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岚像是屁股底下生了疮, 坐不住, 拿着块干净的帕巾,想替朝落擦面上的泪珠, 但又怕自己唐突的行为吓着了她,只能徘徊着脚步,时不时地皱下眉。
朝落在傅时雨的怀里哭够了,这才啜泣着在圆凳上坐下来, 金岚找着机会, 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用着所不熟悉的温柔语气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问完,他又突然自己在脑海里想象着朝落被欺负的场景,越想心里越气, 突然没来由地叱道:“朝落,你同我说,在谁那里受了委屈,你放心, 就算是天王老子, 今天我都得把他的头给你砍下来!”
听到他这‘血淋淋’的话语, 朝落吓得脸色微白, 忙道:“不……不用了。”
“……没人欺负我。”
“怎么可能!”金岚凶巴巴地回了句。他全然不信,心里已经打定是有人欺负了朝落, 所以她才会跑到这儿来大哭一场。
比起他的急躁,傅时雨倒显得平心静气许多,显然心里已猜到大致的方向。
他坐在旁边, 凉凉的掌心覆在朝落的手背上,语气温和的像是一个友善的邻家兄长,“可是想起了什么?”
徐徐和缓的嗓音如同是夏日里袭来的丝丝凉风,一下平息了朝落心里急躁不安的情绪,她抬起红肿的眼,轻声道:“火。”
“火?”傅时雨还没出声,金岚便在一旁插断,“什么火?!”
朝落沉默不语,金岚显得格外切切,恨不得钻进她的脑子里一窥究竟。
傅时雨云淡风轻地瞥他一眼,虽然没含情绪,但金岚却在里面看出了警告的意思。
若是平日里,他肯定忿忿地跳脚,但现在许是意识到自己有点碍事,金岚只能按捺下心里的躁动,阴沉着脸站在旁边,耐心等待着朝落的下言。
朝落面纱已经被揭下了,那张脸依旧丑陋,混着斑驳的眼泪,显得很是不堪入目,但她面前的两人却一动不动地直视着,眼里觑不见一丝一毫的嫌恶之色。
房里一时之间落针可闻,冰冷的空气侵蚀着这个不大而又封闭的空间。
终于,朝落像是缓过了气,眼里虽含泪,却显得很是透彻莹亮。
“自从入宫,我总是做噩梦。”
“就是你以前提起过的那个梦境?”傅时雨紧跟着问。
朝落轻轻地嗯了声,“但这次的梦好像更清楚。”
“我看到有大火,有人在我耳边哭,还有人同我说对不起。”
傅时雨把她的手攥紧,继续询问:“还有其他画面吗?”
朝落想了想,又说:“看到有人走了。”
“……”
这件事没听朝落提起过,傅时雨直觉这恐怕是记忆里的关键。
“什么样的人?”他问。
朝落紧锁双眉,神色看起来苦恼又困惑,良久后,才很是费劲地形容道:“我只能看到背影。”
“好像是个女子,穿华服,应该很美。”
傅时雨自从见到隋庆帝后,脑子里就有一直有一个现出雏形的猜测,而现在,这个猜测变得越来越成熟,心底仿佛已有个答案在呼之欲出。
“就她一个人吗?”
“不是。”朝落这次回答的很快,像是没经过考虑,直接道:“她怀里还抱着个小孩。”
“那小孩长什么样?”金岚突然神色激动地抓住了朝落肩膀,他也说不出为何心里的情绪一阵翻涌,但脑海里有道强烈的声音逼迫他张口发问。
“戴着金冠,脸花了,很”
“可以了!”傅时雨陡然打断,一张脸比冰雪还冷,漠然道:“我明日便送你出宫。”
“喂!”金岚气道:“等等!我还没问完!”
傅时雨幽幽地扫他一眼,这一眼很深,仿佛带着重量,压的旁人有些喘不过气。
本来暴躁不已的金岚突然像是被人戳了下脊梁骨,整个人倏地镇定下来,随即后背涌上来一股透进骨子里的寒意。
傅时雨牵着朝落的手出了屋子,送她回到自己的睡房。
“现在天色尚早,你先睡会儿。”傅时雨道:“等再晚些时候,我便带你出宫。”
朝落乖乖点了点头,见傅时雨站在旁边,她有些迟疑地说:“公子,那你能陪陪我吗?”
傅时雨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好。”
“我陪着你。”
这是朝落所熟悉,也是最喜欢的笑脸。只是自从傅时雨上次受伤过后,他的笑容里便像是掺了很多东西,瞧着再也没有以前温暖了。
许是有人陪着,本来没什么睡意的朝落竟躺着榻上睡了过去。
傅时雨听到朝落的呼吸平复后,谈过身替她掖了掖被脚。
听到背后刻意放轻的脚步,他眼里闪过丝复杂,转瞬又被无声无息地压回眼底。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金岚直截了当地问。
傅时雨没说话,也没否认,看了眼陷入酣睡的朝落,他收回目光,叹息道:“先出去再说。”
*
楚晏坐在软塌上,睨着地上正难受扭动的身影,心里已经猜到沈言亭把美人蛊过给她了。
似锦才刚被侍女穿好的衣衫,又被她挣扎的不整,露出了一大片白皙,布满暧|昧红痕的肩头。
“沈言亭在何处?”楚晏脸上冷若冰霜,语气里也像是含了层薄冰。
似锦像是没听到,双手胡乱地在身上抚摸着,想要快速得到降下心里情|欲的慰藉。
楚晏按捺下心里的厌恶,冷冷道:“若想要男人,那便告诉我。”
他耐着性子,又重复了遍,“沈言亭,现在在何处!”
