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雨拧着眉, 看向站在一旁的封长行, 淡淡道:“你知道陛下以前的事吗?”
封长行沉吟片刻,道:“燕将军还没统一众国时, 他曾是敌国的皇子,后来归顺东秦,直到前朝的那位昏君即位,朝廷动荡, 他趁乱在暗地里筹备起义, 举兵造反。“
“抱歉太傅,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傅时雨嗯了声,看向坐在龙榻上的隋庆帝,“那陛下既然心有所属, 为何要同贤国公之女成婚?”
隋庆帝神色木讷,浑浊的眼里泛起汹涌的杀意,“她杀了南瑶。”
傅时雨眼里一怔,前朝皇后听说是烧死的, 如果按隋庆帝所说, 那当年纵火的人岂不是……
“胡说!”封长行阴沉着脸, “我母亲当年不过是一个深闺小姐, 如何有这么大的本事去宫中放火。”
隋庆帝喃喃道:“是她。”
“……我亲眼所见。”
这几个字如同是瞬间击垮了封长行心里筑起的堡垒,他依旧固执的不肯相信, 死死地瞪着隋庆帝,刚想说话。
傅时雨却突地覆上了他手背,轻声道:“既然不想听又何必再争论。”
“继续问下去, 也是徒增烦忧。”
冰凉的掌心仿佛透过手背,浇灭了他胸腔里躁郁的心火,封长行神色怔忡地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开口。
傅时雨收回手,继续看着隋庆帝问道:“陛下当年为何会在宫中?”
“……”隋庆帝突然古怪的沉默下来。
傅时雨瞧着他神色有些微妙,脑海里隐隐猜到一个令人咋舌的可能。
这隋庆帝当年不会给前朝那位昏君戴了绿帽吧???
傅时雨想想还是没就着这个话题问,毕竟太子还杵在这儿,他干脆转了话锋,“那陛下是如何见到皇后纵的火?”
隋庆帝依旧没有开口,傅时雨沉思片刻,皱眉道:“陛下没有见到皇后纵火,但见到皇后从着火的殿内出来了,是吗?”
这次隋庆帝终于迟钝地点了点头。
傅时雨大概能理清隋庆帝当年与废后这些乱七八糟的纠缠了。
当年南瑶皇后葬身火海,隋庆帝亲眼见到废后出现在了那附近,心中肯定这事定是废后为之,所以故意设计接近废后,让当时还是闺中小姐的废后一步一步落入他的陷阱之中,最后一举毁了封长行势力庞大,错综复杂的母族,逼得废后在冷宫中自尽。
这与封长行所说,隋庆帝是为了权势,利用了性子单纯的废后的往事有些出入,但这显然是更接近真相的版本。
只是……
傅时雨看了眼封长行,“皇后与前朝皇后有过节?”
封长行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知。”
傅时雨也料到他不会知晓,毕竟当年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再者废后想必平日里也不会提及前朝的事。
他重新把主意打回了隋庆帝头上,问:“皇后与南瑶皇后之前可是有过什么过节?”
毕竟能让废后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做出这种杀人放火的事情,那定是有什么旁人不知晓的恩怨。
但隋庆帝却摇头道:“她们关系很好。”
“陈氏还把自己一向疼爱远房表妹送进宫里,给公主当侍女。”
“公主?!”傅时雨心里剧震,陈氏他知道是指的废后,可公主……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封长行,见他跟自己一样,神色惊讶,显然也是第一次知晓此事。
毕竟关于前朝的记载中,只提到南瑶皇后在嫁给昏君五年后,生了一个小皇子,可从没人知道南瑶皇后当年还生了个公主。
傅时雨凝重道:“陛下,这位公主是南瑶皇后所生?”
“是。”隋庆帝虽脑子不清醒,但说话还算利索,缓缓道:“难产。”
“生出来的时候会哭会笑,刚过两岁生辰,才知道是个傻子。”
傻子?
傅时雨心里渐渐沉了下来,那岂不是对不上?
“当年他们都在大火里死了吗?”他问道。
隋庆帝顿了下,才沙哑道:“死了。”
“都死了,被火烧死了。”
“公主是南瑶皇后入宫多久所生?”
“头一年。”
傅时雨默默思忖,那应该是长公主了。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那陛下还记得当年那公主叫什么名吗?”
“记得。”隋庆帝眼里染上几分慈祥的笑意,“丹霞披翠巘,白鸟带晴岚,小的取了个岚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大的取了个玉字。”
“凤玉,凤岚……”傅时雨小声的呢喃着。
封长行见他眉眼间有几分愁闷,试探着开口道:“太傅,不如把沈言亭抓来,一问便知。”
“……”
傅时雨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看向坐在龙榻上的隋庆帝,有些急切的问道:“陛下可曾见过一个叫沈言亭的人?”
话音一落,隋庆帝神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起来,一脸惊恐万状地瞪大双眼,枯瘦的脖子上爆出狰狞的青筋,傅时雨还没继续问,他竟猛地迸出一口鲜血,两眼翻白地晕了过去。
傅时雨急忙帮隋庆帝把了把脉,还好只是气血攻心,一时喘的过来气,确认没什么大碍后,他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还有一大堆疑问没找这位隋庆帝解惑。
但为何一个万人之上的君王,会对沈言亭感到如此恐惧,要说以两人的年纪,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纠葛才对……
等等!
傅时雨突然想到了一个令他寒毛直竖的可能。
或许隋庆帝怕的根本不是沈言亭这个人,而是在怕沈言亭这个名字呢?
