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三人眼里一怔,不约而同跪在坚实的地砖上。
“参见陛下。”
须臾,一双用金线绣制而成的龙纹方头靴映入眼帘。
“太子在何处?”威严雄厚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傅时雨偷摸抬头,窥了眼天子龙颜。
当今圣上虽鬓角花白,却并不显老,额间余留几抹历经风霜的岁月纹路,身上散发着常年居于高位的恐怖威压,只单单看一眼就胸口憋闷,喘不了大气。
“回陛下,还在卑职背上。”
皇帝虽没开口,但眼神中还是透露出几分不悦。
立于皇帝旁的太监总管见状,有眼力见的站起来责骂道:“大胆奴才,还不赶紧把太子放去榻上!”
“卑职遵命。”那侍卫顿时汗如雨下,手忙脚乱的站起身,背着封长行匆匆去到殿内。
“太医。”皇上淡淡开口。
身后几位太医连忙屈膝跪下。
“去看看太子。”
“是,陛下。”
听着他不含起伏的语气,众人不知皇帝心中想法,几位太医更是吓得抖若竹筛,忙不迭的进了太子殿。
不大的小院安静下来,但比之刚才,更显压抑,傅时雨甚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谁目睹了太子落水的经过?”皇帝苍老浑厚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周围无一人敢吱声,傅时雨深吸口气,假装胆怯道:“回禀陛下,奴婢今日路过后花园,看见太子殿下在水塘中呼救。”
威厉的眼神落在脸上,如同一座大山压下,傅时雨背后汗毛瞬间竖立。
“附近可有旁人?”皇帝道。
“回陛下,并未瞧见,不过奴婢在水塘边捡到了这个。”傅时雨低着下巴,双手高举于头顶,上面放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翡翠玉佩。
“拿过来。”
一看到那玉佩,总管公公眼里闪过一丝异色,连忙弓着腰呈到皇帝面前,语气有些小心翼翼,“陛下...这是...”
皇帝瞥了眼玉佩,又望向地上的傅时雨,诡谲莫测道:“你所言属实?”
“奴婢不敢妄言。”
这玉佩其实并非他所捡,是刚刚封长行趁乱从封烨堂腰上扯下来的,傅时雨见状,便打算借此好好惩治下这位无法无天的六皇子。
“...”
皇帝面沉如水的看她半晌,傅时雨不知其目的,心里也升起几分不安。
“来人!”一直沉默的皇帝骤然喝道。
紧随的贴身侍卫连忙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去把六殿下给我叫来!”
“是。”
侍卫还没来得及出门,一道高亢敞亮的声音从殿外插进来。
“不用叫,我已经来了!”
封烨堂从殿外大刀阔斧的走进来,弯腰朝皇帝行礼,“见过父皇。”
皇帝见他脸肿的像是泡发的白面馒头,皱眉问道:“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儿臣今日不小心被几只马蜂叮了,现在已无大碍。”封烨堂答道。
见他说没事,皇帝脸上转瞬阴霾,手里玉佩狠狠扔到他身上,冷声道:“给朕一个交代。”
“这是...”封烨堂一脸茫然的捡起玉佩,仔细辨认一番后,疑惑道:“这玉佩我不是前几天给三哥了吗?”
“你的贴身玉佩,为何要给你三哥?”皇帝将信将疑。
“三哥不是生辰要到了吗?儿臣不知送什么礼物,便把这款玉佩给他了。”封烨堂不惊不慌的回道。
听他这番有备而来的辩解,跪在地上的傅时雨心里一沉,萦绕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皇帝脸上怒气渐消,沉声道:“去把三殿下给我寻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三皇子封寒萧从殿外进来,径直走到皇帝跟前行礼,“参见父皇。”
皇帝意味深长道:“你六弟说之前把这款玉佩送至与你,可有这回事?”
封寒萧脸上一僵,转眸看向总管太监手里的玉佩,又看向那边目不转睛瞪着他的封烨堂,最后缓缓点了点头,“回父皇,确有此事。”
“那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太子落水的地方。”皇帝眉眼深沉,冷声质问道。
封寒萧沉默片刻,蓦地在皇帝跟前跪下,“请父皇赐罪!”
没想到他竟如此坦白,傅时雨有些侧目,那头的封烨堂脸上则划过几分窃喜。
皇帝双眸沉郁,阴晴不定道:“你何罪之有?”
