于明白哈达为何活了下来,又为何傅时雨现在会亲手杀了哈达。

    楚晏发现自己到现在都还没看懂傅时雨。

    若把一个人比作张白纸,傅时雨这一张上便是混了太多颜色,已经瞧不出本来的底色了。

    他眼里放空,暗道这人或许从未变过,只是所有人都被他太过逼真的表象蒙蔽了眼睛。

    “太傅!”听到这声音的楚晏脸色骤变,倏地回过头,见穿着绀色锦袍的封长行率了十几个禁卫军,神色焦急地走进密室内。

    他先是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哈达,眼里闪过一丝晦暗,又看到地上坐着的傅时雨时,他急忙快步走上前,“弟子来晚了,太傅有没有事?”

    傅时雨脸色微白地摇了摇头,从地上站起来,楚晏看到他指节握的泛白,指缝里映出了鲜血,手心里惨状一目了然。

    “你们出去吧。”他沉声道:“不准进来。”

    “太傅……”封长行不解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时雨面容冷淡道:“没事。”

    “把这人好生安葬了。”

    封长行点了点头,让身后的禁卫军上前,把尸体拖了下去。

    他看着傅时雨波澜不惊的脸色,有些犹豫道:“太傅,需要给你找太医吗?”

    “不用。”傅时雨喉结滚动了下,“你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嗯。”封长行神色犹豫地嗯了声,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一见到密室里没了人,傅时雨打翻角落的香炉,踩灭了香灰,随后无力地滑倒了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单薄的衣衫可以清晰勾勒出他后背弓起的脊柱。

    他拼命咽下快脱口的呻.吟,额间拼命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眼角难耐地挤出泪意,鬓角的长发被汗水打湿,傅时雨胡乱地解开外衫,想让燥热褪去些,看着他长颈上狰狞暴凸的青筋,修长的双腿无意识地在地上乱蹭。

    楚晏单膝跪地,双手无措地放在傅时雨的肩膀上,不知该如何才能让他好受点。

    “太傅!”可能是察觉到不对劲,封长行又重新返回了密室,当看到倒在地上的身影时,他眼里一惊,忙上前想抚他起来。

    “别过来!”傅时雨厉声喝道。

    他双眼被欲望烧灼的充血,楚晏离得近,可以看到他眼底的理智已经在崩塌的边缘。

    封长行没动,看着傅时雨痛苦难耐的神色,有些迟疑地说:“我……我可以帮你的,太傅。”

    话音刚落,傅时雨眼神开始变得恍惚,楚晏看到他脸上的动摇,心里登时痛得摧心剖肝,心脏像是破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里面正飕飕刮着寒风。

    他多想把缓慢靠近的封长行剥皮抽筋,但就算不愿承认,楚晏也知道现在的封长行是唯一能给傅时雨抚慰的人。

    楚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傅时雨身边的,脚底像是生了根,每一步都走的举步维艰,心里明明清楚知道他们会发生什么,但他却必须逼着自己去接受。

    生来便是天子骄子的楚晏,向来高高在上的头颅仿佛低垂到了地上,卑微得如同是一粒再渺小不过的尘埃。

    只要……

    楚晏眼底酸涨,背对着他们,拳头一锤一锤疯狂地砸在旁边的石壁上。

    ——能让你好受些,我……

    “太傅你!”封长行惊讶的嗓音打断楚晏发泄似的动作,他忙不迭回过头。

    看到不远处惨烈的景象时,楚晏瞳孔紧缩,脚步踉跄地冲上前,想把傅时雨嘴里咬着匕首的抱起来,却被封长行捷足先登。

    “来人!找太医!”封长行狠狠拽下傅时雨嘴里的匕首,一脸暴怒地吼道:“快来人!”

    吼完,他又抱着昏睡过去的傅时雨,悲痛地哽咽道:“你这是何苦啊,太傅!”

    “你不愿就算了,何必去伤害自己呢。”

    楚晏脑子一下空了,听不见封长行地嘶吼,也看不到傅时雨惨白的脸色,呆滞的目光只望得见那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腕间。

    两只手都被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一看便知是下了狠劲儿划的。

    想破脑袋也没料到……这人的手筋原来是他自己断的。

    楚晏的手撑在石壁上,脑子里还是有些混沌不清。

    为了不让自己碰封长行,他竟然可以狠到这种程度。

    想起什么,楚晏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呢喃道:“这样了你都不愿……”

    一道仿佛在对灵魂发出质问的声音在脑海里徐徐响起,犹如艳阳天里炸开的雷霆惊雷。

    那前世……他怎么可能会跟太子上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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