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
广陵王看着底下重新混乱的战场, 顿时火冒三丈地怒叱道:“我让你们住手!”
哈达见他们竟没一个人听自己的, 立马挥手让站在旁边的士兵动手,手起刀落, 那些惊惶不安地百姓立即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地上。
看到百姓被杀害的越来越多,广陵王痛心疾首,厉声道:“楚羡行!我让你住手!听到没有!”
“你敢再过来一步,我们父子以后恩断义绝, 再无瓜葛!”
楚晏置若罔闻, 奋不顾身地冲到城墙底下,因为缠斗太久,他体内的内力有些耗空,看着数米的城墙, 一时竟提不起劲。
不远处的重阳见他站着不动,瞬间明了了他的乏力,解决完挡在跟前的两个匈奴,快步站到城墙下, 冲着最近的几个鬼骑兵吼道:“上来!”
那几个鬼骑兵一愣, 反应过来后, 急忙踩着他的肩膀, 在城墙边筑成一道坚实的人梯。
被压在最底下的重阳喘着粗气,看向旁边的人影, 咬牙切齿道:“上吧,世子。”
楚晏眼里升起几丝复杂,“谢了。”
随后便踩在鬼骑军的肩膀上, 一步一步攀了上去,底下的哈达见他们快要把广陵王救下来了,心里又急又慌,也不再管旁边地上的百姓,拽过旁边士兵手里的长弓,往楚晏的背脊射去。
察觉到冰冷的杀意,楚晏敏锐地往旁边一躲,那支羽箭擦过他肩膀,哈达见没中,冷着脸刚想重射一箭,余光却瞥到那些穿着玄色盔甲的高大士兵不知何时竟解决了城楼底下的所有匈奴,势不可挡地朝他们杀了过来。
哈达眼里一惊,手里忘了放箭,盯着这群古里古怪,但又气势凌人的士兵,他竟从脚底窜上来一股从头到脚冷下来的寒意。
他立马朝旁边的士兵招手道:“撤!”
“撤回城楼里!”
楚晏已经踩在了最后一个鬼骑兵的肩膀上,挥剑砍断了广陵王绑在身上的绳子。
广陵王也跟着极速下坠,楚晏忍着肩膀被撕裂的剧痛,快速拽住绳子的末端,惊险地把他吊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然后缓缓松了手,广陵王平安地回到了地上。
楚晏攀着人梯下来,走上前解开了捆在广陵王身上的粗绳。
手刚一活动开,广陵王便是两记毫不留情的巴掌挥落在楚晏的左右侧颊上。
他脸红筋爆,叱道:“我没你这个儿子。”
“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那双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失望和愤怒,显然是对楚晏的行为感到羞耻,又感到痛惜和难过。
楚晏的脸上已经开始红肿,映出五个清晰的指印,但他的神色依旧如往日般冷静自若,淡淡道:“父王要杀要剐,等回去再说。”
“你叫我怎么有脸回去!”广陵王看着摆了一地的尸体,眼底盈着热泪,哽塞道:“儿啊!他们可都是大庆的子民啊!”
“咱们祖祖辈辈护了这么多年的百姓,怎么到你,就变成弃之不顾了。”
他看向跪在远处,还活着的百姓。他们眼里均是恐惧和瑟缩,和见到匈奴时的神色毫无二致。
广陵王心里更是百感交集,蓦地扑通一声对着地上百姓的尸体跪下来。
“父王……”楚晏死死攥着拳头,嘶哑着喊了声。
他心知自己犯了他父王这里的重罪。
这群百姓虽个个该死,但无一例外,皆是大庆的子民。
为将者,当拥君爱民。
可他不后悔。
说他没有大将之风也好,说他胸襟不够开阔也好,他就想同这些百姓一样,当个人,不当英雄。
“走吧,父王。”楚晏皱着眉催促道。
金岚在里面拖延的时间应该快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广陵王心知现在该以大局为重,他沉下脸,郑重地对着那些尸体叩了三个响头。
楚晏见广陵王竟行了这么大的礼数,心里升起几分郁结合不快。
他不像广陵王在黄土飞扬的沙场上生活这么多年,心中也没有他爷爷对他父王从小灌输到大的忠义思想。
所以他做不成一个顶天立地,惹人称赞的好将,到头来只能做个自私卑劣的小人物。
楚晏虽不理解这举动,但他尊重他父王的道义。
而且这头多半是为了自己叩的。
叩完头,广陵王没再多说,从地上重新站起来,冷冷瞪了眼旁边的楚晏,隐怒道:“回去我再收拾你。”
楚晏神色冷漠,微微颔首,应了声是。
见他毫无悔改的意思,广陵王心里恶气更盛,但念及不是发火的时候,只能忍耐道:“让你的这些兵,送活着的百姓出城。”
楚晏也不再跟他犟,睨了眼旁边的重阳。
重阳急忙拱手行礼,招呼着旁边的几个鬼骑兵解开了那些百姓的绳子。
见手脚可以活动了,他们忙不迭地往城外奔去,重阳想追,楚晏淡淡道:“不用了。”
广陵王想起城楼里还困着应逐以及五万士兵,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若是贸然闯进去,不仅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在匈奴为了牵制自己和羡行,不会对应逐和那些兵动手,所以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先离开,再从长计议。
他刚想走,突然发现移动一步,大腿便像是扯着筋儿,刚刚被怒火冲晕了神志,没察觉到痛,现在回过味来,倒是有些提不上劲儿。
楚晏察觉到后,干脆弯下腰直接把站在原地的广陵王背起来。
