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见他神色难看,哪敢再多嘴,慌乱应了声是,就忙不迭的踏出房门。
连桌上的汤药都忘了盯着楚晏喝完。
王福刚一出门,楚晏就从圆凳上站起身,看向桌上放着的那碗黑漆漆的药汤。
前世,他小时候身子不好,常年大病小病不断。王夫人不知从哪寻来这个药方,连续喝了一个月后,身子骨竟然奇迹的开始变得硬朗结实。
父亲为此对王夫人多加赞许,府中大小事务也交由她手中,虽说没提为正妻,但在府中的权利地位也与正妻无异。
这个药方他后来连着喝了不少年,直到被傅时雨看见,告诉自己虽然这药方明着是大补,实则喝久了会产生依赖性,并且身体也会跟着越来越虚弱。
说简洁点,便是再这样喝下去的话,恐怕活不到及冠之年。
碗里的药汤微微荡漾,映着自己略显稚嫩的脸。楚晏顿了片刻,伸手把那碗药倒进旁边的花盆。
这一世才刚起头,一切都来得及。
他脸上骤然勾起一丝诡谲的笑意。
傅时雨,我们来日方长!
*
一到下人后院,王福的脊背瞬间挺直,趾高气昂的扬着头颅,像只咯咯叫的大公鸡。
倒三角眼往院子扫视一圈,没见着人后,他立马恶声恶气的吼道:“人呢?!死哪儿去偷懒了!”
正在打扫后院的一位年迈下人急忙跑出来,低声下气道:“王管事有何吩咐?”
王管事是王福自己让喊的,他不许下人直呼他姓名,平日里仗着楚晏的名头,没少在府里作威作福。
见那下人过来,他不由分说就是一脚踹上去,骂道:“老子在这里叫半天都不见你出来!”
那下人被踹的一屁股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急忙神色惊恐的跪在地上,吐字颤抖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刚刚打扫院子实在没听见您的声音。”
听完他解释,王福依旧不依不饶,骂骂咧咧道:“老不死的东西,耳朵背就赶紧给我回家等死,别在这里耽搁老子的正事。”
提到正事,他才想起楚晏的吩咐,又转头朝地上那浑身颤抖的下人问道:“那个要饭的在哪儿?”
“回王管事,正在房中歇息。”
“要饭的还需要歇息?赶紧给我赶出去!”
“可...可这人是世子带回来的,以后可会怪罪?”
王福眼睛一眯,阴恻恻道:“老东西你怀疑我?”
那下人吓得脸色一白,慌不择路道:“不敢不敢,奴才这就找人赶出去。”
看他恐惧万分的模样,王福心情好的哼起小调,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院里的其他下人把老人扶起来,对着王福背影骂道:“不过就是仗着在世子身边伺候,有什么好得意的。”
“如果世子知道他成天这么耀武扬威,到时候还看他怎么嚣张!”
那位年迈的老人无奈摇头,“算了算了,能忍一时是一时,主子们的事不是奴才能够掺言的。”
*
傅时雨怔怔看着头顶上发黄的帷帐,再环顾屋里古色古香的摆设。
这什么地方?他不是应该在家吗?
还记得凌晨做了个手术,一回到家就躺下了,为什么一睁眼,眼前就换了副景象。
正云里雾里的时候,脑子突然一痛,千千万万的画面如泉水般涌现,挤在脑子里仿佛快要炸裂,他疼的重新闭上眼,勉强接纳着这突如其来的外来记忆。
这些记忆碎片混杂且很多残缺,如同是一张缺失很多张的拼图,完全不能拼接起来。
勉勉强强整理了片晌,他终于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傅时雨...
和自己同名同姓?
等等!
看到记忆碎片里闪现过的一个人名。
封长行!
这不是自己看的一本权谋小说里的主角吗?
医院的小护士成天都在聊一部小说改编的权谋剧《太子》,他跟风看了几集,感觉还不错,就找了同名原著来看。
剧情大致讲的太子封长行为废后所生,不受圣上宠爱,所以在宫中受尽屈辱,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下人。
及冠后靠着堂弟广陵王的协助,登上皇位。不过没想到这广陵王狼子野心,动机不纯,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前朝太子夺位。
取得封长行全部信任后,他立马翻脸,手握重权,掀翻朝政。封长行被废,囚禁于冷宫,心上人还被这广陵王给弄死了。
没有金手指,没有主角光环,身边的人都是财狼虎豹,好不容易登上皇位,结果没过两天又被废。
结果小说只看到这里,他就穿过来了。
对了!
