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城
“没想到没想到。”曼达站在高耸入云的城楼上, 看向被绑在旁边的广陵王, 语气嘲讽道:“定远将军勇冠三军,乃龙虎之辈, 后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孬种。”
广陵王神色平静,并不理会他的故意挑衅,目光迥然的直视前方,如同是两束锋芒逼人的剑光。
“我们与您交战多次, 也算是老朋友了。”曼达故意在老朋友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阴测测地笑道:“本想对定远将军以礼相待,奈何广陵世子不给面子,所以我们也只能对不住您了。”
广陵王神色冷然,锐利的眼神毫无惧怕之意, “要杀要剐,尽管使来,本将军若是怕了你,不用你杀, 我自当提头去向世代列祖列宗请罪。”
“好!”曼达抚掌大笑, “定远将军果然一身傲骨, 宁折不屈, 晚辈佩服佩服!”
“不过您放心,我并不会杀你, 毕竟我们本意是想活捉广陵世子。”
广陵王眼底闪过一丝坚定的冷意,很是果断地闭紧了唇,曼达察觉到异样, 忙不迭一拳重重地击向广陵王的面门。
他下手极重,拳头落下去的同时,广陵王甚至清楚听到鼻骨断裂的声音,五官仿佛也跟着扭曲了位置。
曼达收回沾满血迹的手,看了旁边的匈奴一眼,“堵上他的嘴,扔下去。”
“我倒要看看,自己老子被吊在城楼上,广陵世子还能坐的住。”
*
广陵王在城楼上吊了一上午,但楚晏还是没有出现。
哈达缓缓收回目光,双手插着腰,趾高气昂地看向前面被绑着,一排排跪在地上的百姓,嘴里说着口音奇怪的中原话,一脸得意洋洋道:“喂!软蛋们,想不想活命?”
跪着的百姓惊惶不安,抬起头面面相觑,猜不透他话里何意,其中一个身材瘦小,尖酸圆滑相的瘦弱男子,犹犹豫豫开口,“想……小人想……求求大人饶小的一命吧。”
随着他开口,零零星星有几个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句,但大多的人因为怕哈达的话里有诈,默契的保持着缄口不言。
哈达危险的眼神扫视了一圈胆战心机的百姓,最后定在最先开口的那位瘦小男子的身上,沉默片刻后,蓦地在脚边捡起了一颗半个拳头大小的碎石,随手扔在了那男子的跟前。
“捡起来。”哈达道。
接收到他凌厉的目光,那的男子登时汗如雨下,脸色惨白地跪着前行几步,双手颤抖地拿起地上的石子。
“站好。”哈达又道。
那男子惴惴不安地从地上爬起身,双腿打闪地仿佛马上又要重新摔跪下去。
瞧着他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哈单顿时嫌恶不已,不耐烦道:“过来!”
那男子吓得肩膀一抖,缩着脖子一步三犹豫的到了哈达跟前。
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哈达猛地拽过他的衣襟,那男子被带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面朝地。
待好不容易站稳后,哈达伸手指着城墙上挂着的人影,威胁道:“扔过去。”
“扔准了,老子留你一命,若是扔偏一分,老子就取你人头。”
听到这话的男子手一哆嗦,握着的石子差点滚落在地。
他浑身颤的像是剧烈抖动的簸筛,手心的冷汗浸湿了这颗表面凹凸不平的碎石。
定远将军十六岁随父上了沙场,护了边陲整整三十年,而离匈奴最近的凤阳城是当年定远将军亲手从匈奴手里夺回来的。
城中百姓度过了暗无天日,犹如地狱的那几年,也亲眼见证了这位将军一马当先,势如破竹把匈奴赶出大庆的雄姿。
那日脚底淌的是恶臭鲜血,眼前闪的是刀光剑影,心里念的是重现曙光。所幸这位将军最后也没让他们失望。
城中|共九十二名百姓,死了一万二千余人,所剩百姓九十二名。
万千英灵铸成锦绣河山,铮铮铁骨砌成国土无恙。
哈达见他迟迟未动,皱眉道:“你不来,就换别人来!”
一听这话,这男子瞬间激动了,忙道:“不不不!大人,我来我来!”