广陵王这些日子消瘦不少,身体上的苦痛还好,更多的其实是心里的负担,忧心自己的兵,忧心大庆的民,甚至还忧心远在皇城,病重在榻的皇上。
每天这样的双重折磨下,广陵王已经形同枯槁,唯有一双虎眼依旧如附明光,炯炯有神。
他眼里一惊,反应过来后,倒也没反抗,垂下目光看着他儿子宽阔精悍的肩膀。
原来……都长这么大了。
广陵王眼里失神,呢喃着说:“你还小的时候,元旦回去,我背过你一次。”
“但好像也就一次,后来你长大了,也不要我背了。”
楚晏沉着脸没说话,步伐迈的又大又快。
“刚刚可是把你打疼了?”广陵王缓了气,语气也温和下来,“我很少打你,除非你是真犯了大错。”
“上一次是因为你说要给我找个男儿媳,这一次是因为你……犯了糊涂。”
最终他还是没舍得把那四个难听的字眼压在自己儿子的头上,用了句犯糊涂来掩盖了楚晏的罪行。
“父王不求你能名扬天下,但望你能真心实意地去保卫大庆的国土,要像爱自己的女人一样,护着他们。”
楚晏依旧没开口,他以后做不到的事,一般开始就不会答应。
广陵王哪能不明白他的小心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犟不过你,现在老了,也管不动你。”
“不过我看那小郎中也是个心肠好的,你若是能改变些心性,想必更能讨那小郎中欢心。”
为了让楚晏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他现在竟连这种话都搬出来了。一说完,广陵王登时感觉一口老血堵住喉咙,咽不下去,提不上来。
听到傅时雨的名字,楚晏冰冷坚硬的神色倒有些瓦解,广陵王瞥见柔和下来的侧脸,心里不禁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感到庆幸,还是该感到可悲。
刚想开口,耳边却猝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道细微的破空声。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还未回头,胸口便一阵撕裂的剧痛,随后便陷入强烈的麻痹之中,身体中流淌的血液迅速往脚下窜去,广陵王坚持回头看了眼。
发现庆国公站在不远处的城楼上,手里高拿着弓箭,朽迈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磨砺的沧桑的眼睛却情绪翻涌。
广陵王默默回头,见楚晏竟不知何时顿住了脚步。
“继续走吧。”广陵王淡淡道:“让我在你背上待会儿。”
楚晏埋着头,阴影完全抹去了他脸上的情绪,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心里的想法。
良久后,他才缓缓抬起脚步,每一步都迈的很慢很沉,仿佛脚背压着千斤顶,蜿蜒的血迹跟随着他看不见的脚印,走向泛起鱼肚白的晨曦里。
身后跟着的重阳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暗骂刚刚不该晃神。
他通红着眼眶,盯着他们蹒跚前行的背影。
“五万的兵要救。”广陵王倒在楚晏的肩膀上,嘱咐道:“城里的百姓也不能坐视不管。”
楚晏不言许久,最后还是在广陵王等待的沉默中,很是沙哑地应了声好。
广陵王这才彻彻底底地放下心,缓缓道:“父王不是不成全你和那小郎中。”
“我们楚家世代向来人丁稀少,到我这一辈,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老了后,孤苦无依,没有子嗣,我在地底下看着不放心。”
楚晏喉咙一哽,仿佛被万千悲伤的情绪堵住心肺,良久,才轻声说:“他是可以与我终生白首的人。”
广陵王笑了笑,并不否认,“希望如此。”
他想起什么,又道:“你大哥还在潢洲,虽说做了错事,但好歹也是你亲生生的一个大哥,无需接他回京,但还是得关照着些,毕竟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楚晏默然地点了点头。
“好了。”广陵王吐出一口长气,怀念又不舍的看着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红日,“为父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羡行。”
“放不下的也只能放下了,这身重担以后便交由你肩上,我也该好好休息了。”
“最后别叫我父王了,跟你小时候一样,唤我声父亲吧。”
楚晏眼角微红,这一刻的他终于毫不保留的对广陵王卸下所有心防,以一个仰望着父亲的儿子的身份,嗓音苦涩地喊了声。
“……父亲。”
“哎——”
广陵王像小时候一般,慈祥又开怀地应了声,随后在第一束晨光的照耀下,永远的合上了眼睛。
重阳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前方的楚晏,招呼着那群鬼骑兵停下脚步,双手摘下了扣着的头盔,沉默不语地在原地站着。
良久,楚晏的肩膀才动了动,看向迎面照来的曙光,轻缓而沉稳有力的说:“向京上报,定远将军于隋庆四十一年间殉国。”
“最迟十日,我将带着捷报与定远将军的遗体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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