意识到这点的傅时雨膝盖一软,差点无力地摔倒在地,封长行急忙搂住他的腰,把人扶起来。
“殿下……”傅时雨推开他,恍然大悟道:“沈言亭真的是沈言亭吗?”
封长行没懂,一脸不解地盯着他。
傅时雨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的淡光,像是在无意识地呢喃道:“他的身份或许一开始就是假的。”
“他不是前朝的太子,也不是前朝皇室里的人。”
“那他是谁?”封长行奇怪道。
傅时雨摇了摇头,这个人身上真的太多疑点了,根本无从寻起,而且最让他在意的是……
——既然他不是前朝的皇子,那为何他执意得到大庆的皇位呢,甚至前世不惜在楚晏身边伪装多年。
*
凤阳城
“兵分两路。”蒙着面的楚晏站在一片废墟里,沉声道:“重阳随我去城楼。”
他看向不远处正吊儿郎当舞着木|仓的金岚,“你去解决曼达。”
“若是解决不了,拖延时间也可以。”
金岚最烦别人说他不行,不屑道:“放心,老子把那土匪头子的脑袋提着来见你。”
楚晏没开口,只冷淡地睨他一眼,转身步履轻盈地跃上了房檐,开始地往城楼的方向飞去。
夜阑人静,黑云掩住了明月的光辉,天幕上寥寥挂着几颗疏星。
大街上被黑暗笼罩,楚晏和重阳候在离城墙不远的废墟里,准备等金岚闹出动静后,他们在伺机而动。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高高的城楼上便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喧闹,随后耳畔可以清晰听到打打杀杀的怒吼,以及刀剑碰撞的铿锵声。
忍耐了一天的楚晏终于像只蓄势待发的猛虎,倏地蹿入黑夜之中,城楼地上的匈奴见到有人闯入,还来不及迎战,便被楚晏反手一剑,干脆利落地在他们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鲜红的血液漫天飞溅,浸染了楚晏的眉眼,生出几分狠戾的嗜血和鬼魅的邪气。
他直冲而上,围着的匈奴越来越多,楚晏奔前的速度不减反快,几乎一剑落招,便可夺去一条性命,他如同是个孤军奋勇、杀红了眼的莽夫,白日里所有压制的情绪,此刻全化成无穷无尽的杀戮!杀戮!杀戮!!!
楚晏在重重包围的匈奴士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他眼里装着腥风血雨,身上附着罗刹恶鬼,盔甲被血液浸的仿佛刚从水里泡出来,裤管里的鲜血顺着靴子在青石砖上留下两行坚定前行的红色脚印。
重阳在十几个匈奴的包围下,撕心裂肺地发出一道冲破云霄的大喊:“世子!趁现在!”
楚晏眼里一沉,直接踩在旁边匈奴的肩膀上,刚想飞身跃上了城楼的半空。
“住手!!!”
横空响起一道歇斯底里的怒喊,竟压过了周围烽火狼烟,骂声连天的战场。
楚晏抬起眼,正好对上了广陵王因为愤怒而赤红的双眸。
见到自己儿子来救他,广陵王脸上却丝毫不感到欣喜,相反还怒不可遏地骂道:“滚!”
“快滚回去!”
楚晏心里绞成一团乱麻,完全不明广陵王的意思,不经意瞥见那张混着血污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紧绷,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僵硬着脖子回过头。
“呜呜呜——”
月轮恰好显出了光辉,冰冷的光辉洒在不远处绑着的百姓身上。
“打啊!”哈达眉飞色舞地站在他们身后,随手扯起一个男子的发髻,手里的大刀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刺眼血痕。
楚晏定睛一看,发现这人竟是最开始向广陵王扔石头的瘦弱男子。他又把目光移向旁边跪在地上的人身上,发现全是今日哈达放走的百姓。
——他们又被抓了回来。
哈达只是利用他们求生的欲望,在楚晏面前演了一场逼真的戏罢了。
“你要看着他们死吗?”哈达用怪异的中原话,一脸不怀好意地问他。
“求求你,救救我们!”
“不要,我不想死……”
“将军,我家中还有妻儿,求你救救我们吧……”
那些白日里疯狂逃命的百姓此刻宛如换了副崭新面孔,齐齐在楚晏面前磕起了头,哭喊着求饶道。
楚晏面无表情地立着,沉默一瞬后,突然弯腰捡起匈奴落在脚边的长弓和羽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颀长又漂亮的手指拉紧弓弦,羽箭的利尖对准正神色嚣张的哈达。
哈达心里一怔,暗忖这人究竟是不相信自己会动手,还是……不顾这些百姓的性命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答案,哈达的刀刃刚想砍下这男子的头颅。
耳畔却传来‘嗖’的一道破空声,箭矢在夜色中滑出一道刺眼的寒光,直逼面目而来,哈达吓得脸色煞白,一时竟不知是该先砍人,还是该先救自己。
愣声的功夫,这支箭却擦过手臂,狠狠穿透过了旁边男子的胸口。
这一变故直接让所有人的声音仿佛淹没在了深海之中,死寂的有些可怕,等反应过来后,那些百姓看向楚晏的目光中登时含了几分胆怯和怒意。
哈达搞不懂这人的目的,面露警惕地瞪着他。
楚晏在所有人还没完全缓过神来的注视中,转眸看向不远处的重阳,很是平静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今晚必须救走将军。”
“那这些百姓呢?”重阳下意识地多了句嘴。
楚晏的嗓音低沉,里面夹着的尽是生冷和无情。
“我说了。”
他语速格外缓慢,仿佛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只救将军!”
话音刚落,城墙上的广陵王立马疯狂的挣扎起来,丧失理智地怒骂道:“混账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9点左右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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