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伤痕

    京城

    虽天色尚早,街上不少的酒肆铺子已经开门招揽起客人。

    靠近南城门的一家杂货铺子,后门被人轻轻敲响,随即木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外面站着一位披棕色斗篷、戴兜帽的妇人。

    一见到她,气质儒雅的老板面容一喜,连忙把人拉进来,左顾右盼见没人后,这才鬼鬼祟祟的关好门。

    刚进屋,他一把搂住妇人的纤腰,急色的在她颈间忙活,含糊不清的呢喃道:“艳儿,我想死你了!”

    “哎呀!急什么!”那妇人娇嗔一声,侧身躲开,随后在一旁的床榻上坐下来,“先把账簿拿来我瞧瞧。”

    铺子老板有些生气,冷着脸道:“好几天没来了,一来就看账簿!”

    “这不是关心我们将来吗?”那妇人摘下兜帽,掩住的相貌完完整整的露出来。

    竟是广陵王府平日里深居简出的王夫人。

    她起身在软在那铺子老板的怀里,食指在他胸膛上挑逗的转圈,柔声道:“好了,别生气了。”

    听她这番温言细语,铺子老板这才缓和脸色,埋头在王夫人额头上啄了一口,转身走进里面的书房。

    王夫人一边等待的同时,一边坐在铜镜前整理起自己稍显凌乱的发髻,余光瞥见铺子老板从屋里出来,她媚眼如丝的笑道“我头上都能找到白发了,看来真的是老了。”

    “...”

    没听到他的甜言蜜语,王夫人眉间轻蹙,转过脸见铺子老板面若宣纸、魂不守舍的脸色,心里登时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铺子老板瞳孔微张,惊骇不已道:“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王夫人急忙询问。

    铺子老板断断续续道:“账...账簿。”

    “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王夫人脸上一震,随后如同是失了力气般,瘫坐回凳子上,目光呆滞的呢喃道:“怎么会凭空不见...”

    “不可能!”铺子老板一口否认,“那个位置我藏几年了。”

    语罢,他想起什么,突然神色激动道:“对了,前些天有个你们府里的人来过。”

    “谁?”王夫人忙道。

    铺子老板想了想,略略沉吟,“看模样挺嚣张的,一来就报了你们广陵王府的名号,后面听他说好像是广陵世子的人。”

    王夫人脸色微变,不确定道:“王福?”

    “没错!”铺子老板一拍脑袋,“对,还让我好好记住他名字。”

    “他来干什么?”王夫人奇怪道。

    铺子老板:“好像是来替广陵世子买笔墨。”

    “...”王夫人脸色阴霾,森冷道:“楚晏书房里的文房四宝,用的基本都是北香书斋的,为何会大老远跑你这来。”

    铺子老板眼里一惊,欲言又止,“你是说...”

    “嗯。”王夫人不置可否,重新戴好兜帽,“我得赶紧回去了。”

    “行,一切小心。”铺子老板见事态严重,也没多做挽留,“有事你差迎春来找我。”

    “对了,晗儿还好吗?”

    王夫人话里无奈,“别提了,又闯祸了,在外面欠了十万两,明日就是最后期限。”

    “十万两?”铺子老板神色剧变,“哪来这么多银子!”

    王夫人愁烦道:“只能在过世王妃的嫁妆上想想办法。”

    想说什么的铺子老板,瞥见王夫人脸上的沧桑疲惫,最后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

    本以为那妇人一定会答应的楚晏,却见她重新把钱袋扔回地上,满脸不屑道:“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啊!这丫头片子带走,我不收!”

    旁边的女子看了眼地上鼓囊囊的钱袋,小声劝道:“妈妈,这些银子喂一个小丫头绰绰有余,想必你还能留不少。”

    “反正这丫头也吃不了多少,当添一份碗筷算了。”

    “说不收就不收!”那妇人依旧满脸强硬,丝毫没有软和的意思,“老娘又不是没见过银子!”

    “况且,别的丫头买来,以后能替我接客,赚钱,你这丫头买来能干什么?供着当祖宗啊!”

    楚晏一辈子没和这种市井妇人打过交道,脸色当即不太好看,眸色阴鸷道:“要多少?”

    “哟,今个还贪上一位有钱的主儿。”那妇人嗤笑一声,重新比起五根手指。

    “妈妈,五千两是不是太多了?”女子一脸惊愕。

    那妇人啧啧两口,冷笑道:“不。”

    “我说的是五百万两。”

    此话一出,满院死寂。

    那妇人像是没意识到自己狮子大开口一般,继续洋洋得意道:“怎么,没话了?”

    “只要你拿的出来,我就让这丫头留下来。”

    “...”楚晏心思一沉。

    五百万两王府虽然拿不出来,但如果加上他母亲的嫁妆...

    等等,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自己值得花这么多银两吗?

    这一世她还不一定能跟傅时雨有纠葛,况且就算他和傅时雨有纠葛,也跟他没有任何干系。

    想到这里,他目光重新望向好整以暇的妇人脸上,冷漠开口。

    “身上没这么多银子。”

    那妇人像是早料到他会有这番回答,脸上满是嘲弄之色,但眼里却悄无声息的放松下来。

    刚准备出声让这几人滚蛋,一道低沉冰冷的嗓音先一步响起来。

    “改天我差人送来。”

    虽然傅时雨无论和谁在一起都和自己没关系,但他见不得这人娶妻生子,逍遥快活。

    这辈子他就该孤独终老,然后等自己坐拥权势时,眼睁睁看着太子被自己除掉,不,还得先让他们心心念念的大庆毁在六皇子那个草包手里。

    妇人:“......”

    女子:“......”