“今日儿臣、六弟还有太子殿下在后花园赏花,聊到昨日夫子传授的功课时,儿臣与太子殿下各抒己见,言语争执几句,六弟劝兄弟之间别伤和气,儿臣和殿下便打算不再争论下去,但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掉下来一个马蜂窝,所有人全部吓得跑远了,回到殿内才听说太子落水一事,心中顿时后悔不已,特地来向父皇请罪。”
皇帝听完这番话,神色依旧严厉,问道:“那你如何证明是在太子落水之前离开。”
“丞相家中的大公子、兵部尚书府二公子今日都与儿臣同行。”
“父皇,儿臣也可以作证,太子落水不关三哥的事!”封烨堂忿忿不平的插嘴,转头阴沉的看了眼地上的傅时雨,骂道:”要我说,这狗奴才的嫌疑最大,想必是哪个宫里派来,陷害我三哥清白!”
皇帝隐怒的瞪他一眼,封烨堂脸色骤白,垂下头不敢再多嘴。
峻厉的目光重新落在傅时雨脸上。
“你救太子上岸的?”
傅时雨条件反射的攥紧双拳,“回陛下,是奴婢救下来的。”
“可有证据?”
傅时雨无言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父皇!你看她无话可说了吧!”
封烨堂在一旁欣喜若狂的叫嚣,眼里满是不屑和讥讽。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让这奴才束手无策了,自己后招都还没使出来呢。
“大胆奴才!竟敢刺杀太子,还不来人把她押入大牢!”
总管公公话一落,侍卫上前刚准备把傅时雨押走,殿内摇摇晃晃的走出一个人。
“住手!”
封长行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迈下台阶,要不是旁边太医扶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参见父皇。”他颤颤巍巍的在地上跪下来。
皇帝眼中不含慈悲和怜悯,仿佛眼前这人并不是他儿子,只淡淡瞥一眼就收回目光,冷漠道:“扶太子起来。”
身后太医刚想上前,封长行骤然磕了一个响头,“父皇,这宫女确实是救儿臣上来的恩人,至于儿臣落水,是为了躲避马蜂,不小心跌落水塘,并不关三弟的事。”
他着急出来,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里衣,再加上跪着的姿势,皇帝可以清楚瞧见他露出来的手臂和胸膛上满是被人踢打过的青紫淤痕。
不止皇帝,殿内其他人也全都看见了,一时表情各异的低下头。
皇帝神色不太好,这么多人在场,如若他有意偏颇,恐有所失信。
“殿下,你这身伤昨日不是还没...”封长行的贴身小太监见状下意识开口。
封长行神色慌张的打断,“咳咳...闭嘴!”
跪在地上的封寒萧也看到了这身伤,眼里逐渐沉郁。
“父皇!他的伤是...”
封烨堂察觉到不对味,差点说漏嘴,急忙改口道:“不是三哥弄的!是太子自己”
皇帝阴鸷的目光望过来,他未完的话堵回喉咙里。
“你这身伤怎么来的?”皇帝问道。
封长行唇色苍白,轻声道:“回父皇,儿臣跌下水时,不小心磕到的。”
“你与你三弟今日可有言语争执?”
“没有。”封长行回答的很快。
皇帝负手站立半晌,突然道:“你六弟呢?”
一旁的封烨堂心中紧张,眼里无意识泄出几丝凶狠。
封长行愣了一下,片刻小声回答道:“没有。”
这番话明着说是包揽了所有责任,但是个人都瞧出他是为了包庇不肯说实话,至于袒护的人是谁...
这三皇子刚刚可是亲口承认他与太子起过争执,怒极时动上手,甚至误推太子下水,这些等等的缘由都‘情有可原’。
皇帝沉了几口气,才沉声吩咐道:“好好照顾好的太子。”
语毕,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封烨堂,冷若冰霜道:“三殿下目无尊卑、倨傲无礼,罚十日禁闭,誊录礼记二十篇,十日后朕亲自检查。”
封烨堂有点傻眼,故作凛然道:“父皇!太子身上的伤真的不是三哥弄的,三哥只是与他争执几句,并未动手!”