终于似锦迷蒙的眼里浮出了一丝神采,她呢喃了句:“公子……”
“嗯。”楚晏漠然道:“他在京城?”
似锦停下手里的动作,含糊不清地说:“不知。”
“他不要我了,我不知他去了何处。”
说着说着,她竟开始呜咽地哭起来,嗓子被胸口里的烈火烧的嘶哑。
“我好难受,求你了,求你救救我!”
瞧着她指甲在脖颈和肩膀上抓出一道道快渗血的红痕,重阳略有不忍地别开眼,试探着问着楚晏,“要不明日再讯?”
“今日我先找人让她解脱。”
楚晏不答。
现在似锦胸口的图腾还未显形,便如此痛不欲生,那前世傅时雨又是如何毫无破绽地度过每一个受烈|欲煎熬的深夜……
他有些不敢想,现在看着地上放lang|形骸的似锦,更像是有密密麻麻地针扎进五脏六腑。
沉默许久后,楚晏从软塌上站起身,拿出笔筒里的豪笔,头也不抬道:“带下去吧。”
重阳吁了口气,看到地上衣衫半露的似锦,他又不禁把这口气又屏在鼻间,捡起扔在旁边的外衣往似锦身上严实一裹,轻松地把人扛在肩头。
察觉到似锦的手抚上了后背,重阳登时如同被炸毛的猫,低吼道:“你老实点!”
“小心我把你手砍下来!”
“他娘的,我让你拿下去!”
“……”
出门大老远了,楚晏都还能听到重阳隐忍着怒火,骂骂咧咧的叱吼。
守在门口的小厮替他重新关好门,书房里重新变得安静。
楚晏沾上澄泥砚里磨好的墨,撇了撇笔尖,开始握着豪笔在干净的纸上细细描绘。
虽说是武夫,但他也其实也通笔墨,前世未去边关,闲暇时也会绘制一两幅风景图。
楹窗外的乌蓝夜空泛起了白,遥遥传来声听不真切的鸡鸣。楚晏搁下豪笔,一副人像跃然于纸,屋内交错的昏影刻画着锋利冷硬的棱角,眼里像是融着夜色般漆黑,待笔墨稍微干了些后,他刚准备让人去唤重阳进来。
突地听到房门被敲响了,随后便是管家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世子,可要人伺候您梳洗?”
册封的圣旨还未下来,所以府里的人还未改往日里的称呼,但楚晏也不太在意。
“出什么事了?”他问。
现在才五更天,离他梳洗的日子还尚早。
管家听他直接问了,忙不迭道:“府外有位公子前来拜访。”
“可有说名号?”楚晏问。
他一夜未眠,脑子有些昏沉,准备喝口刚沏好的浓茶醒醒神。
管家隔着门,答道:“只说是军营里来的。”
“姓傅。”
楚晏端着茶碗的手一抖,倾斜出来的茶水烫的手背一片通红。
管家正在门外忐忑地等待着,突地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略带着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房门被唰地一下打开,楚晏面无表情地从门槛里跨出来。
“在哪儿?”
听出他凉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管家眼里一愣,像是头一回见世子如此心浮气躁的模样。
不经意晃到楚晏那双泠泠如水的黑眸正盯着自己,管家登时惊醒,冷汗涔涔地说:“还在后门等着。”
“嗯。”楚晏跨下石阶,往院外走去,想起什么,他又回头冲管家吩咐道:“让东厨准备早膳。”
“等会送到书房。”
管家立马卑躬应是。
楚晏快步行至王府的后门,门口守着的侍卫见他过来,纷纷埋头行礼。
他的目光越过雾色朦胧,火光阑珊的廊檐,直接钉在立在不远处的那道人影身上。
这人戴着白纱斗笠,虽面容瞧不真切,但楚晏炙热的目光如同是穿过轻纱,毫无顾忌地肆虐着那张隐隐约约的如玉脸庞。
见人来了,傅时雨也跟着欠身揖礼,“参见世”
话还没落,手腕就被牢牢实实地抓住了。
“进去再说。”
楚晏刚想拽着他进去,突然见傅时雨身后还站着一个瘦小的灰色人影。
虽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但楚晏瞬间猜到了她是谁。
察觉到锐利如刀的目光睨过来,朝落心里一紧,很是怯弱地瞄他一眼,瞥见那张冷脸正有转阴霾的迹象,她又一脸恐慌地垂下头,不敢再看。
楚晏视线重新落回傅时雨的脸上,语气冰冷道:“她怎么来了?”
隐隐猜到什么,他攥着傅时雨的手指逐渐用力,咬牙切齿地问:“你为她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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