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横空响起一声张扬的高呼, 金岚一只脚踩在城楼上, 手里提着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曼达,得意洋洋地看向底下的楚晏, “怎么样?老子说话算话,这人头砍不砍就你一句话!”
楚晏身上还背着广陵王的遗体,听到这话,他沉默地转过身, 当看见城楼上那道笑得张狂肆意的人影时, 他又一次被鬼骑刷新了认知。
虽说匈奴的兵现在未全部安扎在凤阳城,但这城楼里保护曼达的匈奴,少说也是一万人,这人率了两千多鬼骑兵, 不仅轻松解决,连曼达都一同绑了来。
难怪傅时雨上一世只愿意放一半的人出来,这些鬼骑兵果然来的太过邪乎,且不好掌控, 若是被人挑动了祸心, 恐怕会在世间造成巨大并且难以解决的轰动。
但他为何会放心把金岚交给自己……
楚晏摸不清他的想法, 既是太子的人, 要给也是该给太子。要么他是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有了五千鬼骑兵, 也赢不了太子,要么他就是……
——担心自己的安危。
比起前者,楚晏自然是选择相信后者。
“放开我大哥!”
站在另一边城楼上的哈达, 见到城楼里的士兵竟然全被绑了,心里登时又惊又怒,吼道:“你们是何人?”
听到有人说话,金岚提着身子高大的曼达,一脸疑惑地侧过身。
手里有些松了劲,本就脚底悬空的曼达差点从城楼顶上滑了下去,还好被反应极快的金岚重新拽了上来。
两兄弟被这横生的变故,吓得心里凉了半截。
曼达惨白着脸,显然还没从生死的边缘里回过神,对面地哈达则是磕磕巴巴地骂道:“你他娘的放下我大哥!不然老子跟你拼命!”
金岚一挑眉,不屑道:“凭你这傻大个,我一只手就能解决你。”
“你!”哈达怒火冲冲地想发起攻势,但自家大哥还在这小孩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脸憋屈地站在原地。
金岚见底下的楚晏不说话,以为他没听到,又大声问了遍,“喂!你听到没有!”
“要杀要剐你给个信儿,你若想他死,我现在便松手!”
哈达目眦欲裂地吼道:“你敢!”
金岚置若罔闻,依旧盯着底下楚晏岿然不动的身影。
曼达被揍的嘴里牙齿脱落,一张口就是满嘴的鲜血,说话也有些漏风。
他含糊不清地嗤笑,说:“要丢就丢,我还能怕了你这黄毛小儿不成。”
“我死了还有我弟弟,他同样能打的你们大庆跪地求饶!”
金岚一听这话,倒真毫不犹豫地把曼达放在了城楼外,眼见着马上就要丢下去,哈达突然惊恐地叱道:“不!不要!”
“我们撤兵,现在就撤!”
曼达肿成一条缝的眼里射出一道精光,隐怒道:“哈达!”
哈达像是没听见,眼眶通红地说:“不能死!”
“大哥不能死!”
金岚懒得听他们兄弟演这出苦情戏,不耐烦地看向楚晏,问道:“你到底决定好了没有!”
楚晏下巴和侧颈上还染着鲜血,一双狠厉如隼的双眸释放出毫不掩饰的寒意。
“留着。”
他抬眼看向城楼上的哈达,明明身处低处,却被他站出了睥睨世间的傲视感。
“你们不必撤兵,继续进犯。”
这句话说的所有人皆是眼里一愣,连曼达都以为这人恐怕是哀思过度,脑子出了毛病。
楚晏像是看不懂他们心里的想法,也或者是懒得去猜想,只说:“不过路线由我来定。”
“什么意思?”哈达忍不住问道。
楚晏淡淡道:“出了凤阳城,你们直接南下,不出意外,会在秦海关撞上大庆的士兵。”
哈达还是一脸疑惑,“然后呢?”
楚晏神色漠然,轻飘飘地吐出了一个字。
“打。”
“……”
重阳看了眼楚晏背后的广陵王,有点担心这位将军会气得从阴间里回过魂儿来。
哈达嘴角抽搐,问道:“打就完事了?”
“三日后,我会率领鬼骑兵出现,你们届时撤兵即可,曼达我会让人送回匈奴的军营。”
这席话一出,众人难免感到唏嘘。
此等卖弄心思的阴招,在沙场上一向是最令人不齿的,连拽着曼达的金岚表情都有些僵硬,无语道:“你这也太阴损了。”
“不战而胜,有什么意思。”
楚晏面容冷漠,无动于衷道:“按我说的做。”
金岚翻了下白眼,“是。”
说完,他重新把曼达提了回来,随手扔在地上,皮靴碾在曼达的脸上,语气也跟轻佻的动作般,带着浓浓的嘲讽,“暂时留你几天。”
曼达不堪受辱,赤红双眸要吃人似得,瞪着他,“这话我也还你!”
楚晏上了城楼,庆国公已经被绑到了跟前,他脸上全无惧怕,相反还带着股解脱一切的放松。
原本以为会受尽万千折磨而死,没曾想楚晏竟是直接把剑架到了脖子上。
庆国公脸色有些复杂,皱眉问:“你在可怜老夫?”