这话无遗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他本想把自己从中摘干净,却让众人看见了他身上的狭隘和自私。
傅时雨也被他这番举动逗乐了,心中暗骂一句蠢货,刚准备看看三皇子是什么反应,一抬起头恰好撞进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瞥见封寒萧眼底划过一丝深意。
傅时雨面不改色的收回目光,心里却渐渐沉了下来。
“住嘴!”皇帝气的不清,额头青筋条条绽出,一声怒喝打断他的辩驳。
封烨堂从未见过他父皇发这么大的火气,腿一软瘫跪到地上。
“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皇帝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封寒萧。
“无。”封寒萧磕头行礼,“儿臣遵旨。”
比起封烨堂的激动,这人则显得太过平静,温润如玉的脸上始终挂着和善,如何也瞧不出他会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恶行。
傅时雨心中奇怪,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三皇子为人城府极深,晦涩难懂,虽看着纯良,实际心眼子比谁都黑,做事从不吃亏,为何这次回心甘情愿的背黑锅,毕竟谋害太子可不是一件小事。
不过这样也好,算是变相替原主报了仇。
而且在封寒萧关禁闭这段时日,行事也能方便些,不用担心被他发现自己这张另有玄机的脸。
皇帝面无表情的望了他半晌,想说什么最后却不曾发一言,拂袖而去时,饱含深意的看了眼地上的封烨堂,冷淡道:“你也好好给我在殿内呆着。”
不知所云的封烨堂心中忐忑,神色不安的应了声是。
待皇帝和封寒萧离开后,封烨堂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摆上的灰尘,得意洋洋的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封长行,讥笑道:“竹篮打水一场空,活该!”
“...”封长行垂着头,没有任何回应,不知是不是没听到。
封烨堂以为他心中颓丧,脸上笑容越发放肆,负手哼着小曲大步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傅时雨心思忍不住飘远了。
玉佩只是引子,从开始就不打算用来陷害六皇子,毕竟这手段太过低劣,很容易被人拆穿,所以他和封长行才留了后手,本想让头脑简单的六皇子自乱阵脚,露出破绽,以皇帝多疑的性子,自然会理出一个自认为的‘来龙去脉。’
没想到封烨堂竟能未卜先知,提前让封寒萧替他担下所有罪责,要不是最后多此一举,太子落水一事这人就能摘的一干二净。
在原著里,封烨堂坏虽坏,但都是明着来,你可以在他脸上看见想要皇位的欲|望,说明白点就是个目光短浅,愚昧无知的纨绔皇子,但从这次的作为来看,却又不大相像,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这人一直扮猪吃老虎,要么就是受他人指使。
能让一向目中无人的六皇子听话...到底会是谁呢?
见院子空下来,身后的小太监急忙站起身,把外衣披在封长行身上,忧心道:“殿下快回屋吧,别受凉。”
封长行艰难的站起身,眼前一黑差点摔回地上,小太监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他。
“抱歉...太”
待站稳后,封长行刚想说话,傅时雨打断他,“既然殿下已无大碍,那奴婢这边先行告退。”
见院子里还有太医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封长行轻轻点点头,询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回殿下,奴婢是礼教司仪李姑姑院里的。”
刚想出殿门的傅时雨迎面撞上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宫女,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被眼前这人蛮横无理的谩骂打断。
“我说你不长眼啊!这么大个人跑过来都不知道让路!”
“云初。”封长行连忙出声叫住她,眼里有些生气。
慕云初见到不远处的封长行,脸上的泼辣瞬间收敛,七扭八扭的跑到他跟前,娇滴滴道:“听到殿下落水,奴婢快吓死了。”
“你去哪儿了?”封长行稍稍皱眉。
慕云初挽上封长行的手,柔声道:“奴婢准备去拿些殿下爱吃的蜜饯,半路听说殿下落水,就连忙赶回来了。”
小太监听不下去,忍不住出声讽刺,“殿下从不喜甜食,我看是给你自己吃的吧。”
被当面拆穿的慕云初脸上尴尬,一时说不出话。
见她神色窘迫,封长行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和道:“无碍,你吃了便是我吃了。”
慕云初顿时喜笑颜开,得意的横了那小太监一眼,高兴道:“殿下真好。”
站在殿外没离开的傅时雨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原著里,慕云初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入秋的天儿虽说不算冷,但蓦地一股凉风吹来,依旧冻的傅时雨打了个寒噤。
他伸手拢了拢衣领,往李嬷嬷的院子迈步行去。
三尺城墙,宫廷森森,说到底,这间牢笼里,谁又是个善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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