他想起来了...
傅时雨是这位太子的军师,当时他还因为同名,对这角色莫名关注,看到后面几章,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递进剧情的炮灰。
对了,他的结局呢?
傅时雨慢慢回想。
原主虽是太子太傅,不过却是三皇子的人。在太子小的时候,他被安排入宫,明面上是传授功课,实则是为了把这位太子养为废人。
原本他按照三皇子的命令,规行矩步的做了许多年,眼见太子屡屡犯错,圣上已经有废掉他的意向。没想到这重要关头,原主竟然向三皇子辞行,打算出宫回乡。
三皇子哪能同意,但原主威胁若是不放他出宫,就会把所有的事告诉圣上。
若是让皇帝知晓,那之前多年的准备也就泡汤了。三皇子只能无奈答应,不过却在他回去的路上安排了刺客。
原主为了躲避追杀,不慎跌落山崖...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面好像写的是死无全尸。
“...”
傅时雨一时无言。
原主在书里不是死了吗?那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傅时雨摸了摸温热的脸颊和心脏。
有温度,有心跳,还活着。
好像摸到怀里有什么硬物,傅时雨伸手掏出来一看,发现是两本装订好的书册。
大致翻了翻,一本好像是医书,另外一本他暂时看不太懂,有点像随笔,又有点像现代日记刚想细看,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刚把两本书放进怀里,房门就被猛地推开,走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奴仆,径直到床边把傅时雨架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些人跟扔垃圾似的扔出了府。
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男子从府里走出来,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世子有令,不许你再踏入王府半步,胆敢违令,格杀勿论,绝不姑息。”
傅时雨眼中茫然,半晌后,他连忙问道:“王府?这是哪儿?”
“你竟不知这是何处?”王福跟望傻子似的看他一眼,鄙夷道:“算了,大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听好了,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广陵王府!”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广陵王府?
就是书里那个大反派,广陵王的府邸?
傅时雨不由打了个冷战。
那他就是想呆也不敢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古朴庄重的府门已经关上了,他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站起来。
找了一处安静的河边,他坐下来,重新把怀里的那本像是随笔的书册翻开。
第一页只写了两句话。
“太子登基,方能回去。”
回去?
傅时雨皱了皱眉。
这个回去指的是回哪儿去?
回乡,还是说...
不知为何,傅时雨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直觉。
这个回去,莫不是在说回到现代?
后面写的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书中记录的字句大多为现代白话,这明显不是一个生活在古代的人能写出来的。
这么说,难道原主也是穿越的?
重新把两本书一字不漏的全部看完,书里并没有提到穿越的字眼。
“奇怪了...”
傅时雨食指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
“怎么哪里怪怪的。”
对了!
他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
字迹!
这两本书的字迹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不过书里的全篇皆用狼毫笔所写,并且笔锋沉浮有序,苍劲有力,而自己恐怕连笔都握不稳,更别提写出这种可以在现代参赛的书法了。
傅时雨打消心中疑虑。
恐怕只是他多想了。
不过好歹现在有了个方向,既然这里面说让自己进宫,那就只有先进宫去看看了。
但这进宫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而且进宫的令牌也在逃亡的时候弄丢了,再别提宫里还有三皇子的人...