“想多了。”
楚晏话里尽是冰魄,整个人仿佛都在散发出森森寒气,“以我的性子,你会被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但……父王让我临终时给你个痛快。”
听到这话的庆国公一怔,明白后不禁摇头失笑,喟叹道:“他这人啊,哪儿都没毛病,唯一欠缺的只有这颗心……不够狠,所以他定是及不上以后的你。”
他喉咙一涩,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语气艰难道:“帝王无情,皇权难握,忠肝义胆在金銮殿上乃最廉价的四个字。”
就算广陵王若没死在这儿,回去也定会被朝堂定罪,倒不如现在死于自己手上。
殉国而亡,戎马一生,光宗耀祖,也算是了却了他平时最大的遗愿了。
不过这话,他定是不能说出口的,就让他带着这一个永久的秘密,永远葬身于千古骂名之中。这是他应得的,同时也当还了广陵王的情谊。
这次如果能在阎罗殿碰上广陵王,自己终于可以心无芥蒂地同他喝个痛快了!
语罢,庆国公缓缓闭上眼,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平静道:“动手吧。”
楚晏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刀刃横着切断庆国公的脖颈,灼眼的血液喷溅于半空,随后一颗神色安详的头颅缓缓滚在了脚边。
重阳看着地上庆国公的尸体,有些犹豫道:“上报需要把国公的叛国一起报上去吗?”
“不必了。”楚晏冷声道:“国公死于疫病,不宜回京,葬在边陲。”
说完,他便不再看地上的尸首一眼,转身大步跨下了城楼。
重阳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声地呢喃了句,“……这不还是心软了么。”
*
广陵世子上报的公文,被驿站的人八百里加急,不到三天时间就送到了金銮殿上。
上早朝时,监国的太子正与群臣正商议此事。
广陵王身份尊贵,同陛下还是堂亲,再加上立下军功无数,按理来说举国同丧也不为过,但偏偏是在吃了败仗这尴尬的关卡上。
立于左边的禁军统领大步走出来,行礼道:“殿下,微臣认为广陵王在世时为大庆效忠多年,功不可没,应当大肆操办。”
“殿下不可。”中书令大臣上前道:“此次匈奴进犯,边陲损失惨重,殿下不给广陵王定罪,都算是网开一面,又如何谈的上大肆操办?”
“再加上阳州之前修建水渠,国库空虚……”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位大臣不客气地插断道:“广陵王镇守边关三十余年,又怎能因为一次小过错就定罪。”
“小过错?荒谬至极!边陲十几个城池沦陷,百姓伤亡惨重,竟被你说成小过错!”
在重大事情的决策上,上下几千年来,文武大臣的意见便从未统一过,皆分为两大泾渭分明的阵营。
各种不同的声音混在朝堂上,如同是叽叽喳喳的麻雀。封长行被他们吵得头疼,抬了抬手,干脆直接让总管太监说了退朝,来日再议。
一下朝,封长行并未回殿,而是去了傅时雨的院子。
他所居住的地方有些偏僻,封长行本打算给傅时雨一官半职,但傅时雨却拒绝了,在院子里深居浅出,平日里鲜少见到人影。
封长行进去的时候,傅时雨正坐在庭院里,懒洋洋地翻着杂书。
在古代,看书是他最爱的一大乐子。
毕竟是‘外来人口’,他画技粗糙,作不了诗词,平日里闲暇也就看点群书,或者听点小曲儿。
“太傅。”封长行唤了声,走到傅时雨身边坐下,见他衣着单薄,担忧道:“天儿转凉了,我前几天让小春子给殿下添的新衣,太傅为何不穿?”
“早了些。”傅时雨翻过一页,轻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他猜到,封长行也卖关子,如实道:“广陵王爷薨了。”
“……”傅时雨翻书的手一顿,眼里有些失神。
封长行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早朝上因为广陵王的丧事,大臣吵了起来。”
“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想问问太傅的意见。”
傅时雨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徐徐道:“殿下心中既已有了决策,又何必再来问我。”
“可……”封长行有些为难道:“广陵王的确为大庆立下军功无数,我若是这样做,会不会太过绝情?”
傅时雨合上书,“殿下的决定,不是我能够参言的。”
“不过,殿下若想要成为一代明君,那最好还是别让武将寒心为好。”
“百姓是根,文臣是笔,武将是木|仓,三者缺一不可。”
封长行略略思忖,忽地眼睛一亮,“太傅说得对!”
“广陵王的丧事重中之重,理应举国哀悼才对,是我糊涂了。”
傅时雨笑了笑,“那殿下又打算怎么同反对的大臣们说这件事?”
封长行眼里也很是苦恼,摇着头说:“不瞒太傅,我其实也没决定好。”
傅时雨并不意外,问:“广陵世子上报的公文里写了什么?”
封长行想了想,答道:“只说了国公死于疫病,尸首不宜带回京城,还有最迟十日,会带着广陵王的遗体和捷报回京。”
“除了这些,就没了。”
傅时雨眉峰浅皱。
庆国公死于疫病,其他人可能会相信,但他心知这是楚晏在其中扯的幌子,但他为何要瞒报庆国公叛国的事实?
……这可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瞥见封长行奇怪的神色,傅时雨想起这人还在等着自己,他沉吟片刻,道:“既然广陵世子这么说了,殿下直接用他的话打发群臣便好。若胜了,殿下丧事办的浓重,朝臣找不到错处,还能在民间落个好名声。”
“那广陵世子败了呢?”封长行问道。
“那自然以败仗为由,理所应当的收了世袭给广陵世子的爵位。而广陵世子吃了败仗,殿下依旧替广陵王操办了丧事,不仅不会让武将心生不满,同时还能提前给臣民塑造出一个仁厚深明的储君的印象。”
封长行越听脸上的笑意越深,忍不住握住傅时雨冰凉的手指,欣悦道:“幸得太傅这般知己,我亦是此生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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