他重新坚定了神色,抛却良知,软弱,迟疑,豁出一切地重重掷了出去。
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拱起的弧线,力道很轻却精准,承载着众目睽睽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了这位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却又异常高大的‘英雄’身上。
广陵王被吊的有些虚脱,双臂酸软麻木,他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下,不禁垂下目光觑了眼,落在地上的石子滚进了旁边的水沟里。
见到扔中了,哈达畅快淋漓地大笑起来,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你走吧。”
那男子魂不守舍的点点头,挣扎着望了眼城楼上的人影,最后还是被求生的欲|望战胜了理智,飞快地往凤阳城外奔去。
见他被放走,本来旁观着的百姓心中都有些动摇。
第二位站起来的是位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刚过她膝盖的孩童。
“大人,我扔两次,可以让我和孩子都可以活命吗?”妇人问。
哈达眯了眯眼,爽快答应,“可以,只要你扔的准。”
妇人点点头,随手在路边捡了两个石子,她力气小,头一次没扔中,但哈达给了她机会,还说可以走近些。
第二次扔的极准,砸在了广陵王的脸上,第三次稍微偏了点,落在了广陵王的大腿。
哈达依旧放他们走了。
那妇人牵着孩子,头都没回,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连续放走了三个人,跪着的百姓开始跃跃欲试了。
他们忙不迭从地上站起来,从俯瞰的角度睨下去,又见他们像是整整齐齐的跪着。
有第三个人,就有第四个人,有第四个人,就有无数的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有官有民,争先恐后,乱作一团。
地上的石子被抢完了,他们摘下发髻上的簪子,脱下脚上的布鞋,更有甚者,掏出了怀里揣了几天,半个发着水臭的硬馒头。
他们像是没有口号召集起来的士兵,又像是闻到油腥,从臭水沟里探出头的毛耗子,目视前方,脚步乱窜又怀有目标,动作划一,连表情都毫无二致。
被后一步抓上来的应逐,目眦欲裂地瞪着底下那群蜂拥而上的百姓,仿佛要冲破天际的怒吼道:“他妈的畜生!”
“老子杀了你们!”
生死面前,这声音太过微不足道。
撕心裂肺的嘶喊终究被淹没在了雷点般落在广陵王身上的闷响里。
广陵王身上混着血迹和泥灰,瞧着狼狈又可悲,哪还像往日里那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庆国公神色复杂地站在城墙上,像是在透过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在看另一个人。
——北青啊,这大庆终究辜负了你的一片丹心。
*
“世子……”重阳沉痛不已地看着站在窗棂边的颓败身影,心里又隐隐担心着这人会忍不住冲出去。
虽说他们父子感情谈不上深厚,但血浓于水,这种事岂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他们此刻躲在正对城楼的一间客栈里,匈奴烧的烧,毁的毁,在城中疯狂肆虐,这些犹如废墟的房屋大多空了下来,这也算间接给了楚晏和鬼骑潜伏的机会。
本来打算今晚行动,但如何也没料到匈奴会突然想出这种阴狠的招数,重阳抓着桌角,一脸警惕地盯着楚晏的背影,准备等会若他丧失理智冲过去,自己拼了一条老命也得拦住。
毕竟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场专门做给楚晏看的戏,若是楚晏去救广陵王,那便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楚晏如同一座被风吹日晒,大漠黄沙里的石像,一动不动地站在紧闭的窗户前,漆黑的眼瞳目不斜视地落在城墙上的人身上。
此刻他张了张嘴,嗓子嘶哑地呢喃了句。
“——对不起,父亲。”
这句话顿时打开了重阳心里所有情绪的闸口,铁汉也有柔情时,他不禁默默红了眼圈。
比起歇斯底里的失控,这种压抑着崩溃的理智平静,其实更让人潸然泪下。
重阳突然开始有点想念傅公子了。
如果他在的话,定能让世子心里好受些。
*
隋庆帝靠坐在龙榻上,木着脸喃喃道:“认……认识……”
“圣女……她是姑尔寨的圣女……”
傅时雨神色微凝,淡淡道:“陛下是说,前朝皇后南瑶是姑尔寨的圣女?”
“是。”隋庆帝像是陷入了回忆,脸上浮起些淡淡的笑纹。
“陛下为何会认识南瑶皇后?”
隋庆帝眼角泛起几丝皱纹,如同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我与她从小相识。”
听到这话的封长行脸色微变,突然问:“你爱她?”
隋庆帝没应,也没否认,只温和的笑了笑。
封长行追问道:“那你为何害死了我母后?”
隋庆帝眼里迷蒙,疑惑道:“你母后是谁?”
“方姝,”封长行道。
听到这名字的隋庆帝依旧面色茫然,显然是还没记起来这人是谁。
封长行瞧着他这副迷惘的眼神,不禁低沉地笑出了声,心里直觉太过讽刺和可笑。
他拼命抑制着笑声,冷冷道:“贤国公之女,你册封后不到一年,就被废掉的皇后。”
隋庆帝微张着嘴,终于恍然大悟,但他脸上却不见惊喜,神色骤然阴霾下来,旁若无人的怒叱道:“毒妇!”
“——她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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