傅时雨用河水洗了把脸,让自己稍微清醒些,余光突然瞥到远处的河面上好像漂浮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就这样走了感觉有点放心不下,他犹豫片刻,还是脱了鞋,跳下水往河面的中央游去。
游近了才发现这女子还很年轻,大概才过及笄的年纪,圆脸被河水泡的褶皱发白,穿着一袭桃红色的交襟襦裙,身上戴了许多叮叮当当的首饰物件,看起来应该是大户人家里的深闺小姐。
傅时雨食指探探她鼻息,发现这人竟还活着,想必是才落水不久。
毕竟是一条人命,他不敢多耽搁,把那女子背在后面,拼命朝岸边游去。
清理了那女子口中的污物,再把人翻了个面,横置在膝盖上,双手按压她的背部,这样来回了快半盏茶功夫,那女子呕出几口污水,趴在地上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见她醒了,傅时雨从地上站起来,开始拧起了衣服上的水。
待呼吸平复后,那女子从地上坐起来,红着眼眶责怪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好心没好报的傅时雨并不见生气,云淡风轻道:“恰好路过而已,你若还想死,等我走了再跳也无妨。”
“你!”那女子羞愤欲死,气鼓鼓的往河边走,作势又要跳。
傅时雨蓦地幽幽叹口气,“如果是淹死的话,尸体全身发白、口唇青紫,而且还会伴随浮肿,死状难看瘆人,你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要死怎么不选个好点的死法。”
听他这么说,那女子脚步一顿,背对着傅时雨犹豫问道:“那上吊可以吗?”
“啧啧,上吊更不行了。除了脸、手脚、口唇泛紫,身上还会很快出现尸斑,舌头也会吊的特别长,话说,你见过白无常的画像吗?”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吓她的。
那女子听后,脸色骤白,慌不择路的回过头,问道:“那服毒总可以了吧?”
“你会口吐白沫,而且会死的特别难受。”
“自刎呢?”
“疼。”
“跳崖可以吗?”
“你敢跳?”
“……”
“那你说我要怎么死?!”那女子逐渐没了耐心,神色气急的问道。
傅时雨笑了笑,“你就不能活着?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死法,而且还能死的很体面。”
“你忽悠我!”那女子缓过劲儿来,也明白了,气的一跺脚,眼泪跟着不争气的落下来,“我如果不死的话,三天后就要被送进宫了!”
听到进宫二字,傅时雨心里咯噔一下,假装镇定的问道:“你为何要进宫?”
“三天后宫里就要开始选秀了,我也在候选的名单里。”
“您怎知一定会被选上?”傅时雨疑惑的看着他。
那女子擦擦眼泪,“明着是选秀女,其实是走个过场,我乃官家出生,早就定好了。”这句话说完,她便开始嘤嘤哭起来,哽咽道:“我爹原本打算和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联姻,但一道圣旨下来全泡汤了,而且那皇上比我爹年纪还大,进宫就是活守寡,还不如去死。”
傅时雨点点头,沉默许久后,突然道:“我可以帮你。”
“真的?!”那女子面上一喜,可当看到他身上衣衫褴褛的打扮时,眼里又转瞬黯淡下来,“你一个要饭的,如何帮我?”
“英雄不问出处。”傅时雨神色淡淡道:“况且你现在走投无路,也没其他法子可行,如果成功算是意外之喜,失败了你就安安心心的进宫,也没什么多大损失。”
那女子想了想,好像说的有道理。
“好吧,死马当活马医,我姑且相信你,什么法子?”
“在你进宫的前一天,我会告诉你。”傅时雨故意卖着关子,他不确定这人会答应自己。
“不过,我帮你有条件。”
“什么条件?”那女子环抱双臂,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你若是想要钱财,或者打算找份活儿干,我都可以满足你,但其他的你休想。”
傅时雨满脸无奈道:“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也不要钱,更不找活儿干,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我进宫。”
“进宫?”那女子诧异道:“你人好好的,干嘛想不开要进宫?”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只需要把我弄进去就行。”傅时雨道。
那女子沉思片刻,“想进宫好办,我明天就可以安排,只是进去的话你要先去一趟净身房...”
“我不当公公。”傅时雨出声打断她。
“那你怎么进去?”
傅时雨扶额叹气,“我知道的话,还用得着找你?”
那女子脸上有些苦恼,原地打转的走了两步,倏地一拍手,惊喜道:“我可以让教我宫中规矩的嬷嬷安排你进去,她是宫里的礼教司仪。”
“不过...”
她看了看傅时雨还算清瘦的身型,难以启齿道:“只是你可能需要扮成女子,届时你便宫女的身份进去。”
傅时雨:“……还有别的法子吗?”
那女子摇摇头,没有了,“要进宫除了太监,便是宫女,你自己选吧。”
傅时雨:“……”
特么他两个都不想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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