    傅时雨:“......”大可不必。

    这人一会想杀他,一会又这么拼命帮他,反复无常,真够让人捉摸不透的。

    傻眼的妇人回过神,那张发福的脸上尖酸泼辣,厉声道:“你说改天就改天!我凭什么信你,你今天拿不出来,这丫头我就不收!”

    本就忍耐到极限的楚晏,一听这话,登时拔出腰间长剑,还未待那妇人反应,寒意凛凛的剑锋就抵上了她的脖子。

    “啊!!”旁边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

    傅时雨眉间微蹙,陡然淡淡开口,“这小姑娘穷苦人家出生,不求您好吃好喝供着,让她有个落脚处就成。”

    许是见那妇人不喜,施绵绵哭的满脸晶莹,抽噎道:“哥哥,我不想呆在这儿,我想回家。”

    “要不哥哥带我走吧,我会做饭洗衣服,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干的。”

    一听这话的楚晏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要吃人的目光瞪在对面惶恐不安的妇人身上。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眼见雪白的剑刃在妇人白胖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傅时雨摸摸小女孩的头,淡淡笑道:“哥哥现在在宫中当值,宫廷森严,人心难测,一不小心就引来杀身之祸,带你在身边多有不便。”

    楚晏稍稍皱眉,这人一向把自己藏的很深,为何现在会这么轻易的暴露身份。

    “宫中当值?”旁边女子娇呼一声,暗藏好奇的在傅时雨身上打量,诧异道:“你不会是...太监吧?”

    傅时雨脸上笑容一滞,没有否认。

    “拿开!”

    被剑指着的妇人陡然大吼一声,心里狐疑的楚晏回过神,皱眉睨向她。

    傅时雨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搭在楚晏精悍的臂膀上,“够了。”

    他的语气平和,略显沙哑的嗓音擦过耳边,有种被羽毛拂过胸口的心痒难耐。

    想起前世这人被自己强摁在大帐里,也是用这种低沉蛊惑的声音,诱的他理智尽失,欲.火焚身。

    楚晏微微收神,瞥见他放在自己臂上的那截手腕,瘦弱的像是根茎,被人一掐就断。

    不过吸去他目光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那纤长莹润的腕上有一道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平日里这人宽大的衣袖盖的严实,再加上这白的有些病态的肤色,以至于楚晏现在才留意到这处伤口。

    常年习武的人自然清楚这道疤意味着什么。

    前世军营里的极刑数不胜数,挑断手筋的只能算小儿科,但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这不亚于是最重的刑法。

    上一世傅时雨明明是没有的,他来到王府,为了成为自己的心腹,每天起早贪黑的勤恳练剑,手上全是粗糙的厚茧,虽说最后剑术称不上精湛,但危机关头保自己一条性命还是可以的。

    “这丫头我收了。”那妇人猛地出声打断楚晏的回忆,见那只手还搭在臂上,他脸色阴沉的扔下去,随后动作利落的收剑回鞘。

    见楚晏把剑收回去,那妇人弯下腰把地上的钱袋捡起来,一脸精明道:“不过先说好,我可不是买她来当祖宗的,这么点银子,只够买她当个粗使丫头,嫌苦嫌累的话趁早离开。”

    “不会。”傅时雨蹲下身,按着施绵绵的肩膀,温和道:“以后你就和姑母在这里生活。”

    施绵绵眼里水汪汪的,瘪着嘴巴委屈道:“哥哥,我不想呆在这儿。”

    “...”

    傅时雨心里叹息,嘴边却没说什么,拿出帕子温柔的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然后缓缓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哥哥!”

    见他就这么狠心决绝的走了,施绵绵神色慌张的想跟上去,背后那凶神恶煞的妇人大步上前,狠狠拽住她,骂道:“死丫头!从今以后就跟我留在这,别想乱跑!”

    被她这么一吓,施绵绵憋着的哭声轰然爆发,声嘶力竭的大哭道:“绵绵不想呆在这!我想回家!”

    “哥哥救我!绵绵要回家!”

    听到施绵绵凄惨的哭叫,傅时雨脚步一顿,最后还是在她希冀的目光中,沉默的转身离开了。

    见傅时雨走了,楚晏想跟上去,瞥见底下施绵绵哭声戛然而止,眨巴着蓄水的大眼睛,正一脸恳求的盯着他。

    不知怎的,他心底骤然跃起一丝愉悦,楚晏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眼里升起恶意,“好好呆着。”

    最好一辈子也别离开了。

    说完,便在施绵绵破碎震荡的瞳孔中,潇洒的迈步离开。

    傅时雨走的不快,楚晏没几步就追上他,肚子里满腹疑惑,他挑了个最困扰自己的问出来。

    “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傅时雨眼里有些茫然,抬手看了一眼,才恍然大悟,淡淡道:“不知道。”

    “说谎。”楚晏冷哼一声,明显不信。

    傅时雨懒得跟他辩解。

    毕竟自己是真不知道,身上的伤疤多了去了,谁会有空去研究每一条疤怎么来的,况且原主也没有关于伤疤来历的记忆。

    “你为何不带那女...丫头走?”楚晏又道,这是第二个困扰他的问题。

    傅时雨徐徐抬头,目光悠远绵长,失神的望向天空迁徙向南的大雁,意味深长道:“这里更适合她。”

    其实他也想问问原主或者说这本书的主人。

    书里基本每一件事都三言两语、言简意赅的带过,独独只有这个事花费大篇笔墨交代,甚至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事无巨细。

    既然施绵绵于他这么重要,为何不安置在京城,离得近自己还可照看着点。

    不过算了,既然让自己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

    听到这话的楚晏眼里一怔,忽然忆起这女人前世的结局。

    ——她死在京城外的一处宅院里。

    ——听说死时衣衫不整,身上还有被凌.辱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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